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时,父皇指了一位眉间有绯色桃花的女童与我定亲。她的父亲是老师每每提起都面露恶色的孙社值,此人身居高位,却胸无点墨,满身铜臭;全凭一张会谄媚的嘴和眉间画定的朱红元宝。所以初见孙澄时,我看到那桃花便颇为不屑。

    庸俗。

    孙澄被接进宫教习,只有元宵,重阳,清明及除夕能回家与家人同处,因此她见我时也并未摆什么好脸色,一副跟我不共戴天的仇恨样。但本着对未来妻的礼仪不能丢,我拱手向她作揖道:“在下李魏,字本一。”她却并未回礼,只将嘴撅的比天高,含糊说了一句“孙澄。”

    旁边随她进宫的老妈妈似乎生怕我会一怒而起,忙提醒孙澄说:“小姐,要守规矩,否则太子殿下要怪罪的。”她不理,直接走了。

    老妈妈更慌张的向我赔不是,说她家小姐年纪尚小,离开了父母难免不痛快,只能向我撒了这点气,希望我大人有大量诸如此类的话。

    说完就跑去追孙澄了。

    我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也没有向父皇告状,但不免想到这孙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在我以为我与孙澄要直到成亲当日才会再说一句话的时候。因为宫中没有同龄的玩伴,孙澄耐不住寂寞,缠上我了。

    当晚我正在做老师布置的功课,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我第一反应以为是母后来给我送些糕点叮嘱我早些休息。可听到这急快的脚步声,又绝不可能是礼仪周全的母后。

    正百思不解,然后就看到了伏在我桌边的孙澄。她一双大眼睛望着我,露出讨好的笑对我说,“上次是我不对,你看,我都给你带赔礼了。”她摊开手给我看里面的一把弹珠。我想这也能叫赔礼,一时无言。但还是接过了弹珠。

    或许小孩子的心思就是单纯又善变吧。若换了以后,一点不和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一般。

    她看我的样子更开心了,扯着我的手道:“那我们就算和好了!你便唤我澄儿吧,我就……就叫你魏哥哥,好不好!”

    我并没有完全在听她讲话,我只觉得,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这么亮。

    但还是张口唤了一声“澄儿。”

    自那之后,澄儿便常来找我。找我陪她打弹珠,找我陪她翻花绳,找我陪她荡秋千……我多数时候会答应她,但我一边放心不下尚未背熟的功课,一边又像对澄儿的笑着了迷似的不想走开。

    兴许是从没有过玩伴,才格外难以抽身。

    但难以抽身的结果就是,玩时心不在焉,被老师抽查时也迷迷糊糊。没办法,在又一次被老师责骂不用功后,我决心好好读书。

    一天用完早膳后,澄儿如时出现了,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在其位当谋其事,我身为储君,肩上担的是黎民百姓,天下众生。岂可玩物丧志。”

    说完又觉得不妥,加了一句,“但你要留下来陪我习读也无不可。”

    结果澄儿这小屁孩打小脾气就大,稍有不痛快就恼了,丢下一句“假正经”就跑了。

    我望着她跑走的背影,心里又是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能安下心读书了。

    结果第二天她就又屁颠屁颠地来了。澄儿一脸笑的向我跑来,眼睛也弯成月亮一样,跑的时候还有些颤颤巍巍,头上的步摇摇的都看不清了。穿了一身绯色衣裙,厚厚一团,与她眉间的绯色梅花正相称,与门外的雪一比,我才知道,原来红色有时比白色更无暇。

    澄儿这身红色的打扮,成了我儿时对冬日最深刻的记忆。

    她跑到我身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说:“魏哥哥。”然后又用她亮的晃人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禁扶额,每回她有事相求或者要撒泼耍赖的时候就这样叫我,实在是,让人难以承受啊。但我想起老师的训导,依旧说今日不能陪她玩。

    结果谁想澄儿今天格外的有毅力。她还是在笑,“那我就陪你读书好了,我保证不说话不乱动。”见我没有松口的样子,又可怜巴巴的喊,“求你了,魏哥哥。”

    小孩子被叫哥哥姐姐时,总是心里会飘飘然,于是我点头应允了。

    澄儿叫月浅给她搬了把凳子坐在我旁边。一开始还正襟危坐的像个样子,后来就闹着让我将书放在当中与她同看,又过了一会就大喊无趣。我拿她没辙。幸亏月浅说可以让我寻两本话本来给她看,这才消停了一会。

    我有些头痛,嫌澄儿吵闹,可每回在我将要发怒时她又十分识趣的闭嘴,偷偷瞄几眼确认我好了之后喊一声魏哥哥,我一下就会心软。然后她继续吵闹。

    好容易等来了话本,澄儿又说她不识字,让我念给她听,我大不信。

    虽说她每日看起来闲得很,其实做太子妃要学的礼仪她日日都要学,识字是必须的,否则丢的是我皇家的脸。

    但不知道是不是鬼迷了心,还是无奈答应了,于是开始念起来:“混沌之初,天地一体,有一巨人盘古……”

    澄儿将凳子挪的离我更近了些;顺势将头靠在我肩上,我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道:“寻个支柱,舒服。”

    我偏头望了她一眼,非常无奈,但肩上有个人实在让我平添了些紧张,念话本的速度也慢了些。

    念了不知多久,我肩也酸了,便歇下来了。

    透过窗纸看去,大约已过了酉时了,似乎有些夕阳的余晖照进来。就那么巧,落在了澄儿脸上。

    我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于是轻轻合上话本将其放在桌子上,忍不住打量起澄儿。

    那时的我对美丑还没有太明确的观点,倒是母后常说她机灵可爱,是个美人胚子。我看了一会想,兴许是吧。

    看着她白白圆圆的脸,我忍不住抽出手捏了捏,真的很软。

    旁边站着在打瞌睡的月浅见我这样子,轻声提醒了一句该读书了。我又拿起几个时辰前放下的书,不由叹了口气,默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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