狂风烈烈,黑云匆匆,天地间沉默的可怕,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屏住了呼吸,只待这一场已酝酿了三年的风暴。“哗啦——”终于,一滴先行的雨滴拉开了这场令人间惊心动魄乃至伤筋动骨的“暗夜三年”。这是一场世人参与神的勾心斗角的恶果。

    大旱五年,万物失源,诸国征伐,人间炼狱;大雨三年,终日无光,千岁方舟,一线生机。于神而言,区区八年,不过蜉蝣一息;然而,在这方神的慈悲之舟中,反神的火种已然萌芽......

    迷海沙滩

    “为甚世人供奉神?神仙参与人间事,明明总是搅得民生疲敝。”六岁的女童,在小伙伴们连成语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小非渝却本着白嫩的小脸一本正经的提问。文绉绉的语气,亮晶晶的瞳仁让福爷止不住发笑:“小非渝知道神?”

    “当然。神生而为神,拥有上天入地,呼风唤雨之能。神仙长生不死,生活在云端。”小非渝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可是,为甚神生而为神?为甚天生强力而智慧绝伦?为甚他们创造规则又随意的毁坏?”她用手将自己刚搭好的沙堡推倒,像是神在推翻自己制定的规则,“为什么一切好处他们得,一切苦难我们承?......”福爷的微笑渐渐消失,逐渐铁青起来。

    “住嘴,是谁和你讲的?神为世界带来光明与前途,世人的苦难是世人的恶果,是神的惩罚......”福爷的面容逐渐狰狞,深深地恐惧让皱纹也似尖叫起来。他看着纪非渝,厌恶逐步缠绕心脏。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与自己相处了六年的孩子:在“暗夜三年”之初降生,于拥挤的神船中成长,贴心听话,乖巧可人。但是,甚少说话。在船上所有人要因为她不会说话,不够聪明而放弃她时,这个有着黑夜般眸子的女孩,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

    “神是什么?”

    福爷思绪沉浸在过去中,“黑夜三年”带给幸存者的心理创伤是难以磨灭的。黑夜,暴雨,洪水,虚无。在那后,人们厌恶黑色,特别是纯粹的黑色,像小非渝的眼睛和头发。

    福爷看向小非渝平静的面庞,她好似不知道福爷刚刚发了一场大火,白净又稚嫩,天真又无辜。福爷心中暗暗叹气,心想要把教坏小女孩的坏种找出来揍一顿解气。她还小,什么也不知道。

    “小鱼,今天下船吗?”福爷例行一问。

    “好。”“行,我明天再来,什么!你愿意下船了?”福爷狠狠一惊。他的这个捡来的小孙女,从小就在船上生活,从不愿意登上陆地,而今,转性了?

    “有什么需要拿的吗?”福爷心里一软,伸出援助之手。然而,却被他家的小姑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晚上还要回来。”

    这是纪非渝的一个小秘密。她眉眼弯弯。

    千岁方舟会说话。——这就是纪非渝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话。

    最初,只是一声浅浅的叹气。四围嘈杂,此声却像在她的心湖间投入了一颗彩色的石子,闪耀,动人。后来,她才知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这是她的不同。

    在“暗夜三年”过去后,红日重升,洪水退散。千岁方舟的幸存者就开始重返大地,即使是后来出生的孩子,也早随父母踏上其未曾涉足过的土地。但是,纪非渝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下船--她想要千岁方舟说话。

    最初,这只是一个模糊的不甘心。

    在陆地重现之初,人们忙于陆上重建工程的时侯,这个偏僻的神弃之地,来到了三个仙人。他们向这群幸存者宣告训戒:“顺从是人类的最大美德。”

    他们的声音无孔不入:“从今而后,神命尔等必须潜心反思,忠于神事,供奉诸神。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养育自己的孩子,加强农耕,多作丝绪。”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用他们最甘美的水酒与最新鲜的菜肴侍待,虔诚恭谨。纪非渝的身体小小的,她躲在众人的阴影里,她再一次听到一个声音:“心生,种种魔生。”

    她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情感,那时的她不知道,这是痛苦与怜悯。

    阴影里传出了一句轻轻的话:“神是什么!”随风而逝,连仙人也未察觉。

    但它,却是八年流亡之后,这些亡命之徒的心声。他们冷笑不已。

    当晚,仙人驾鹤西去后,幸存者们召开紧急大会,参加的不止人类,还有半妖,半神。世间的最底层与神厌弃的存在。仇恨让他们团结,三年共济之情让他们相互提防。

    与小伙伴躲猫猫的小非渝,藏在屋梁上。在陷入长久冷寂之后,她终于知道她被忘记了。她本要偷偷溜下来,溜到福爷的怀中。但是,她突然发现,平日总是温和淳朴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面上是一致的阴毒与仇恨。

    她打了个寒颤,屏住了呼吸。

    “这船既然留给了我们,自然是任我们自己分。我是它的发现者,我必须占大头。”这是福爷粗声粗气的喊叫,小非渝从未听过的语气,她有些害怕。

    “凭什么,明明每天都是我掌航向!神光应属于我!我是船长!”古叔争吵。

    “底下一片汪洋,还需要你掌航向?食品都是我保存的,我救了全船人的生命,神光必须由我家阿明受洗,觉醒求仙!”木姨不甘示弱。

    ……

    他们肆无忌惮地争吵,嘲讽与谩骂,丑态毕露。

    苦难使他们成为铁桶一片,利益却使之四分五裂。所有人都陶醉于仙人临走时最后一句话:“神舟负神光,洗之则成仙。”

    贪婪的人类,早已心照不宣的准备将神船瓜分,以获神光,激发天赋,修仙以成大能,摆脱凡人之苦,养长生之幸。而纪非渝,在目睹那一场“瓜分会议”的闹剧后,听到一丝轻笑:“呵,人类。”音色极好,却饱含嘲弄之意。梁上君子纪非渝,忽然有些意难平。

    人类早已忘记了,神的唯一的慈悲,已然化身为舟,承载他们的生机。

    纪非渝死活不下船,所有善待她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都生气了:他们找不到躲在方舟上的小女孩,又不狠心将方舟拆毁。他们在陆地上终于拥有了一个家,但亦不愿拆散曾经的家。对于这个黑发黑眸的女童,他们深深看了她一眼,厌恶之情潜滋暗长,莫名。

    终于,这群人中最聪明的人发话了:“神光就在此船中,拆了船后不定神光消散,你我再无崛起之机,何不保全此船,只令孩子于此嬉戏,或有缘可得神光。”

    众人抚掌称善。

    纪非渝由此才能待在船上。她打定主意,要善待神舟。

    第一步,就是让神舟主动与她说话。

    纪非渝只待在船上,即使它已搁浅。福爷费尽心思要将她带离,不过枉费心力,最终气烘烘地宣告:“我必须下船,你要待在这就一个人待吧!”回应他的是小非渝稚嫩的笑容。福爷一阵无力,有时,他真不知道,他这捡来的小孙女,是真傻还是假傻。

    从此,小非渝自由了。这时,她已经四周岁。

    她的生活千篇一律:与红日同醒,爬上桅杆,眺望远方湛蓝的大海。发呆,想一些她也不知道在想的事,她总有许多问题,她总遇见新事物。她总是在桅杆上大喊:“爷爷,这是什么?”

    前天是兔子,昨天是小鹿。

    她从出生之日便被拘于神舟上,所行至远不过船头至船尾,所见至多不过两千余幸存者,有些和她一样,是纯粹的人类,有些却保留些许异族血脉,或有羽或有鳞。不过当时只道是寻常。但她从未见过,人形之外的任何生物。

    她小小的脑瓜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大旱,大洪水逼得人类逃窜,而这些更为“低级”的生物却活得好好的,在洪水之后突然爆发,生机盎然。

    春光明媚,草叶正从光中汲取营养,由浅嫩向更深的碧色蔓延。一簇簇花苞羞怯地低垂着头,在光的赞美中绽放。耀眼的白色沙滩,漂浮四处的尘埃,投下漫彩光晕。

    天上的鸟,水中的鱼,地上的兽,五彩缤纷,在阳光下尽显风姿。小非渝看的呆了,她在脑中痴痴地想: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千姿百态的生灵?它们有什么共同点吗?是什么力量使它们自如的行动?它们也有想法吗?......

    “灵魂支配行动。灵魂产生于自身,但又超脱于自身。’心’产生想法。”声音传来,似乎来自天边,又似来自脚下。纪非渝瞪大双眼,她依然记得这个声音,千岁方舟的声音。

    “你是神吗?”清脆如风铃的童音一声接着一声:“你只和我说话吗?你为什么不和爷爷说话?你知道很多么?为什么......”女童的声音在海面上漂浮。

    回应她的,只有远处海浪滔滔,天边海鸟稠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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