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红日未升,清寒依旧逼人,千暮在帐中醒来,可她却完全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画已醒的更早,她对着帐中摇曳的烛光飞针走线,细细缝补着千暮的披风。见千暮已清醒过来便放下手中的针线,端着一杯提前准备好的醒酒茶,坐在床边,埋怨中带着关怀:“你醒了?昨晚你去哪儿了?身上沾了不少雪,披风也被划破了。”

    “我……我有些醉便去树林那边走了走。”千暮看着披风心头一暖,道:“画已。让你担心了......”

    “我倒没什么,只是展皓在营地里寻不到你,便派了许多兵士去营外四处找,哪知过了一会儿再来帐中一看,你已经回来了,却在呼呼大睡。”

    “这.......”千暮正觉得羞愧难当,帐外却传来叫喊之声。

    “章启将军回来了!章启将军回来了!”

    “章启回来了?走,千暮,我们也去看看。”画已道。

    二人来到账外一瞧,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个黑影寻着人声向前移动。原是一匹嶙峋的黑马驮着个披头散发似人似鬼的家伙缓缓靠近。他身披兽皮,低垂着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个白灯笼,奇怪的是白日雪地本就光芒刺眼,可那灯笼中烛火依旧燃着,透出微弱的黄光。那人不仅样子怪异,身上还透露出一种诡异之气,他双眼无神,颓败萎靡像是随时会从马背上跌下来似的,却又仿若被一股力量护住僵直地坐在马背上。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信誓旦旦,意气奋发勇登灵崖去取药的仙将章启,旁人看了或许连他是人是鬼都分辨不出。

    千暮对画已道:“画已,那人是章启吗?”

    画已摇头表示不知。

    一旁看热闹的小兵听见千暮的话,回道:“山楂姑娘有所不知,那人的确是参将大人,听说今日在营外巡视的小兵恰好从前跟随过章启,一眼认出了他,凭着他身上的腰牌更加确认了他的身份,便赶紧跑来报信了。”

    展皓此时也出了大帐相迎,喊道:“章启!”

    听见展皓的声音,那个黑影抬起深埋在乱发中的脸,用嘶哑又颤抖的声音回应道:“主上!主上!”只见他边喊边举起白灯笼用那无神的双眼四下张望,可此刻展皓明明已在他前方十丈之处。

    千暮这才看清来人确是章启无疑,只是他面如死灰,眼中似乎没有了神色。章启情绪激动,松开了原本握着缰绳的手向前探寻着,怎料他刚一松手那匹黑马便化作一缕烟尘消散了。眼见章启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展皓飞身一跃上前接住了他。

    众人惊叹这术法的诡谲变幻,立即围了上来。纷纷不解章启身为上仙,何人能把他伤成这幅模样。

    展皓焦急道:“章启,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主上,魑魅城!妖族要作乱!”章启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便昏厥了。

    副帅硕方闻此当即脸色大变:他怎会知道魑魅城?

    章启回到营中便一直昏迷不醒,千暮与画已前来探望,正赶上军医一脸愁苦,向展皓禀告:将军,参将大人是仙族,微臣所学医术只能救治人族,他的伤微臣实在无能为力。

    展皓道:“你且退下吧。”

    千暮见展皓一脸愁苦焦急,便问:“既然治疗人族的大夫束手无策,那不知仙族伤病一般如何医治?”

    展皓道:“千暮你有所不知,仙族多靠自身修炼元神护体,一般是不需大夫诊治的,九重殿上本也有一位仙医,可就在我出征前因触犯仙律被褫夺了元神。”

    千暮道:“那现在岂不是没人能救得了章启?”

    展皓道:“也许书中会有记载……”

    画已道:“可我听闻治愈仙族伤病的医书皆是禁书,别说是人族了,就连寻常的仙族未经允许也不能翻看查阅。”

    的确,对旁人来说是一书难阅、一方难求,但对展皓来说却不是难事,身为天界圣太子,他能随意进出开源阁,找一本治疗仙族伤病的医书自然不在话下。于是道:“看来只能回一趟天界去寻了。只是还要劳烦两位姑娘,我不在军中时代为照看章启。”

    千暮道:“上将军放心去吧,章启就交由我和画已照顾。”

    展皓交代了硕方一番军中事务便急忙用术法飞身返回了天界,他因焦急忧心章启的伤势又怕耽搁了禄朝军回京复命的行程,因此并未禀告禄帝,直直前往开源阁翻找古籍医书。

    展皓走后千暮心中疑虑,便对画已道:“画已,为何肃清令如此严苛?就连治病救人的医书都难以获得。之前军中人族所患疾病也是,现在身为仙族的章启受伤也是,若查找医书中的记载岂不是能很快便能找到病因和救治的办法,可……”

    “千暮,这里到处都是禄朝军,你这话可别叫他人听了去惹出祸端来。”画已打断了她的话,悄声道“大禄立朝时也曾有仙族提出异议,不该禁医书,禄帝只说身为人族本该顺天理、顺天心,经历生老病死之苦,因此并不推崇悬壶之术,医书自然也就不在官书之列。”

    “那医术该如何传承呢?难道得了病就不管不顾等死吗?”千暮忍不住问。

    画已答:“只能靠师徒之间口口相传,因此人族中像李太夫那样医术高明的大夫少之又少。”

    千暮感慨:“真是荒谬!”

    画已边思索边道:“章启身为上仙,灵崖之战又被封为参将,修为应该不低,不知到底为何伤成这样?”

    千暮看着已昏过去的章启亦是同情:“没错,看他这副颓废的模样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

    画已嗫喏道:“难道是因为上了灵崖山吗……”

    千暮忽而想起:“灵崖山?那跟随章启上山采药的一众兵士又去了哪里?”

    画已道:“我听说跟随章启上山的并不是普通人族士兵,而是有元神护佑的过门仙兵,且足足有千人之多。”

    千暮更纳闷了:“那些人竟平白没了踪迹,可灵崖一战禄朝军不是已经获胜了?难道山上还会有妖族吗?”

    “怕也不是妖,灵崖山上地势险恶又终年极寒,本就危险重重……”画已说到这儿忽而一脸严肃,慎重嘱咐道,“千暮,你可万万去不得灵崖山!”

    千暮不明所以,道:“画已你紧张些什么,我又不采药,为何要上那冻死人的雪山?不过章启回来时说的魑魅城又是什么地方?我见那副帅硕方听到后连脸色都变了呢。”

    “那是东罔川一座诡谲怪诞的城池,传说冥界有一入口便在其中。”

    “冥界?是人死后魂魄所归之处吗?”画已的话引起了千暮的兴趣。

    画已解释道:“不错,世间生灵,有形有魂,身死形灭而魂不灭,骨化形销后若魂魄还在便要入冥界洗去前尘重新来过。因而所有没有元神的生灵死后都要去往冥界。”

    千暮寻思着莫不是自己的魂魄也是从那里穿越而来:“洗去前尘是否就像我失忆这样?”

    “自然和失忆不同,旧身泯灭,魂魄轮回,有了新的身体便是新生,前世往事与此生也就再没了干系。”画已有些惊讶,转而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这样说?”

    “没什么,只是想从那里找回从前的记忆罢了。”

    画已立即阻止千暮的胡思乱想:“你只是失忆,又不是重新投胎,况且魑魅城也去不得,那里终年被煞气烟瘴包围,连仙族都难以进入。不过……”

    “不过什么?”见画已似乎想起了什么,千暮追问。

    画已犹疑了一下道:“不过我此前也曾听说有妖族去了魑魅城。”

    “那这么说章启的话可能是真的,确实有妖族在魑魅城作乱。”

    “据我所知,那些妖族去往魑魅城也不过是因为无处可去罢了......”

    千暮与画已寒暄了一阵见天色渐晚便回了帐中,可千暮心中依旧疑虑重重。夜半时分,千暮辗转反侧,只觉憋闷便去账外透气。可就在此时,她远远瞥见一个黑影钻入了章启的帐中。

    千暮纳闷是什么人这么晚去寻章启,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便跟了上去。她走到章启帐前,掀开布帘一看,心下一惊。那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手持大刀对着章启的头颅,他手中的白刃被诡异的灯笼照得明晃晃更显得杀意腾腾。

    眼见章启昏迷不醒,如砧板上的鱼肉,危在旦夕,千暮万分焦急,随手摸出身上一直带着的碎魄箭头就朝黑衣人背上刺去。黑衣人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即用手一挡,碎魄只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个口子。

    那人停下杀手,回过身来目露凶光狠狠瞪了千暮一眼,眼神转而变为震惊:“是你!”

    千暮才顾不得他说得什么,连忙放声呼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杀章启!”

    说来那黑衣人也是奇怪,本可以轻易举刀直接灭了千暮之口,却怔在原地并未动手。

    “你是谁?为何要杀章启!”千暮虽有些胆怯,却还是壮着胆子厉声问。

    此刻账外响起巡营兵士赶来的脚步声,黑衣人似乎并不想与千暮纠缠,打算夺门而出。千暮只当自己是已死过一次之人,便无所畏惧起来,一手紧握碎魄,一手扯住黑衣人的衣角,意图阻住他的去路。可她身无修为法术,终究是螳臂当车,黑衣人举起刀柄朝着千暮的头狠狠一砸,她便“嗡”的一声昏了过去。

    千暮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而此刻沾了血的碎魄箭却躁动不安,发出嗡鸣之声。

    “哎……我曾发誓杀尽道貌岸然、背信弃义的仙族,没想到如今自己却变成了仙族走狗,何时才能回到雪域……”千暮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而后便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章节目录

四灵国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芽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芽昼并收藏四灵国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