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酸浆鱿是世界上最大的无脊椎动物,它在深海中主要的天敌是抹香鲸。】

    “我不要这个,这个不能拼。”幼年涂涂扒上老者的膝盖,“我想要积木,爷爷给我买积木嘛。”

    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他们身侧是一个半球形的屏幕罩,底部是大型的圆形沙盘,里面此时只有一小块方形绿地显露色彩:“这虽然碰不到,但是里面可以放下一个无比大的世界。”

    “你看,我们可以在这放一座房子。”老者用手指点沙盘,绿草覆盖的土地上升起一座暖黄色的尖顶小屋,“你也可以设计一个自己的形象,把它放进这个世界里生活。”

    老者温和地问涂涂:“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形象呢?”

    “唔……”幼年涂涂冥思苦想,“就要一只兔子吧!我叫涂涂,又属兔子,就要兔子最好了!”

    “好啊。”老者露出慈爱的微笑,伸手操作屏幕,淡黄色的房子边升起一只粉红的兔子,它有着红宝石般的眼睛和柔顺的绒毛,“那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呢?”

    “恩……”幼年涂涂开始炫耀自己新学的单词,“就叫BUNNY吧!也是兔兔的意思!”

    幼小的兔子头上出现“BUNNY”的姓名标记,小兔子身边冒出气泡对话框:【你好,涂涂。】

    “……海洋里的王者要做成什么样呢?乌贼吗?鲸鱼吗?还是鲨鱼呢?”幼年涂涂趴在床上翘着脚,面前的平板里是缩小版的沙盘世界。

    他想了想,笑着对站在身侧儿童手表上的幼兔投影说:“做龙吧!我听说龙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生物!”

    “呜呜,不要龙了。”四岁涂涂趴在母亲的肩上嚎啕大哭,“龙是大坏蛋,吃了好多人,还伤了公主。”

    “这是怎么了?”白发老者探出身子询问,温柔的女性轻声回答:“今天看的电影有些吓人了。”

    只能存在于电子世界的粉红兔子无法理解这一切,红眼睛中飘过数据流,它往幼童方向跳了一步:【涂涂,昨天说的大龙……】

    幼童哭声不止。

    “不要它了,把它删了。”

    ……

    沙蟹爬过海滩,投影仪在雪白的沙地上平稳行驶,穿白裙的少女影像不时吐露几句聊天般话语:“要去树林里看看吗?我昨天在树林里发现了几株很漂亮的植物。”

    乔慈音走在她旁边,微风吹起发丝和裙摆,这片海滩上除了她俩再看不到什么别的游客,她侧头看向那影像,少女脸上挂着不变的恬淡笑意。

    “蓝琥,我们去抓鱼吧。”

    ?乔慈音迷茫地停下脚步,转头向后看,她好像出现了幻听,背后的沙滩像框在画框里的寂寞风景,后方空无一人,她又重新跟上投影仪。

    “蓝琥,那里好像多了座山。”

    这回的声音大了些。乔慈音二度回望,这次她在后方瞥见了一抹一瞬即逝的幻影,白色的大块色块,可由于消失过快,连带着脑海中的印象也一并迅速消失了。

    奇怪的地方。乔慈音看回前方,正面是少女影像的背影,微卷的发丝和蓬开的裙摆维持着不变的弧度,漫长的海岸边除却她的脚印只留下了两道细长的辙印,这是片无人的度假区,右侧传来海浪拍岸的声响。

    投影仪内部一直咕噜噜转动,少女聊天的话不时出现,柔软的声音如水雾般弥散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雪白沙滩上,然而周围无人应和,使得这没有回应的话语稍显孤单。乔慈音在左侧看到了茂密的针叶林,阳光为它带来重影,天边太阳西挂,此时是悠闲的午后。

    “今天有些热,要是下海一定会很凉爽吧。”/“蓝琥,今天要去树林里探险吗?”

    声音交叠起来,后一段明显鲜活。

    乔慈音转动视线,她在前行方向的海岸上看到另一个人类影像,横着雪花线,半蹲在地上和一个大体是蓝色,矮小模糊的小生物说话,投影仪行驶过去。

    她叫的是……蓝琥?

    左侧也随之出现幻影,不同姿态的三个,伴随着叠在一起的重音:“蓝琥,我今天抓了只没见过的异兽/发现了一个洞穴/去了山上。”然后雪花线扩大,成十上百的幻影如幕布被拉开般呈现在她眼前。

    那些幻影全是相同的主角,不同的姿势,像在展示曾经发生在这里过的生活图景,从海岸上、从礁石上、从山坡上……层层包围了她。乔慈音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投影仪带着最初的影像驶向重叠的白衣后。

    这是……谁的记忆?

    四周声音嘈杂,如百人在耳边共语。两块淡蓝的记忆碎片自乔慈音背后飞出至她身前,拼成一个清晰立体的影像,背对着她的少女站着对什么人说:“蓝琥,我在哪?”

    这是……我的声音?

    汹涌的海潮声响起,风由后向前吹去,乔慈音在凌乱的发丝间看到了扑向她的巨浪,幻影的声音自她口中发出:“现实……是什么地方?”

    头部传来刺痛,有冷汗从额头滑落,移至她背后的少女回头,用悲悯的眼神望向低着头的她。

    四下皆暗,唯她自身投出一道光,光尽头是跪坐在地上的另一个“她”,少女望着双手,泪水如珠链落下。

    乔慈音艰难抬手,有什么东西在撬开大脑皮层塞进记忆,视野模糊后耳边的声音像被放大为巨大的雷鸣……

    “……蓝琥,我好像想不起哥哥了,我明明知道有他,却想不起他的长相、他的名字,我会连自己也忘记吗?”

    “……蓝琥,我的手好像不该是这样的,我记得鱼鳍摆水的感觉,鱼群从我头顶游过的样子,我是曾经生活在海底吗?”

    后方的风变成了浪,水流带着泡沫浸没了她的视野,她在流动的水流中看到了扭曲的树林。

    投影仪的嗡嗡声被放大,像磁带在进行读取,远方传来不似人类的呼喊:“浪来了!”成群的异兽跑过她身边,有人拽着她奔跑,但她摔在地上,背后传来重压……

    “咔。”投影仪停了,乔慈音的意识回到海滩上。

    眼前是一如之前所见的,望不到边际的沙滩,左边是树林,右边是大海。投影仪停在不远处,上面的少女静立,昭示此处已是漫步的终点。

    风景在阳光下分出重影,黄昏时分,世界铺上暖橙,宛如一张虚假的镜面。乔慈音迟疑地抬手,手未能探及世界,而是触到一片看不见的屏障,“啪”,镜面破碎,裂纹扩大,她睁大双眼,整片海滩在她面前分崩离析。

    碎片落下后是一面高达数十米的冰墙安然静立,里面的异兽面目惊恐,张牙舞爪,被永久定格在冰里。森森寒气从上面溢出,乔慈音在兽群之外的左侧看到一座被封存在冰中的尖顶小屋,银墙红瓦,记忆的另一部分开始侵入大脑,耳边传来混杂在巨大水鸣声中的奋力呼喊:

    “Claudia……”

    “Claudia!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唔。”乔慈音痛苦地捂住额头,眼前爬上雪花,然后出现一个上半身是虎下半身是海狮的小怪物扒着她的腿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蓝琥啊!”

    “……谁?”

    “Claudia!”蓝色的小手抓上她的手腕,穿破旧衣服的蓝皮肤海藻头小男孩露出脸,“我找到了住处,和你们那边是一样的,你可以在这生活。”

    “Claudia,那边来了片大海,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奇怪的海水涌上沙滩,奇怪的动物在她身边栖息,她觉得自己曾是一尾鱼在海里游动,又或者没有曾经,她就是一尾鱼。

    “Claudia……慈音,乔慈音!”和她差不多高的人类少年抓着她的双臂大叫,“你醒醒,你不属于这里,你叫乔慈音,你有一个哥哥,你说过的,你不能留在这里!”

    “我是……”

    海浪铺天而来,吞噬了船只,吞噬了旷野,一群异兽在海浪前奔跑,脚下是雪白的沙地,身边是虬曲的树枝。

    她摔在地上,对想要停下来继续牵她的少年喊:“走!”她感觉水本该由她掌握,于是一部分水汇于她手,化成巨浪拍飞那些还未逃开的生灵,然后和剩余的部分一起凝成坚冰。

    我是谁?

    乔慈音看向自己的双手,那上面逐渐凝上薄冰,冰棱顺着她的手臂攀上脖颈,挽起长发,覆盖全身,然后碎成一件与投影类似的新衣,带雪花花纹的手套收口处有蓝色的宝石碎晶,白色的纱尾无风自动。

    旧时的记忆扣入曾经的方格,虽不完全,但足以带来奖励。垂落的刘海下露出坚定的眼神,乔慈音抬起头:“哥哥……”

    还有涂涂,我要去找他们。

    ……

    水柱后的巨兽穿透水面,那片水幕本该被无形的空气隔住,像水族馆的玻璃墙一样分开海洋与外界,但那巨兽穿了出来,银白的长角反光,冰蓝色的鬓毛飞扬。

    尖锐的獠牙映入眼瞳,无形的恐惧充斥心脏,耳边BUNNY发出警告:【检测到系统断连,正在尝……试……重……】

    “BUNNY?!”涂涂惊恐地询问,耳边却再也听不到回应,而远方的银龙四爪踏地,对着他的方向发出咆哮。

    “土石城墙!”涂涂木锤落地,桥面上只被砸起了几块白色的砖屑,那是天上的云,不是地上的土。咆哮在下一刻如狂风般掀飞了他,他从桥上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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