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使我超过我自己,要是没有你,我会重新落到我那平庸天性的可怜的水平上。”——安德烈·纪德

    【正文】

    哈尔滨还是没去成。一场席卷东三省的暴风雪给运输部门放了个小长假,连带着各级单位、学校,也纷纷推迟了复工。

    有人喜上眉梢,有人愁眉不展。

    沈墨为给朵朵补课早回了桦林几日,风雪一来,桦医大延迟了开学,只好暂住录像厅。

    她一个女孩,自己住总归不安全,我干脆搬去陪她。老太太又觉得两个姑娘也危险,就把傅卫军、隋东一道派来了。

    百转千回,这场风雪的最终受益人成了傅卫军。

    男孩子一旦得到过度宠溺了之后,就会有种莫名的开朗。在傅卫军意识到他的大部分试探在我这里没被拒绝时,开始得寸进尺。

    「你能不能和我住」?

    「那午觉呢」?

    「偶尔」?

    很不幸,这次他被拒绝了。

    小混蛋坐在炉边添煤,忽闪忽闪的眼睛穿过鎏金色火光,一瞬不眨地盯着我。

    那双眼睛的主人太年轻,还没学会克制和掩饰,眸底藏不住的侵略和目的性。见我瞥过去,又带着点乞求的味道冲我盈盈放电。

    霜花装点着窗玻璃,把冬天的冷色隔绝,屋里分外暖艳,我坐在对角线的另一端,隔着一地零散地装修工具,和他对望。不容置喙地驳回小混蛋的糖衣炮弹。

    得知无望的傅卫军耷拉着脑袋,微微垂下嘴角,咬着腮,泄愤似地拨拢着炉里的煤灰。

    火光四溅,还伴随着细碎的噪音。

    干脆合上笔,把拖鞋一蹬,向后倚进沙发里,挤了坨护手霜在手上,边涂边看人作妖。

    书桌后的旧板凳在这次装修前的采买时被他换成了硬度适中的沙发,上头铺着的毛线毯是王阳妈妈亲手织的——这场风雪的另一位受益者彻底接替了护送墨墨上下班的工作,他甚至有意搬来,但没得到“户主”同意。

    手霜还没匀,被贴过来的“户主”蹭去了一半。

    他双手胡乱搓了几下,整个人沿沙发边挤着我坐下来。我就地往里挪了挪,刚动,腿肚子就被人捉住,嘶一声,“手膏油,别蹭我身上。”

    傅卫军把两只手都伸过来,以证清白,看着我收回不满,立刻反客为主地替自己申诉,「你冤枉我」。

    装得一副可怜样。

    从善如流,但并不真挚地给人道歉,“对不起。”

    傅卫军很用力地摇了摇头,把侧脸凑过来。

    指尖点在他脖颈上,没任何威慑力的恫吓道,“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小混蛋被拒绝恼了,疾风如电地用一只手握住我伸出食指的手,顺带着收缴了企图挣扎的右手,整个人倾斜过来,把我的两只手臂交叠着钳在胸前。

    我让傅卫军捉得死死的,腿也被他欺膝夹着,全身只剩脚徒劳地能扭动几下。

    傅卫军手臂上的青筋都没绷紧,显然没怎么用力。

    有隋东上药时的前车之鉴,我对他的力量深有体会,索性放弃抵抗,柔声跟人家服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冤枉你,我检讨。”

    占了理和上风的人想听的压根不是这句,或许也压根也不想听……

    一只手从脖颈的脊椎作始点,沿路向上,捧到脸后,轻轻捏着我耳后软肉,慢慢滑进发间,傅卫军眉眼弯成一道轻柔的月,中情烈烈,低头含住翕动的唇瓣。

    手霜是玫瑰的。阿多尼斯的玫瑰、聂鲁达的玫瑰、小王子的玫瑰搅合在一块。是他的,是我的。

    血液奔流,心在诉说。

    我毫无抵抗的能力,也不想抵抗——这本来就是欠人家的。

    【二十】

    愁眉不展的人最近醉心那台新买的录像机无法自拔,见着窗台上净化空气的绿植都想拍一下。

    他眉头是展开了,给我那颗含羞草烦得快死了。

    买的时候这人可不是这样的——“不,不行,这这么贵,买回去干啥,不行不行,不要。”

    一进采买家具的市场,隋东就被稀罕物吸引地掉了队,新奇地围观在卖电器的档口前。等我和傅卫军为买十五还是二十一桶的油漆争论完,他还在那儿。

    我承认我是一个在经济上无底线惯孩子的人,所以手一挥,就把录像机挥金进了隋东手里。

    隋东的拒绝被掩盖进了收银员欢乐的结单声中。前者捧着盒子,急得说话更磕绊了。

    我其实无意间看过他用圆珠笔在废单据背面画过的小画,虽然不成体系,但场景和构图相当传神,很有分镜稿的意思。

    “不行,姐,这,太贵了,我,我也不会,买它,没没用,这还没拿出店,退了吧。”

    当着隋东面把发票撕碎,揉了两下小家伙快炸起来的长发,“不会用就和老板多取取经,再不会,这不还有说明书呢吗,你也不是看不懂英文,不会的词问我。”

    “不行不行不行,万一让我,弄坏了呢,不行……”

    我敷衍地听着隋东的无数托辞,淡淡笑着,笑他傻,“坏就坏了。发票撕了,你就是倒卖,也卖不上买的价格了,要是把它放家里积灰,更浪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每多用一次,都是在给它增值。”

    “弄坏了和束之高阁,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有用,才能实现它的价值。还有——”

    打开盒子包装,放在他面前,“不要因为恐惧就丢掉自己的天赋。”

    隋东踟蹰片刻,恢复了往日的促黠,笑眯眯从我手里拿过录像机。

    他说,“谢谢姐。”顿了顿,他又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

    说完就扭过头去研究机器,长发盖住眼睛——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睫毛。

    油漆上的争论是我和傅卫军继助听器后的第二次吵架。

    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

    他说十五的用着顺手,我说二十的甲醛少,健康。

    傅卫军吵架很吃亏,我这边一大段都说完了,他几个词还没比划完,给人急得直顶腮,上手捂住我嘴巴,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瞳孔震颤,红着脸讪讪收回去。

    为了公平,我也张开手掌准备用手语接着吵,谁知对手投降了。低眸不住摆弄着手指。

    视线攀上他肩膀,发现人连脖根都泛起淡红。

    「就买二十的吧」。

    二十的真的很好,他们在楼梯口给扶手上色,我和沈墨在楼上,只隐约能嗅到不多的漆涩味,把窗推条缝,凉丝丝的风进来,味道就散了。

    我俩这间房是二楼最大的,除了床,傅卫军又搬了张书桌放到了炉子旁。说是书桌,其实是旧乒乓球台改得。

    王阳他俩用了半个下午把长桌锯成四份,又重新做了桌腿,边角磨圆,涂上漆面,一张放在我们房间、一张放楼下,剩下两张包上防水封层放到了浴室。

    秉着坏人做到底的原则,那台引发战争的热水器被我跟老太太要来了。

    傅卫军研究着说明书把它安在二楼浴室,原以为得请工人的活计,他三两下就弄好了……

    嘴里控制不住,不自觉笑了一下,声音惊动了对面备课的沈墨,小姑娘从书卷里微抬眼眸,瞄了我一眼。

    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个话题掩饰,“还有很多要预习的吗?”

    沈墨用指尖挑起一页书,左右翻看,“这篇结束就没了。”

    “要不要涂指甲油?”

    她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想来是医学生的职业习惯,但纤长白皙的手指实在漂亮,左右不开学,就想拉着人一起。

    对面人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温声道,“我就算了,帮你涂吧,”她站起身,忽一皱眉,“我先去趟卫生间。”

    看她脸色不好,思忖下,仰头问道,“你是不是生理期来了,要不要卫生巾?”

    沈墨摆手,“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我先去了。”

    指甲油的味道比油漆还大,窗户的缝隙也随之增大幅度。沈墨做事细,涂得又薄又匀,好看得不行。

    屈起手指小心翼翼地吹干,夸张地冲人晃晃,“真不弄吗?这颜色真得很好看诶!”

    沈墨被我逗得轻笑,眼里仿佛有细碎光芒闪耀,刚要开口,冷不丁的,脸刷就白了,手反射性捂在小腹,半天才缓过来,“算了,以后再说吧。”

    “是不是开窗凉着了?”边说边从床上半跪起身合上窗,“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沈墨没再拒绝,只是跟我一起出房间,在楼梯口前分道去了卫生间。她步伐走得有些踉跄,看得出身体不适到了极点。

    心中极度歉意——不开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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