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听雪阁众人连同千暮都已熟睡。画已却趁着月色悄悄来到院中。而梅园里早就有个身影侯在了那里。她虽是人形,周身却弥漫着诡秘的妖气,虽是妖身白肤银发,一身绛紫色罗衫却衬得她气质分外高贵冷艳,她便是魔教法王之一的生王芽昼,也是巳一朝身边唯一的近侍。

    此刻,芽昼正背身立于六角凉亭中,虽明知她不是在顾影自怜,却也显得那般孤傲孑立。

    画已走进凉亭,微微欠身,道:“禀生王,陨莫至今还是对过往一无所知,看脾性心智更像是变了一个人……”

    芽昼并未转身,语气凄冷而淡然:“魔尊大人吩咐今后世间再无陨莫,只有千暮。”

    画已仍有不解,道:“可陨莫到底是……”

    “碎魄之伤魂飞魄散,苍耳能救回她的肉身已属不易。况且前事尽忘不好吗?从前的伤痛又有多少值得记起……”芽昼望着月夜下满园的红梅悠悠道来这一席话,却更像是在劝慰自己。

    没错,百余年来的日日夜夜陨莫都在复仇的痛苦中挣扎,画已亲眼见她被仇恨吞噬,在复仇之路上挣扎至遍体鳞伤,渐渐扭曲至丧失本性却无能为力,也许忘记了所有才能重获新生。画已轻叹一声,道:“生王所言极是,只是展皓身份特殊,属下担心若不查出罪魁祸首,恐会坏了魔尊大计。”

    芽昼道:“看来你已经知道展皓的身份了,他若被箭所伤必定会引起仙族警觉,灵崖之战也需重新布局。”

    画已其实一直对这莫名而来的飞矢心中存有疑虑,于是道:“属下听闻碎魄对元神稳固的仙族并不会造成伤害,若射箭之人已知晓展皓的身份恐怕不会只用碎魄箭来对付他。”

    画已此言倒是提醒了芽昼,射箭之人若不知展皓的仙族身份,那为何要刺杀他,若本就知道展皓是仙族上神,那又为何要用碎魄箭?

    “你是说这箭……”

    “属下也只是妄自揣测,毕竟碎魄只针对无元神或元神不稳者......”

    芽昼冷笑一声,道:“若是此箭本就冲着陨莫倒也不足为奇,被她得罪的也不在少数。”

    想到陨莫往日里种种行径,画已听闻此言倒也无可辨白。

    芽昼皱眉思索一番,道:“不过若这箭真是冲着你和陨莫而来,使用碎魄之人必定知晓你们私自密谋下蛊之事。”

    “陨莫带伤离开圣殿后魔尊虽下令不准教中人救治,但……”画已顿了顿,继续道:“但属下跟随陨莫出了雪域魔尊也并未追究,或许教中还有人也出了雪域……”

    画已怀疑是自己人下手也就罢了,话中还透露出魔尊对陨莫的放任之心,引得芽昼回头侧身制止:“画已!你可知妄自揣测魔尊该当何罪?”。

    画已意识到自己失言僭越,忙道:“属下不敢。”

    芽昼道:“陨莫虽被褫夺身份并被赶出了雪域,但此箭会破坏灵崖部署,且制作碎魄需用圣兽兽角,事有蹊跷,魔尊已亲自追查。”

    听闻魔尊亲自过问此事,画已也不便再问,转而道:“属下还有一事,请生王示下……”

    “你且道来。”

    “陨莫醒来时言语痴蒙甚至连身处何时何地都不知,且展皓所派侍女、护卫皆在身边,属下怕道出实情泄露了我二人欲向展皓下蛊之事,无法向其说明身份来历只能佯装萍水相逢,时至今日她还不明就里,以为我只是好心搭救的路人。而今展皓有意要带她离开听雪阁前往穹京城,穹京坐落九重殿下,乃是禄朝都城,仙族聚集之处,我族若去了绝无生路……”

    画已本想着陨莫已被逐出魔教,正好借此机会带着重生的千暮脱身,远离危险之地,不再理会这些是是非非,岂料魔尊早就另有筹谋,命芽昼带指令而来。

    “画已,她挡箭虽是为了救你,但此举亦对灵崖之战有利,算功劳一件。奉魔尊之令封千暮为坤候,继续跟随展皓向机行事。”

    画已闻此更加焦心不安道:“陨莫已失忆,恐怕无法在穹京城……”

    “若是如此你与她一同前往,隐藏妖身之事魔尊大人自有办法。你只需谨记,往事不可追,今后这罔川只有千暮再无陨莫。”说罢芽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画已两边为难,在她心中千暮只是失了忆的陨莫,若是告知她身份来历,就得让她知道从前那些仇恨苦楚,让她重新背负上复仇的使命。但若继续装成萍水相逢,又该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阻止千暮跟随展皓前往穹京。如今,更是有魔尊亲下的指令,她亦无可违逆。想到这些,画已辗转难眠,独自在月下徘徊……

    翌日,展皓轻骑简从,与章启乘骑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来到听雪阁前。

    千暮急于去温泽山庄拜访李太夫问清魂穿之事,早早便侯在了门口。而画已则依旧推说身份低微不便同去,只在阁中等着三人归来。

    将出门时从未骑过马的千暮犯了难,对展皓道:“不如将军先去,我随后就到。”

    展皓不解:“千暮姑娘,这是为何?”

    千暮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骑马。”

    展皓温柔一笑,道:“无妨,我与你同乘一匹。”说罢一手牢牢拽住缰绳,一手伸向千暮,要将她拉上马背。

    千暮想了想贴在展皓身侧二人同乘的画面就觉得暧昧又尴尬,赶紧推辞到:“不必不必,男女授受不亲,我跑着去,很快就追上。”

    展皓一听忍俊不禁,连章启也跟着笑了起来。主仆二人心照不宣,都想起了她受伤失忆前可不是这般扭捏害羞,竟当街毫不避讳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窃”字印……

    千暮只当二人是笑自己不会骑术,昂首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只是不会骑马而已,未必没见过海阔天空。”

    “是我二人失礼了,绝非嘲笑千暮姑娘不善骑,只是没想到姑娘虽只是失忆,可连心性都似乎大改了。”展皓有些惊讶千暮出口成章,且随口一句话中便透露出豁达的心性,因而收敛了笑容,道,“你且上马,让章启为你牵马便是。”

    章启下马将黑马让给了千暮,千暮本以为上马要费一番功夫,哪知踏上马磴便翻身上了马背,动作虽不熟练但身体却轻盈利落。

    展皓见了便道:“看来姑娘原先是会骑的,只是忘记了而已。”

    千暮在马背上悠悠地坐着,见章启为自己牵马有些难为情,道:“这位大人,让你受累了!”

    “无妨!千暮姑娘叫我章启便好。姑娘在出征前救了我家将军,章启亦无以为报。”章启牵着缰绳,有礼回道。

    三人出城之时千暮坐在马背上又瞥见了城门口张贴的肃清令,忽而想起了那日与蛇妖巳一朝在山庄内相遇的情景。这些日子她或多或少听说了城内的妖族或被驱赶,或被囚禁,甚至是被诛杀。意识到展皓便是带禄朝大军剿灭妖族的上将军,因而有些担心若那未修成人形的小妖还在山庄之内恐怕会被当场斩杀。于是问道:“对了,章启,之前听你们说过上灵崖山征战,可是为了剿灭山上的妖族?”

    “不错,我禄朝军一路挥师驰骋,轻松剿灭了灵崖山上的耳鼠妖族。”谈起灵崖之战,刚刚在此战中得胜立功的章启不免自豪起来。

    千暮问:“我看到城中的肃清令中也有提及驱逐妖族,可是城中的妖族做了什么恶事?”

    章启道:“妖族向来卑贱,滋扰人族为祸皑霜城自当清缴。多亏了我大禄朝帝神英明,派遣仙族将士前来,才能还北部疆域黎民一个太平。”

    这与千暮在城中所见截然相反,禄朝军得胜之前街市上尚且热闹,待他们平了灵崖之乱归来后城中反而萧条了不少。千暮不禁继续问:“那这么说禄朝的子民只是人族,而妖族却生来便是祸首?”

    千暮问得正中要害,东罔的苍生黎民从来不只是人族。不过整个仙族、人族都在回避的问题,章启又能如何回答。

    展皓听见便接过话来:“姑娘有所不知,妖族虽早在前朝就与人族共同生活在东罔川,但人妖有别,人族孜孜不倦辛勤求生,仙族更是汇聚天地灵气得长生治万世,妖族只是野兽之魂所化,本应居于山林之中,与野兽飞禽无异,却怎么能和人同室而居。”

    千暮借机问道:“那上将军若见到妖族岂不是要立即诛杀?”

    展皓笑着摇摇头:“若是没有为祸自然不会无故滥杀,不过听闻此处有妖族魔教活动的迹象,若真遇见妖还需小心为上。”

    千暮刚放下心来,章启却道:“我家将军向来宅心仁厚,又不是李太夫那般需要以妖入药,自然不会随意杀戮。”

    千暮一脸震惊与茫然:“李太夫以妖入药?”

    章启道:“没错,上次我同将军拜访李太夫,见他正在山庄内将一妖扒皮抽骨炼丹药。”

    千暮立即联想到了巳一朝会出现在温泽山庄之内的原因,想到自己伤愈是吃了被扒皮抽骨的妖,忆起巳一朝那栩栩如生与人无异的脸庞,便像吃了人肉般反胃,脸色一阵泛绿一阵泛紫,甚至有些作呕。

    展皓见她脸色不对,便关切地问道:“千暮姑娘为何脸色如此难看,是身上的箭伤复发了吗?”

    “无妨,可能有些累了吧。”千暮强忍着恶心回道。

    “姑娘大伤初愈我们便走得慢些吧。”展皓继续道:“姑娘可能并不知晓,人族有时会通过诛杀妖族增加修为。不过我向来觉得此举杀伐太重因此从未用过,但若妖滋扰生事我也会除恶务尽。”

    “没错,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被善待......”千暮寻思巳一朝八成是被李太夫骗去做了药引子,可怜拥有那样俊美脸庞的美少年命丧了黄泉,一时间失落感慨。

    展皓听闻此话亦是浮想联翩,儿时母亲也曾这么教导过他,印象中亦说过对妖族也该一视同仁。只是母亲走后在父帝,在仙族、在整个禄朝的教导和熏陶下,天、人、妖高低贵贱之分的观念也在他心底慢慢扎了根。而今放眼整个禄朝估计再也没有谁敢对他说所有生命平等,都值得被尊重这样的话了。

    不觉间三人已行至雪竹林山庄门口,温泽山庄依旧那般静谧,只不过这次大门口多了个守门的小厮。小厮听闻三人前来拜访李太夫,道:“家主不在庄中,三位请回吧。”

    展皓问:“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小厮道:“家主前几日收到一封书信,信中说穹京城有贵人请他前去诊治,家主便匆匆启程前往穹京城了。”

    展皓好奇是穹京城的哪位贵人能让李太夫如此重视,远赴千里前往诊治还要急急动身。

    千暮虽进不得门,却还是向门内张望了一二,想再问问那小厮山庄中是否有蛇妖在,是否还活着。却碍于展皓在身侧,且不能确认他究竟是误闯、偷溜或是被拐骗而来,不知如何开口因此作罢。

    三人扑了个空便悻悻而归,此时天色虽早,可行至半路时起了雪雾,竹林里难辨东西,加之城郊人烟稀少,无人可问路指道,展皓和章启竟也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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