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拍着结发妻子的背,看着惨死在地窖的女儿,平静的道:“你要朕给你甚么交代?”

    皇后欲要开口之际,皇帝又道:“皇后要记得,安宁公主也是你的女儿。”

    “而且,皇后只有一个活着、待嫁的女儿了。”

    话中意味深长,冷意让皇后打了一个哆嗦,头脑彻底清醒了。

    ……

    皇帝没有在宫中摆宴,居住在京城的众多平民却自发在主行街两旁相送,送那一顶火红轿子缓慢地浸入远方的“深潭”中。

    一个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好好一姑娘,要被嫁到那种地方去...唉...”

    魏枔婪站在老婆婆旁边跟着送轿子,正好听见了,原想提醒一句不能这么不尊不敬的叫公主,又一细想,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经过前年席卷整个初元国却无人管的疫情和不久前的冬战之后人民对皇室再无忍耐可言,不到官府门前骂皇帝是个王八羔子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仁慈,别说老婆婆,她都曾经蒙着面具偷偷去参加过前年的游行抗议,甚至还在游行抗议的队伍里和绫清太守对上了眼,都彼此彼此,倒也没必要赶跟前去人讨嫌。

    她曾经见过一次七公主,可叹如此鲜活的一个人就要奔上死路,属实不忍,这满街百姓也大多是为了这个来的。

    人流如海,不知道是谁挤了她一下,叫她没稳住往路中央跌了两步差点撞到轿子上去。

    红轿子擦肩而过时她忽然眼前一黑,又有些站不稳,靠老婆婆扶了一把才稳住。

    婚轿向城门而去,在她的视野中渐渐成了个晃来晃去的红点,她一直没缓过劲,扶着路旁水果小贩支起的木架才能勉强站稳,脑中像住了一个敲打着脑壳的小人一般,先晕后痛,脑子仿佛要炸了。

    “姑娘?没事吧姑娘?”

    是那个老婆婆的声音,魏枔婪很想跟她说有事,但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手上扶着的木架忽然晃了一下,魏枔婪听见一声从上方传来的细微的吱呀响,抬头就看见迎头砸下的厚木板,这是实木,为了能承重通常还是加厚的。

    她闭了下眼,此生最接近于脏话的心情溢于言表,只是她良好到变态的家教连情绪表达都是柔柔的,心道“大老远从竹州赶到京城就是为了遭这么一劫的吗?”

    应当不能这么惨,但她却没力气躲了,只来得及用手挡一下。

    没有一点痛感,砸下去足够让人骨折的木头落在她手臂上一点感觉都没有,魏枔婪诧异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红。

    好像是头上带了什么东西遮挡了视线的缘故,她短暂的怀疑了一下自己是瞎了,之后又想可能是别人恶作剧往她头上盖了什么东西,但这不能解释在她一步未动的情况下木板消失。

    现在倒是没那么晕了,身体却还处在一种脚踩不实的晃悠状态,魏枔婪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吵闹的叫喊声,其中有个声音很熟悉,是那个老婆婆的声音,现在却离她很远了。

    “...怎么了?”魏枔婪缓了一下,把头上的红布扯了下去,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愣住了。

    ……这是一座婚轿。

    她阿姐出嫁的时候,她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坐在婚轿里面玩过一次,被家法伺候了,记忆也更加深刻,她现在坐的这个和十四年前的婚轿几乎一模一样。

    魏枔婪四下望了一圈,下意识的把视线收回自己身上,见裙摆上一只活龙活现的凤凰盘旋围绕着呈圆盘状的黄翡,腰封上镶嵌了小的珍珠做点缀,突出其间绣着的云纹。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匆忙去扒一旁的帘子,一拉没拉开,那帘子是封死的。

    她想往更近的地方凑一凑,尝试用别的办法打开帘子,脚踝却突然一紧,魏枔婪撩开裙摆一看,那细瘦的脚踝上竟绕着一圈脚链,还上了锁。

    她不顾这些,前倾身体半跪下来,又从头上取了一只翡翠金钗下来,猛地扎了几下帘子,将红色绸缎扎出了个窟窿,将眼睛凑过去。

    那个洞实在太小了,魏枔婪需要把自己的脚踝拉的很痛才能勉强看到轿子以外。

    她从上往下看到了撑轿的轿夫的脸,这张脸她刚才从另一个平视的角度看到过。她又从那个小孔里看到了比她稍矮一些的老婆婆,和老婆婆旁边的白色身影。

    那个白色身影,或者说那个“她”从老婆婆的关心中挣出一个眼神,扭过头来往婚轿的方向看了一眼。

    魏枔婪看不清自己的脸,但却能清晰的感知到她们确实在那一瞬间对视了。

    那是与她自己截然不同的眼神。

    她倏然愣住。

    互换魂魄之类只应当在话本子里出现的情节成了真,应当是场梦,但脚踝处拉扯皮肉的疼痛不能忽视。

    脑中一片空白之际,轿子停了下来。

    魏枔婪深吸了一口气,强做镇定把眼睛对着那个小洞往外看,就见几个长着白发的彪形大汉走了上来,和轿夫小声交谈了两句,几个轿夫向大汉行了礼,便走了。

    北境寒冷,常人难以忍受,北境人世代居住在那里,适应不了寒冷的人死去,只剩下那一小撮拥有特殊血统可抵御寒冷的人,他们天生壮硕,且长着一头显眼的白发。

    这是几个北境人。

    魏枔婪还没搞清楚现状,不敢妄动,屏吸观察着。

    下一秒,她眼前一暗,那个小孔被其中一个大汉的手掌遮住了。

    “中原的公主不听话呀,看到什么了?”

    霎时间,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什么人?

    沨杨在初元与北境的边界线旁边,在那倒是常见北境人摸进边界线里偷沨杨人的粮食,京城应该是没有这等事的。

    魏枔婪咽了一口口水,拼命回忆那几个北境人的着装,观他们都穿着于北境来说价值不菲的布料,素色衣服上有青红藏石做点缀,这更是普通北境人穿不得的。于是心底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稳住气息,假作镇定道:“你们是来接本宫的?”

    屏住呼吸,听见那个人笑了一声,道:“是了。”

    这是个有点粗哑的少年声音,魏枔婪没能把这声音和人脸对上号,疑心自己看漏了人。

    魏枔婪听见轿门那儿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匆忙盖上红盖头坐了端正,把取下来的凤钗藏进了袖子里,那门便开了。

    其中一个大汉粗莽的拽了一下她的胳膊,魏枔婪怕袖中的簪子被摸出来,连忙一袖子甩开他,怒斥道:“怎敢这般攀扯本宫?”

    那汉子没有松手,手海带似的往她手上攀去。魏枔婪感到胸中炸开一团气,恶心的不行,手中攥着的凤簪就差那么一点儿要刺下去了,但不能,这玩意儿有更大的使命。

    魏枔婪狠狠一踩那汉子的脚,趁他疼松手的时候连忙快步逃离。

    一个黑面汉子走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安宁殿下,请~”

    与这汉子相貌极不相符的是他清朗如风击竹叶的嗓音,和方才那个散漫的少年音是一样的。

    北境那边的轿子与中原相差甚大,以雪松木打成,像一朵尚未开放的花苞,通体圆润雪白,最高处则是尖的,底部则以两根足有碗口粗的木棍撑着。

    这种结构使得轿夫在扛轿子之时更加费力,大概也只有北境人能凭借蛮力扛得起了。

    魏枔婪坐进去,看见轿门关上,立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气力那般虚脱的滑到了地上。

    轿子里放了一面大到一抬头就能看见全身的铜镜,魏枔婪弄掉头上的红盖头,和铜镜里面那张面孔对视着,虚脱的身体和神魂都有种踏在云巅的虚无之感。

    她上一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在三年前,因为沨杨犯了水患皇帝置之不管而和父亲一同上京找皇帝讨公道自宫里见过一次七公主。

    哪想到有一天可以从镜子里,从看自己的视角看到这张脸。

    她无意识的将手收紧,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扎进了皮肉里,一下子惊醒过来,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脏话。

    三日后。

    沨杨是出境的必经之路,魏枔婪有些日子没看见这片熟悉的土地了,自他十五岁起,沨杨在暴雪和大旱这两种极端天气间转换,北境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不厌其烦的对护城兵挑起尖刀,城内百姓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父亲和她常年往返于京城和沨杨,拿自己的钱卖粮食补窟窿,皇上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下头的人把头磕成响钟也不闻不问。

    这回坐着连车门都不能自己打开的婚轿从上面走过,千愁万绪绕上心头,再看被北境人砸的稀烂的魏府,更是难以自控的悲伤。

    轿子走的是给沨杨运粮的小道,比大道更近,能节省将近一半的时间,三年前为水患辗转烦忧时,魏枔婪与魏父经常走这条道,以至她对这条道上的一切都极为熟悉。

    例如,沨杨与北境的边界线上有一家本丹国开的天阙饭庄,从小道走的话恰好能路过那里。

    天阙饭庄不属于初元或北境任何一方。源于自身的强大,本丹人有股高高在上的傲气,魏枔婪借的就是这股傲气,只要本丹人能帮她拖上一会儿,她就能藏到儿时常去的竹林里,到时便是千百人来也寻她不到。

    照这三日休息的顺序来说,走到天阙饭庄时正好轮到那个黑面和白辫子休息,这两人都较稳重,她从婚服上薅下来价值百金的珠宝也不要,应当是这六人中能拿主意的人,最好躲着他俩。

    她精打细算的算好了时间,却不想还会有变数。

    白辫子走了,黑面却还在。

    魏枔婪被黑面“请”下来放了会儿风,黑面和她站在一处,微微弓着身子,但即便是这等低人一等的姿势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傲气。

    黑面道:“沨杨与北境相邻,要比京城寒冷许多,辰时更冷,安宁殿下身娇体弱,进轿子避避风头吧。”

    魏枔婪昨日佯装发火赖掉了红盖头,幸好北境人似乎不是很重视掀盖头这一环节,黑面对此并未多说什么。

    魏枔婪斜他一眼,道:“反正那个白辫子还没回来,走也走不得,叫本宫再站会。你们北境的轿子硌人的很,连个软垫都没有。”

    黑面这回没有妥协,咧着嘴重复道:“殿下进轿子避避风头吧。”

    魏枔婪知道这便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她这时应当识趣的回到轿子上,但如果这时回去了她估计就再没有机会了,又用小女孩的口气纠缠道:“天阙饭庄我是头一次来,听说有许多本丹特有的挂画,想进去看看。”

    黑面没有立马回绝,魏枔婪趁热打铁:“我只逛一会,绝不耽误一时半刻。”

    黑面终于松口:“殿下想的,自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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