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路因新雪有些难行。许是白雪覆盖下的竹林美不胜收让人忘却了冷，亦或是因为这副年轻的身体更耐冻了，千暮丝毫没有察觉到寒意。谈笑间她与画已已行至一座宅邸门前。看门脸这是一座不算气派辉煌的山庄，隐匿在雪竹林深处显得格外幽静雅致。
画已先停下了脚步，道：“千暮，拜访李太夫还需你自行前去，我在此处等你。”
千暮很是不解：“为何不与我一同进去？”
画已吞吞吐吐道：“我……我曾是舞姬，虽现在已不以此为生，但仍身份卑微，进不得这样的庄园。”
“以艺谋生，自食其力有什么卑微的？”千暮说罢才意识到，这禄朝必然是封建思想猖獗肆虐，轻视像画已这样卖艺为生的女子。
画已莞尔一笑，道：“以艺谋生，自食其力。真是好词，我记下了，只不过李太夫是附近有名的神医，德高望重，想来他也是不许我入宅的，我在此处等你便是。”
千暮只能道：“若是如此，你便先回去吧，来时的路我已经记住了，雪地里站久了会冷......”
画已点了点头，摆手笑笑示意千暮快去扣门。
千暮走近一看，山庄大门正上方挂着个并不算十分显眼的牌匾，其上“温泽山庄”四个字笔走龙蛇。大门左右两边的石柱上各刻着一句话，左边是“温其如玉当让穹华”，右边是“泽及苍生不求闻达”。千暮不太明白其中含义，只觉这大夫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她正要扣门，怎知轻轻一推那看似厚重的榆木大门便“吱扭”一声自行打开了。千暮正纳闷这么大个山庄也没个守门人，探头向园内一看却也是不见一个人影。虽心里有些犯嘀咕，她却已然为眼前的景致所吸引。清雅别致的院落虽不算大，古墙、楼阁、松竹、小桥却坐落得相得益彰，更有草树萋萋，碧水潺潺。此处景象虽美却太过静谧飘渺，不像人间，周围更是弥漫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千暮有些迟疑是否该继续往里走。可转念一想自己都是个穿越的鬼魂，妖族在这个世界也是最微末的存在，却也什么好怕的，她便壮着胆子寻着流水的源头向内院走去。
山庄看着不大却别有洞天，顺着曲水穿过连廊走了许久，那源头之处喧腾的水瀑才映入眼帘。水瀑下一池温泉诗意氤氲，白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千暮情不自禁，沉醉其中彻底放松了心情，想着见此美景也不枉魂穿这一遭了。她见依旧四下无人，缓步走下连廊，踩着鹅暖石铺的小路向温泉走去，将将行至水边，不经意间一抬头，猛然在雾气中看见到个人影，心下当即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瞧，朦胧的水雾里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个人身蛇尾的家伙。
千暮慌忙躬身躲在了池边的松树下，未敢再近前一步。她透过泉雾小心地观察着池水中的身影，确认自己是遇到了妖。只见那妖一头长发青丝流瀑，犹若水中溶墨，散得飘渺恣意，一张潇洒俊逸的脸庞，俨然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少年。可他虽是男相却比女子更显优雅矜贵，清秀动人。此刻，他正单手托腮，神情淡然地半眯着双眼在温泉之中静坐凝神。这般如画似梦的盛世美颜令千暮看得出了神，只觉蛇妖必定是沉醉于此地的美景和暖池并没有发现自己，因而也肆意大胆地偷看起来而并未马上逃走。
千暮见池水中一条青绿色的长尾来回摇摆，若隐若现。便想当然得认为眼前这妖必定是画已所说修为低下尚未完全变成人形的小妖，更联想着他或许是被皑霜城中的肃清令驱赶逃到此处，便心生怜悯同情。只是这青尾摇曳的样子令千暮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她在树下站了许久，想得出了神，挪步时不慎踩碎了掉落树下的松塔。“卡啦”一声，细微的响动扰了蛇妖。
“是谁？”他开口问道，冷冽而又干脆。
蛇妖着一袭如雪白衣，发梢带水翩然飞身落到了松树前。那深邃又冷冽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藏在树后的千暮。
千暮倒也不惧，只惊叹着近看之下，这妖更显得俊美，而那飘逸洒脱的身姿像是从书中走出的谦谦君子，实在让人怕不起来。
四目相对之时，原本栖在树端的山雀为躲人声飞离了枝头，松枝颤动，好大一块儿雪团掉落了下来。千暮下意识向后一退，却不料脚下湿滑难立，摇摇晃晃就要跌倒。
蛇妖神色自若，一手翩然揽住千暮纤腰，一袖轻轻拂过，雪团便在空中散为晶莹的飞絮，簌簌而落。
漫天散落的雪牀之中，蛇妖依旧目不转睛得看着千暮，千暮也望着蛇妖清冷俊逸的脸庞。仅此一眼，对望者万年难忘、梦断魂牵。只是谁曾想这一眼一瞬亦注定了禄朝乃至整个罔川被旋转干坤的命运。
山庄外，画已因心中牵挂并未走远，苍衣白顶的雪竹下她思绪万千：你问我妖是否会伤人？岂不知你就是那弑神夺魂的妖兽啊！可陨莫......眼前人还是你吗？
往事隔世经年却恍如昨日。百余年前，皑霜城比之今朝荒凉而又寂败，陨莫与画已在一场针对妖族的屠杀中侥幸生还，被人送到了这偏僻的北疆小城中躲祸。可这场变故不仅使二人失去了变回真身原形的能力，更令陨莫活着的每一刻都在为全族复仇而痛苦挣扎。奈何她身无半点灵力修为，在城中自保已是步履维艰，更别说去千里之外报仇雪恨。
祸不单行，原本送陨莫与画已来此之人不知是何缘故没多久便没了音讯，不再遣人来照拂探看，二人彻底失去了倚仗。在那个混乱的世道中，求生本就艰难，更何况是在荒僻的皑霜城中。心存歹意之人瞧见听雪阁只有两个弱女子便强行霸占了宅院并逼迫二人出卖色相。二人丝毫不敢泄露自己的妖族身份，更无力反抗。万般无奈之下画已只能答应做舞姬卖艺取财，听雪阁就在那时变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艺馆。彼时陨莫虽化成人形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模样，也从未被看出妖身。但她样貌出众，清丽可人，恶人瞧见了便要带她去青楼作瘦马豢养，陨莫因天生傲骨不堪受辱拼死抵抗，画已为保陨莫性命便答应那恶人卖身为妓。从此陨莫便痛恨舞乐笙歌，更痛恨人族，痛恨这混沌不堪的世道。
人族终究寿数有限。十余年后，那恶人渐渐老去气力精神大不如前，陨莫瞅准时机先是用菜刀砍去恶人四肢，后又剁下其头颅取其性命。手起刀落间血流如注，画已已记不清当时那一园的嫣红究竟是开错了时节的红梅还是满园的血污。可就算过了百余年，陨莫身躯纤弱手持利刃，面色惨白一脸血渍，眼神空洞冰冷呆滞的样子在画已的回忆中依旧清晰可见，恍若昨日。
曾经，画已以为陨莫的心中除了仇恨和杀伐再无其他，怎知百年过去，陨莫会为了救下自己，不顾元神俱灭的危险而以身挡箭。如今，重生醒来后的陨莫还是这张脸庞，却前尘尽忘，甚至以为自己是名叫千暮的人族。即便知道从前的陨莫绝不会奏起“殇琴”，更不会助自己起舞，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可看着她的身躯容貌，沉溺于抚琴为伴、岁月静好的时光，画已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己做得一个梦，一个陨莫忘记了所有仇恨重生的美梦。
画已对着竹郎尽付心事：“现在的陨莫眼中只有温柔与内敛，那曾经的恨意与狠绝已消失殆尽，就算是魔尊也会为此而难以置信吧。”
隐瞒了过往种种，又带千暮来这温泽山庄的画已不单倍感内疚，更是满心担忧，不知那位心思难测的魔尊会如何处置千暮，毕竟陨莫此前的所作所为又怎能以失忆为由就推得一干二净。只道是一腔心事付阿谁？竹林依旧人已非。
画已先停下了脚步，道：“千暮，拜访李太夫还需你自行前去，我在此处等你。”
千暮很是不解：“为何不与我一同进去？”
画已吞吞吐吐道：“我……我曾是舞姬，虽现在已不以此为生，但仍身份卑微，进不得这样的庄园。”
“以艺谋生，自食其力有什么卑微的？”千暮说罢才意识到，这禄朝必然是封建思想猖獗肆虐，轻视像画已这样卖艺为生的女子。
画已莞尔一笑，道：“以艺谋生，自食其力。真是好词，我记下了，只不过李太夫是附近有名的神医，德高望重，想来他也是不许我入宅的，我在此处等你便是。”
千暮只能道：“若是如此，你便先回去吧，来时的路我已经记住了，雪地里站久了会冷......”
画已点了点头，摆手笑笑示意千暮快去扣门。
千暮走近一看，山庄大门正上方挂着个并不算十分显眼的牌匾，其上“温泽山庄”四个字笔走龙蛇。大门左右两边的石柱上各刻着一句话，左边是“温其如玉当让穹华”，右边是“泽及苍生不求闻达”。千暮不太明白其中含义，只觉这大夫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她正要扣门，怎知轻轻一推那看似厚重的榆木大门便“吱扭”一声自行打开了。千暮正纳闷这么大个山庄也没个守门人，探头向园内一看却也是不见一个人影。虽心里有些犯嘀咕，她却已然为眼前的景致所吸引。清雅别致的院落虽不算大，古墙、楼阁、松竹、小桥却坐落得相得益彰，更有草树萋萋，碧水潺潺。此处景象虽美却太过静谧飘渺，不像人间，周围更是弥漫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千暮有些迟疑是否该继续往里走。可转念一想自己都是个穿越的鬼魂，妖族在这个世界也是最微末的存在，却也什么好怕的，她便壮着胆子寻着流水的源头向内院走去。
山庄看着不大却别有洞天，顺着曲水穿过连廊走了许久，那源头之处喧腾的水瀑才映入眼帘。水瀑下一池温泉诗意氤氲，白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千暮情不自禁，沉醉其中彻底放松了心情，想着见此美景也不枉魂穿这一遭了。她见依旧四下无人，缓步走下连廊，踩着鹅暖石铺的小路向温泉走去，将将行至水边，不经意间一抬头，猛然在雾气中看见到个人影，心下当即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瞧，朦胧的水雾里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个人身蛇尾的家伙。
千暮慌忙躬身躲在了池边的松树下，未敢再近前一步。她透过泉雾小心地观察着池水中的身影，确认自己是遇到了妖。只见那妖一头长发青丝流瀑，犹若水中溶墨，散得飘渺恣意，一张潇洒俊逸的脸庞，俨然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少年。可他虽是男相却比女子更显优雅矜贵，清秀动人。此刻，他正单手托腮，神情淡然地半眯着双眼在温泉之中静坐凝神。这般如画似梦的盛世美颜令千暮看得出了神，只觉蛇妖必定是沉醉于此地的美景和暖池并没有发现自己，因而也肆意大胆地偷看起来而并未马上逃走。
千暮见池水中一条青绿色的长尾来回摇摆，若隐若现。便想当然得认为眼前这妖必定是画已所说修为低下尚未完全变成人形的小妖，更联想着他或许是被皑霜城中的肃清令驱赶逃到此处，便心生怜悯同情。只是这青尾摇曳的样子令千暮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她在树下站了许久，想得出了神，挪步时不慎踩碎了掉落树下的松塔。“卡啦”一声，细微的响动扰了蛇妖。
“是谁？”他开口问道，冷冽而又干脆。
蛇妖着一袭如雪白衣，发梢带水翩然飞身落到了松树前。那深邃又冷冽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藏在树后的千暮。
千暮倒也不惧，只惊叹着近看之下，这妖更显得俊美，而那飘逸洒脱的身姿像是从书中走出的谦谦君子，实在让人怕不起来。
四目相对之时，原本栖在树端的山雀为躲人声飞离了枝头，松枝颤动，好大一块儿雪团掉落了下来。千暮下意识向后一退，却不料脚下湿滑难立，摇摇晃晃就要跌倒。
蛇妖神色自若，一手翩然揽住千暮纤腰，一袖轻轻拂过，雪团便在空中散为晶莹的飞絮，簌簌而落。
漫天散落的雪牀之中，蛇妖依旧目不转睛得看着千暮，千暮也望着蛇妖清冷俊逸的脸庞。仅此一眼，对望者万年难忘、梦断魂牵。只是谁曾想这一眼一瞬亦注定了禄朝乃至整个罔川被旋转干坤的命运。
山庄外，画已因心中牵挂并未走远，苍衣白顶的雪竹下她思绪万千：你问我妖是否会伤人？岂不知你就是那弑神夺魂的妖兽啊！可陨莫......眼前人还是你吗？
往事隔世经年却恍如昨日。百余年前，皑霜城比之今朝荒凉而又寂败，陨莫与画已在一场针对妖族的屠杀中侥幸生还，被人送到了这偏僻的北疆小城中躲祸。可这场变故不仅使二人失去了变回真身原形的能力，更令陨莫活着的每一刻都在为全族复仇而痛苦挣扎。奈何她身无半点灵力修为，在城中自保已是步履维艰，更别说去千里之外报仇雪恨。
祸不单行，原本送陨莫与画已来此之人不知是何缘故没多久便没了音讯，不再遣人来照拂探看，二人彻底失去了倚仗。在那个混乱的世道中，求生本就艰难，更何况是在荒僻的皑霜城中。心存歹意之人瞧见听雪阁只有两个弱女子便强行霸占了宅院并逼迫二人出卖色相。二人丝毫不敢泄露自己的妖族身份，更无力反抗。万般无奈之下画已只能答应做舞姬卖艺取财，听雪阁就在那时变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艺馆。彼时陨莫虽化成人形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模样，也从未被看出妖身。但她样貌出众，清丽可人，恶人瞧见了便要带她去青楼作瘦马豢养，陨莫因天生傲骨不堪受辱拼死抵抗，画已为保陨莫性命便答应那恶人卖身为妓。从此陨莫便痛恨舞乐笙歌，更痛恨人族，痛恨这混沌不堪的世道。
人族终究寿数有限。十余年后，那恶人渐渐老去气力精神大不如前，陨莫瞅准时机先是用菜刀砍去恶人四肢，后又剁下其头颅取其性命。手起刀落间血流如注，画已已记不清当时那一园的嫣红究竟是开错了时节的红梅还是满园的血污。可就算过了百余年，陨莫身躯纤弱手持利刃，面色惨白一脸血渍，眼神空洞冰冷呆滞的样子在画已的回忆中依旧清晰可见，恍若昨日。
曾经，画已以为陨莫的心中除了仇恨和杀伐再无其他，怎知百年过去，陨莫会为了救下自己，不顾元神俱灭的危险而以身挡箭。如今，重生醒来后的陨莫还是这张脸庞，却前尘尽忘，甚至以为自己是名叫千暮的人族。即便知道从前的陨莫绝不会奏起“殇琴”，更不会助自己起舞，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可看着她的身躯容貌，沉溺于抚琴为伴、岁月静好的时光，画已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己做得一个梦，一个陨莫忘记了所有仇恨重生的美梦。
画已对着竹郎尽付心事：“现在的陨莫眼中只有温柔与内敛，那曾经的恨意与狠绝已消失殆尽，就算是魔尊也会为此而难以置信吧。”
隐瞒了过往种种，又带千暮来这温泽山庄的画已不单倍感内疚，更是满心担忧，不知那位心思难测的魔尊会如何处置千暮，毕竟陨莫此前的所作所为又怎能以失忆为由就推得一干二净。只道是一腔心事付阿谁？竹林依旧人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