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一束鲜花,一颗流星,一个愿望。

    会变成一个誓言,一句祝福。

    明天会变成你余下生命的第一天。”

    ——赫尔曼?黑塞

    【正文】

    手术室门前两个小时,比回桦林那天的火车还要漫长。

    人一焦虑,思维就乱成一团麻。想说点什么安慰坐立不安的其他人,嘴唇翕动半天,嗓子就像被空气中弥漫的浓厚消毒水气味杀哑了。

    沈墨坐在我边上,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扯着卫衣的带子,连身后的帽子皱成一团也毫无察觉。

    隋东在墙边抱腿蹲着,姿势僵硬地直视前方空荡的走廊。他原本是站着的,随着天花板边时钟上的数字一变再变,现在腿软得支撑不住站立。

    被他支使了一路的王阳主动担起了我们的后勤,端茶递水,生怕傅卫军出来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被吓躺下。

    喉咙发干,吞咽了几次,声带才找回发声位置,“墨墨,等他康复,我们就去逛街吧,我都好几年没好好逛过街了,正好年底,咱多买点新衣服。”

    沈墨配合地点点头,小声说了句,“好。”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表情仍保留着凝重。

    地上的人想起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拢了拢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头发,从兜里拿出一张存单递过来,“姐,这是剩,剩下的钱。”

    摇头没接,“都说给你了,收着吧。”

    “不行,太多了。”

    “拿着吧,回桦林之后重新把录像厅装一下,那间门脸要是能买就买下来,”把手搭在他脑袋上,顺带着挑起他额前挡视线的几缕头发,编成细麻花辫,“我在香港还有一学年毕业,回来之后跟你们一起干。”

    这话似乎是远超出了隋东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眉头拧紧,“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

    “我不是要干录像厅,是想开个补习班。现在大家这么重视教育,这个行业挺有前景的,”顿了顿,正好和闻言抬头的沈墨对视,“墨墨如果后面毕业,不想去医院,也可以过来一起。”

    “那你香港,的工作呢?”

    “这几个月你看我落下了吗?”把两根“麻花”用皮筋给隋东固定住,“在哪都是干,唯一不太方便的就是要时常邮寄……”

    “我,我给你往邮局送!”

    被隋东那副积极的样子逗得笑出声,“行,那我先提前谢谢隋老板了。”

    紧张感刚刚减少,“手术中”的红色灯牌突然熄灭。病床从门里推出来,大家一拥围上去,又不敢靠得太近。直到从医生棉纱口罩下见到笑,起伏了几周的心脏才正式落回胸腔。

    手术很成功,甚至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后测试的外机,因为傅卫军的愈合能力过强,第二十六天就已经可以佩挂使用了。

    耳蜗和助听器下的声音完全是两个世界。

    从像接触不良的听筒传递的带着细碎电子音,到可以清晰地听见每一个人的呼吸、听见窗外树在风中窃窃私语。

    天色已经暗了,烟霞映照脸颊,空气里有一点薄荷的香气。病房中的医生团队也惊喜于成果,测试成功后,三言两语地交谈着。

    屋里喧喧人声里,我用近乎于气声的音量轻轻唤了一声,“傅卫军。”

    下一刻,那双虹膜一周浅浅泛着红的漂亮眼睛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到我身上。

    三年里提着的气,一瞬间就松了。

    这次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掩饰眼泪。

    傅卫军从医疗床上起身。凉丝丝的薄荷味在空气延伸,距鼻尖愈近。

    那些跨越了时空的点滴像多年前一样落到傅卫军手心,他屈起食指,把一路的坎坷一点点擦拭干净。

    每根睫毛就是湿的,连累他病号服的袖口潮湿地粘在手腕。傅卫军眼眶也湿着,亮晶晶的,然后指节翻飞,打了个「再喊一次」的手势。

    “傅卫军。”

    他点头,用力将我拉近。

    炽盛的温度从傅卫军怀里传递过来,暖得人忘了身处深冬。眼睛里的雨还在下,心里滂沱多年的雨却终于找到了伞。

    【十一】

    “墨墨,要不要试下这个,你皮肤白,我觉得穿这个一定很好看。”

    衣架上挂着条浅粉卫衣裙,厚度在有暖气的房间里穿恰到好处,样式也不显俗气。

    目测圆领口应该正好能露出她那条和傅卫军如出一辙的天鹅颈,又不过分夸张,下摆还别出心裁地加了一圈蕾丝的短蓬纱……一击即中我的少女心。

    小姑娘盯了好一会儿,还是垂眸,敛眉摇摇头。

    从神情来看,她应该是喜欢的。

    下意识地想到,她不点头可能和刚刚王阳不肯接受我花钱给他爸妈买礼物一个缘由——于是在出门时悄悄将裙子买下来,挂在了傅卫军已经提满大包小包的胳膊上。

    傅卫军和隋东手上满得连打手势的空间都没了,只能彼此靠眼神交流。

    在我的角度看过去,隋东问他:她咋这么能逛?我都快拎不动了。

    傅卫军摇摇头,冲隋东伸手,示意他给他两个。

    也没给。隋东抬起胳膊把头发撩到一边,估计是嫌眼神表达有限,于是凑近悄声说,“平常要让她去陪姥遛弯,不是腿疼就是腰疼,今天从晌午逛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一口。”

    老太太有一群扭秧歌的舞伴,逢我一去,秧歌也不跳了,闲嗑铆足劲儿往介绍对象上唠。姥姥一概乐呵呵回应,炫宝似的带我到处接受表扬。

    结果让傅卫军撞上一次。

    有些话哪用听全,光看到我被老太太们的“儿孙照片”裹挟住就一目了然。

    给他气得够呛,“业务”也从接送我上下班,拓展到了一得空就步行接老太太从广场回家。

    一天下来,忙得跟陀螺似的。我哪舍得还去……

    对踩到他哥痛处的事,隋东一无所知。傅卫军倒是有怨当场报的主儿,明明视线已经跟我对上,故意使坏没告诉隋东,抿着唇乐不可支地在边上看我追着收拾他。

    沈墨和王阳凑在一起聊悄悄话,隋东被我拽着耳朵数落,傅卫军跟在我们身后,眉眼弯弯地拾捡打闹时随机掉落的包裹。

    那刻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夜幕将沉未沉,我们喧闹欢笑着奔向门。

    门那面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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