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银星如细碎的流沙铺满天宇,微风习习,缓解了白日里的燥热。

    正房里,夫妻夜话。

    褚百金吩咐婆子打了一盆水过来,他亲自为妻子洗脚。

    这番利索的动作,可谓是不止做过一次,又怎知他日日如此。

    褚百金此人尤为聪明,在商场上得游刃有余,私下里忠贞不渝,独宠娇妻,云阳县人人都羡慕道,她到底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嫁的这般好郎君。

    所谓是“有夫如此夫复何求”便是如此。

    褚母名唤柳莺,腿脚有些不利索,年轻时跟丈夫四处奔波劳累,落下了腿疾,自此后就很少出门去了。

    柳氏言道:“郎君,听婆子说,咋们家对门今日新搬来了一户人家,看着衣着华贵,不似寻常人家。”

    褚百金帮她洗完脚后,拿着脚巾为其擦干,皱眉道:“近日云阳县城里,未曾听闻有贵人到访,难道是哪位仕族公子到此地小住?”

    话落,他便吩咐人把水端出去到了,便捧着书,靠在床上看了起来,柳氏拿起剪刀,剪了几下烛芯,烛光瞬间明亮如白昼。

    柳氏放下剪刀,便笑道:“如若真是,那些世家公子高傲的很,不好好待在那富贵窝,跑到这偏远的小县城做甚。”

    褚百金随口道:“说不得人家就是喜欢往这偏僻的地方游玩一番呢。”

    语气一转,满目柔情的看向她说道:“当年我也是这般,不然又怎能遇见你呢。”

    柳氏闻言一笑,嗔了他一眼,这老不羞的,尽是笑话人。

    褚百金翻了页,又言道:“无论是何等身份,与其交好,对我们没坏处,明日遣人带些礼品上门问候一番便可。”

    柳氏颔首应下。

    两人说着,就聊到了儿子的婚事,柳氏直言问道:“大朗今年已满二十,年岁不小了,是否要给他相看一番,成了,便给他安排下婚事,早些成亲。”

    褚百金听她而言,摇首表示不赞同道:“他年纪还不算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该搏一搏前程,先让他安心去考考功名,先立业后成家。”

    柳氏听罢,觉得丈夫的话甚是有道理,便不再多言。

    她精神有些不济,易犯懒,随即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便睡下了。

    褚百金给她拉上薄被,以免着凉,看了会书后便放下,侧身躺下合眼睡去。

    翌日一早,丫环金珠给褚娇玉打了水,伺候她洗漱梳妆,吃了早食后,她便带着金珠去了园子里的廊亭纳凉。

    整座宅子里,就属这廊亭最是凉快,日头一高,就像把人放在火炉里烘烤一般,热的汗如雨下。

    褚娇玉慵懒的倚靠在廊椅上,捧着书籍,津津有味的看着,坐一旁的金珠丫环正在为她敲着核桃,剖果子。

    她手上的书名曰《江山如画》,不知是何人所写,只留下“知己”二字便了事。

    只见这书中描述的是元魏国的大好河山。

    书里写道:龙首岩拔地千尺,危峰兀立,怪石嶙峋,一块巨崖直立,另一块横断其上,直插天池山腰,势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山雾缭绕,林中苍木斜倚,古藤盘缠,奇珍异兽,数不胜数。

    应了那诗人所写的:“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的险峻。

    见又写到,沧海怒时,海面波浪滔天,犹如雷鸣般震耳欲聋,滚滚浊涛拍打无边无际的海岸,气势雄浑,惊天动地。

    平时,平波万里,一望无涯,无数飞鱼、飞鸟穿梭其中,海风习习,海味入鼻,直动心灵,海上渔民笑语不歇……

    曹公曾曰:“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河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沧海之势,令人敬畏不已。

    褚娇玉合上书本,随手从盘子里拿着签子,挑起果子便往嘴里塞,含糊不清的问她:“金珠丫头,你可曾见过沧海?”

    金珠敲核桃的动作不停,摇首一笑:“娘子,你可莫要打趣奴婢了,奴婢家乡就在这云阳县,从未出过县城,又怎知沧海是何模样!”

    金珠家里穷,父母偏心男嗣,十岁时就把她卖与褚家做丫环,如今已有十四,与她同岁。

    褚娇玉又复打开书籍,心生向往,葱葱玉指,点着书言道:“这书中描绘我们元魏国的锦绣河山的繁荣景象之色,如若有一天我能够亲眼去看看,游历一番,那该有多好。”

    金珠闻言心里一惊,不知她什么时候生出了这般想法,便言道:“奴婢不识字,不知书中所写,只知娘子是女子,日后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又怎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听丫环一言,她神色黯然的垂下眸子。

    合上书,叹了一口气,她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郡城,还妄想着能够走的更远些,要是嫁作他人妻,限于内宅之中,又谈何游历。

    她心中郁闷极了,丢开书籍,没了阅览的兴趣,倚在栏杆上,抓起一旁的鱼食随手丢进湖里。

    藏在荷下的红金鱼争先恐后的挤在一起挣食,不知主人心底事。

    金珠见她情绪低落,紧皱着眉头,郁郁不乐,便言道:“娘子莫要伤心了,日后说不定找到个疼您宠您的如意郎君,然后带你游历天下一番呢。”

    褚娇月闻言抿嘴一笑,嘴角梨涡清浅,心情由阴转晴。

    她心道,这倒也是,便放宽了心,不再想那事。

    金珠拿起绣棚绣花,她微低着头,捏着绣花针,在绣棚里上下来回穿梭,动作又快又好。

    褚娇玉拍拍手上的沫子,凑过来,见上面绣着的荷花样子快完成了,便问道:“你这是要做帕子么?”

    家里也曾请绣娘教授她刺绣,但她生来便不适合做这活计,拿不动绣花针,看着那针眼就犯晕,母亲见她如此,也只好作罢。

    金珠摇首回应道:“不是,奴婢要个给娘子做几个荷包,您腰间的那个有些破旧失了颜色,给您换些新的。”

    她一听,连忙低头摸去,荷包有些散了线,线脚间露出了一小缝。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这是常进赌坊,来来回回取钱磨的。

    便说道:“那你把荷包做大些,多做几个,方便多装点银钱。”

    金珠颔首应下。

    日头渐移,婆子便来喊她去正厅用饭,她到厅房时,便瞧见伺候母亲的钱婆子,正笑着与母亲说些什么。

    褚娇玉落了座,好奇的问道:“母亲与婆子在聊什么?笑得如此欢乐。”

    柳氏示意婆子说。

    钱婆子笑道:“昨日褚家对门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太太说巷里搬来了邻居,日后定要和睦相处的,便遣奴婢带些礼品上门问候一番,奴婢便去了,谁知一进门就碰到了主家,只见那人英俊非凡,好看极了,奴婢一时看呆,回不过神来,差点给褚家丢了面子。”

    褚娇玉惊讶道:“真有如此好看?和阿兄相比如何?”

    家中的阿兄,是她见过最英俊的郎君,难不成还有比阿兄更好看的?

    钱婆子回道:“郎君稍逊与他。”

    柳氏笑道:“你们呐,可不要在大郎面前提起,不然到时脾气起来了,我可管不住。”

    褚娇玉听言,掩嘴笑出声来,阿兄便是如此,若知道有人长得比他好看,他非要缠上那人一番,比较比较才肯罢休。

    她心道,听婆子一说,她倒真想过去探究一番,看看比阿兄美上几分的人,长什么模样。

    她又问道:“婆子,可知来人是谁?”

    钱婆子摇摇头,言道:“听闻是司州来的,奴婢也不方便打听人家的家事,只知道是姓杨。”

    她问言,有些惊讶,心道,司州?那不就是元魏国都城洛阳所在地?这云阳县离司州十万八千里远,那人跑到这里做甚?

    忽而又想,从那权利中心来的人必定见识不少,心神一荡,想要与其结交一番,了解外面的广阔的天地。

    听罢,她也不再多问,便端起碗吃饭,父亲出门去了,阿兄上了学堂,只余她和母亲在家,显得有些空旷。

    吃过午饭后,她便打发金珠丫环,去房里给她多做几个荷包,她便独自一人溜出门去了。

    方要出门时,便遇见了门房老叟。

    老叟名唤田元,腿脚残疾,眼神有些不好使,褚家看他可怜,便收留了他,让他看门,褚家人都唤他作田老头。

    老叟田元坐在门旁,打着扇,见她过来,便问道:“娘子这是要出门去?这日头高,晒人,可得小心些。”

    褚娇玉点点头,笑道:“我听闻巷子里刚搬来了新邻居,我去瞧瞧。”

    说完便提着裙摆跨门而出。

    老叟见她往巷子外走去,便举着扇子,直喊道:“错了,错了,娘子走错道了。”

    褚娇玉充耳不闻,加快脚步,她又不傻,直接上门去作甚,平白多了些闲话。

    只见她脚步一拐,便又进了一条小巷子,绕到那户人家的侧门墙院外,搬了几块大石头垫着,抬腿就踩了上去,直接趴在墙头上往院子里瞧。

    入眼看去,院落里有一颗异常醒目的梨树,枝繁叶茂,上面长满了梨果子。

    只见她舔了舔嘴角,目光灼灼的粘在果子上,不舍得移开视线。

    心道,这果实如此饱满圆润,肯定又香又甜。

    这时,这户人家的小厮提着一桶水经过,惊的顾不上果子,猛然把头低下墙头,等那小厮过去了她方才抬起头来。

    须臾,一大男子走了出来,她定晴一看,目光炯炯的盯着,期待着人,走入她的视线。

    只见男人停住了脚步,不在往前走,梨树遮住了身影,隐隐约约通过树的间隙,瞧见那男人身体颀长,穿着蓝色的长衫。

    她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挪动一步,她趴于墙头上,墙石滚烫,脸上的汗水直流,心中不免有些暗暗着急,随手便揪下一朵爬墙的蔷薇花。

    忽然,墙下传来一声轻呼,吓得她腿脚一软,差点从墙头栽下来。

    褚娇玉赶紧跳下去,里边的人听见了外头声音,也有了一番动静。

    原来是隔壁张家的婆子喊她,她没时间与她闲话,打了个招呼,便脚底生烟,开溜了。

    张家婆子一愣,心道,这褚小娘子怎跑得这般快,见没了说话的人,便进门去了。

    褚娇玉一路疾跑回了家,靠着廊柱直喘着粗气,门前老叟还来未不及询问几声,便瞧见她如风一般跑进了门。

    廊里,两位婆子正在说着闲话,见她这副惊慌模样,便忙起身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怎这般慌慌张张的?莫不是隔壁李家的狗撵你了?”

    褚家隔壁的李家养狗,他家的小郎君喜欢牵着狗到处遛弯,褚家的人都知道褚娇玉怕狗,曾有一日,被她不小心撞见了,直接吓晕了过去,自此后,她每每避着李家走,再不敢接近。

    只见她脸若桃花,额上的汗珠往下淌,脖间汗水湿透了衣衫,气息有些沉重,她摆了摆手,缓声道:“不是,是我方才经过对家侧门时,见他家墙头上的蔷薇花开得甚是好看,便伸手揪下一朵,谁知蜜蜂隐藏在那,我怕被蛰花了脸,便急忙跑回家了。”

    钱婆子闻言,拉着她上下检查着,生怕她被蛰了,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直言道:“娘子以后莫要从他们家墙边经过了,那些蜜蜂毒的很,蛰了人,不痛个几天都不消停。”

    她听罢,便颔首应下,回房去了。

    进了房门,瞧见金珠这丫头还坐在矮榻上在绣着花,便劝说道:“你莫要一直绣着了,歇歇吧,万一把眼睛使坏了,像田老头那般老眼昏花,到时候有你哭的。”

    闻言,金珠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笑道:“我知晓了,绣完这几针便歇下。”

    褚娇玉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床边,踢掉鞋子就是一躺,双手枕着后脑勺,眼睛出神的盯着上方的粉色床帐。

    心道,也不知方才那人有没有看清她的脸,被那张家婆子一吓,便跑掉了,也没能瞧见那主家长的什么模样,不知是否真的如婆子所说的那般俊美。

    晌午为了去看那对家,都没时间去赌坊,一想到流失的银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她收回思绪,困意袭来,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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