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风吹过林梢,阳光透过枝叶,落下点点斑驳,空气中透着炙热烫意,蝉鸣声声不绝,也挡不住困意来袭。

    晌午,云阳县寂静的街道上,一赌坊内传出阵阵嘈杂的声音,大堂里挤满了穿着各式各样衣裳的赌客,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味,十分令人作呕。

    只见他们全神贯注的盯着桌上的骰盅,有的赌客神情紧张,而有的则兴致高昂,手中都持着铜板和银宝,甚至是金子。

    打开骰盅,有的赌赢后,激动的大喊大叫,欣喜若狂,而有的赌输了,顿时痛呼急首。

    赌场便是如此,情绪大起大落,赢的是金钱,输的却是人生。

    世人皆言:“妻离子散家财破,落得颈项套绳索”,悔矣。

    一年轻男人立于拥挤的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只见那人雌雄莫辩,杏眼如珠,肤色有些暗沉,嘴角轻勾,神情散漫的看着桌上盖着的骰盅,手里的银子随即一扔,压了大,其他赌客也纷纷下注。

    庄家摇骰后一扣,高喊道:“买定离手了!”骰盅一开,瞬间有人欢喜,有人优。

    那男人收回银钱,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一个身穿粗布衣,高壮的赌客拦了去路,那人打量了他手中的钱袋一眼,眼里的贪婪之色一闪而逝,假笑道:“这位小郎君好手气,不知方才用了何手段赢了如此多的银钱,不妨教教我如何?”

    男人不甚在意那赌客的无耻,掂了掂手中的钱袋,红唇轻启:“这赌场里的银子,来来去去,你道我是输了还是赢了?”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抚了抚衣袖,离去。

    赌客正思索着他这番话是何意,转眼间人就不见了,顿时觉得遭了大意,方去寻找时,不见了踪迹。

    男人出了赌坊,七拐八拐的绕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破旧无人的院子,踏进了千疮百孔的房间,踩着断脚的高凳,几个跳跃便把梁上的包袱拿了下来。

    片刻后,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走了出来,只见那人身着荷花纹的粉色大袖襦裙,发髻上斜插着两支玉芙蓉簪子,眉清目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熠熠生辉扑闪着,抿嘴一笑,嘴角的梨窝异常可爱。

    她便是云阳县褚百金的小女儿,褚娇玉,年方十四,小名唤作皎皎。

    褚娇玉离开了院子,走回大街上,像是做贼心虚那般,左瞧瞧右看看,见没遇熟人,便高兴的急步蹿进一旁的老方茶馆,让小二给她上了一壶凉茶和一碗清面。

    只见她席地而坐,倒了一碗又一碗的凉茶大口大口的灌着,急不可耐的模样,仿佛渴了很久,直到把壶里的茶水清空。

    她秀眉一皱,摇了摇壶,似乎没水了,又向小二的要了一壶,狠狠地狂灌几口才肯罢休。

    坐在她另一边的白发老翁茶客,见她这般不似女子作态,便笑着打趣她道:“这位小娘子,这般豪饮,莫不是刚顶着大太阳下田去了?”

    闻言,她掏出帕子抹了抹嘴,又擦试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珠,这才看向那茶客笑道:“您可就猜错了,那些蝉声闹得人不得安歇,我打它们去了!”

    那茶客闻言,爽朗一笑,直言道:“那东西的确烦人得要紧,年年如此挂树上,这世上怎有如此令人厌烦的东西,是该打!”

    她听罢,便不再多言,大口吸溜着面条,没一会儿,碗便见底了,放下筷子,又拿着那几番擦拭过的帕子抹了一下嘴巴,落下银钱结账便离开了茶馆。

    她四处转悠着,忽然停住,倒退几步,脚步一转,便进了如意糕点铺,让掌柜的给她包了一份栗子糕和红枣糕,掌柜的还多添了一块杏仁糕进去,她笑着道了声谢,便出了铺子。

    抬头看了看日头,“哎呀”了一声,急匆匆的跑向家去了。

    山阳巷里,一座宅院直立着,白面高墙紧紧围绕着,门前的大槐树低垂的枝丫伸进了院子,微风拂过,槐花纷纷扬扬飘落,树下的小厮小松子正无精打采的拿着扫帚扫着地,时不时的打了个哈欠,门房老叟正靠着门打盹儿。

    瞧见他家小娘子疾步过来,小松子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弯腰拱了拱手,向她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娘子怎这般急色?”

    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小娘子何时出去的?

    她又从腰间掏出那条颜色有些暗沉的帕子,擦抹着因疾跑流出的汗水,缓了缓气息,又扭头望了望门里,小声问道:“父亲可归家了?”

    她午时可是趁着父亲前脚出门,后脚就爬墙跟着出去的,不要撞见了才好。

    小松子闻言,摇了摇头,言道:“褚公自午前出了门,便没回过。”

    她瞬间松了一口气,父亲虽疼爱她,但也十分严厉,什么时间里该做什么事,午睡困乏不休息,跑出去玩闹,万一被父亲发现了,可又免不了挨一顿教训。

    她从荷包里掏出几颗果糖塞进他手里,并叮嘱他莫要告诉父亲她方才出过门,见他应下,便进门去了。

    褚娇玉提着两包糕点,寻望着四周,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的穿过垂花门,门内旁边的两株美人蕉躲在阴凉下享受着惬意。

    走过抄手回廊,廊桥下的鱼儿沉在冰凉的湖里欢快的游动着,时不时浮出水面吐个泡泡。

    过了回廊,见蒋婆子携丫环月兰抱着一盆脏衣服往她这个方向过来,身形一顿,一溜烟的窜进拐角处,紧贴着墙面,丝纹不动。

    见她动作如此麻溜,可谓是孰能生巧了。

    等她们不见了身影,她才慢慢的瞄着身子出来,左顾右盼巡视着,快步往房间而去。

    她心中不免叹息,回自个儿的家如贼人入了宅院偷盗一般,这要是让阿兄知道了她这般模样,免不得又要笑话她一番。

    褚娇玉进了房间,立即关上了门,瞧见她的丫环金珠四仰八叉的躺在矮榻上,呼哧着睡着正香呢,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指望她能帮忙瞒着父亲,还不如指望自个儿能多添碗饭算了。

    她绕过屏风,走到床旁的矮柜前,上面放着精致的云纹气团花雕箱匣。

    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她摘下脖子挂着的钥匙,打开箱匣盖,把今日赢得的银钱放了进去。

    她眼底的精光一泻而出,激动的数着里面的金子,这金灿灿的颜色她最喜欢。

    随后满脸笑意的锁上箱匣,嘴角的梨窝清晰可见,把钥匙重新挂回脖子后,便移步到床边,脱了鞋躺下,合眼睡去。

    闺房内布局井井有条,只见一座六尺长的雕花檀木床,粉色纱幔层层用两边帐勾勾住,床前方有一面花鸟鱼雕的屏风挡着,遮住了外来的视线,床右侧有一书案,专门供人书写作画,书架立于旁,床左侧有一矮榻,入门便可瞧见。

    褚娇玉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黄昏后,方才醒过来。

    宅院里的家仆已经纷纷动了起来,嘈杂的声音阵阵入耳。

    原来是父亲归家了。

    傍晚,一家人到正厅用饭,褚娇玉早到,先落了座等着,丫环点上油灯,幽微的烛光在青瓷灯盏里摇曳。

    少顷,一年轻男人晃悠悠的走过来,哈欠声连连,仿佛很是疲惫。

    他便是褚百金的大儿子,褚如风,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闭未闭,眉目轻佻,显得愈发勾人。

    她见他脸露倦容,遣退了一旁的丫环,小声开口:“阿兄怎的如此困乏,是午时没睡好么?还是你又去那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快活去了?”

    几日前,她从赌坊出来后,便想赶紧换衣服家去,谁料刚踏出门口,便瞧见阿兄进了对面那春风楼,这可是云阳县有名的青楼,她也想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但又舍不得兜里的银钱。

    褚如风心里一紧,暗道,这丫头如何知晓他去了那地方的?莫不是已经同父亲说过了?

    他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低声道:“皎皎,你怎这般聪睿,阿兄那日烦闷不堪,听闻那楼里的酒甚是好喝,便同友人进去品尝一番,你莫要与父亲说道。”

    他见瞒不过,便只好胡诌一个借口遮掩过去。

    褚娇玉闻言,也不戳穿他,便劝说道:“那春风楼不是个好去处,你若想要喝酒,偷偷避开父亲同秦伯讨要一些便是,何故去那种地方,以后莫要再去了。”

    她口中的秦伯是褚家酒肆的老掌柜,帮褚家经营多年,无儿无女,从未娶妻,褚家人对他很是敬重。

    褚如风听罢,便颔首应承下来。

    须臾,门外由远而近传来稳健的步履声,抬眼一看,见是一位年老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扶着女人走进来,那女人似乎腿脚有些不好,脚步声时轻时重的。

    来人便是褚百金和他的妻子。

    褚百金年近五旬,两鬓斑白,一双凌冽厉的眼睛炯炯有神,眉头紧皱,眼角爬满了细纹,众横商场多年,让他练就了一身稳重的气质。

    与之相比,女人更年轻些,珠圆玉润,体态丰盈,发丝如墨,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褚娇玉与其倒是有七分相似。

    兄妹俩人起身喊了句:“母亲”“父亲”,便都落了座。

    褚家人并未有食不语的规矩,饭桌上,褚母连连夹菜进女儿的碗里,生怕她吃不饱,叮嘱着多吃些。

    褚娇玉见碗里堆尖的饭菜,摸着圆润的脸颊,直喊着“胖了,胖了”。

    众人听言,含笑不已。

    褚父又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扭头问儿子:“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

    褚如风年方二十,已考得童生之名,若好生下一番苦功夫学习,考上秀才便指日可待,褚百金对其寄予厚望。

    听见父亲问话,他连忙咽下口中的饭菜,回道:“已完成了,只是碰到了些难题,待明日去学堂问先生便可。”

    褚百金听罢,笑着颔首,夸赞了一句:“不错。”

    晚饭毕,众人在园子里走走消消食后,便散了,各自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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