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思扫了女子一眼,翠玥附耳边。

    “娘娘,这是慎常在,最近听闻钟离大人因受贿被查,已经下了狱。”

    仔细端详,这慎常在姿容温婉恬静,虽素衣,却如月柳残月般娇柔。

    白婉思没出声,默默走进九重殿。

    远远便见一男子身着朝服,身姿赫然挺拔,站立背影岿然不动似山般厚重,苍颜皱纹淡淡难掩威严英姿,一个蹙眉凌厉杀气溢于眼角。

    赵坤似乎在偏殿更衣,她抬起头和白铮对视,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你受伤了。”

    “娘娘怎么消瘦了?”

    白铮见四下只翠玥一个,鼻子冷哼了声。

    “娘娘身份尊贵,微臣不敢得娘娘挂心。”

    他并未行礼,双手秉于身后,俨然一副长者说教姿态。

    她明白,他还在对入宫前的事耿耿于怀。

    然,许是自家人视角带入,白婉思撇撇嘴,撒娇般。

    “哥哥不敢的事多了,不也都做了。”

    白铮瞪了她一眼,许是威严震慑,她顿时心里没了斗嘴的底气,莫名心虚。

    见他不语,觉得自己有些失言,理了理云鬓温温开口。

    “嫂嫂近日可好?”

    “不劳娘娘挂心,都好。”

    声音漠然,依旧不正眼看她。

    她心下莫名一团火。

    忽而白铮又开口,声音铿锵却依旧冷冷。

    “府里比不上宫里御菜精美,还请娘娘按时进膳勿要挑嘴,别让陛下认为白府用度奢靡僭越。”

    说罢,扫了眼翠玥。

    翠玥哆哆嗦嗦忙点头。

    白婉思:……

    突听得殿外女子哭声更烈,然那脚步声丝毫未停,赵坤脚步轻快,眼底浸润着春雨拂面的柔光,目光清澈如泉。

    “今日是家宴,舅舅快坐。”

    “谢陛下抬举,还请陛下先行。”

    两人推推让让,似一家人般寒暄,却又紧守君臣之礼。

    三人按礼入座,宫人们布菜,白婉思不用多说,二人倒是相谈甚欢,她偶尔附和两句,两人微微一笑。

    “前些日,九重殿偏殿走了水,歹人至今未查到,朕每回想起,都愤怒不已。”

    赵坤端着酒杯,全盛向他碟盏里夹菜,他微笑着,仿佛在聊芝麻琐事。

    但白铮闻此,立马放下酒杯。

    “此等大事,臣竟一无所知。”

    “不是什么大事,舅舅无需挂怀。”

    一旁全盛添着酒,弯腰陪着笑。

    “皇上已命皇后娘娘调查,其中虽与慈妃娘娘有些许瓜葛,但皇上相信大人和娘娘的忠心,已命皇后娘娘重新再查。”

    “慈妃娘娘在后宫美名传扬,即使有证物,也是别有用心之人嫁祸。皇上明辨是非,下令务必查清真相,不叫一人含冤。”

    闻此,白铮却起身,忽而跪下。

    “微臣蒙陛下信任,万死难报恩情!但九重殿附近走水,必是侍卫看护不当,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白铮双手秉起,跪地叩首,声音澎湃。

    “微臣不才,无法解陛下近忧,只能边关沙场效力。如今四海平定,再无战事,还望陛下收回兵权,加强宫闱,保陛下和娘娘平安。”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打开匣子。

    是一块儿兵符。

    殿内顿时寂声。

    赵坤未言,伸筷夹起一片肉,小口咀嚼。

    全盛将赵坤示意收眼底,拿起他手边的酒,亲自上前斟满。

    而后,他拿起酒杯,朝白婉思一笑。

    “思思,都是一家人,怎好让舅舅跪着,你也不劝劝?”

    白婉思看着面前两人,想了想,淡淡一笑。

    “哥哥说的对,如今四海平定,陛下也该收回兵权,让哥哥歇一歇。”

    此话一出,二人明显微微一愣。

    白婉思自己斟满酒,挽袖举杯。

    “陛下既信我和哥哥,我们白家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莫说兵权,便是我兄妹二人的命,也旦凭陛下吩咐。”

    -

    酒香氤氲着醉人气味,撩拨人心弦。

    赵坤桃花眼微眯,似有醉意。

    但眼下透亮的光泽微微闪烁,莹亮明澈。

    他举起酒盏,哈哈一笑。

    “朕若无白卿,这皇位便如坐针毡,夜里也惶惶不安。你便是想躲闲,朕也不能饶你。”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全盛一边斟酒,一边赔笑。

    “将军戎马半生,再无人能及。”

    白婉思看着全盛,有些脸熟,似乎在哪段记忆里见过。

    皇帝身边的奴才,再得脸也不敢随意插话。

    这个全盛,倒是不一般。

    白铮斟满酒,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微臣惶恐,陛下智周万物,道济天下,臣侥幸得蒙圣恩,岂敢专权。”

    他再次叩首,双手托起那块儿银湛湛锈了黑边的兵符,叩请圣意。

    殿内只听着丝竹靡靡,清丽婉转。

    赵坤举杯不动,默默良久,突而叹了口气。

    “舅舅心意如此,朕作为晚辈亦不能辞。”

    他放下筷中佳肴,颇惋惜。

    “既如此,兵符朕收下。”

    “这官职爵位是舅舅该当的,朕要再撤,岂非叫天下人议论朕苛待功臣。”

    说罢,大手一挥,全盛赶忙请上笔墨。

    赵坤另立桌前,执笔一挥,黑墨纵横纸张,笔法遒劲有力。

    刷刷几笔,纸上已俨然几个大字。

    股肱之臣。

    白铮见全盛接过兵符,又递来皇上墨宝,跪地再三叩首,双手捧着赏赐而起。

    “谢皇上赏赐,臣必将此墨宝挂于正厅,日日瞻仰。”

    白婉思浅浅一笑,一同举杯。

    “恭喜哥哥,得皇上体恤,往后能长住邺都了。”

    白铮秉手行礼。

    “谢娘娘关怀。”

    午膳毕,白铮得赵坤恩准,由白婉思步送出宫。

    路上,翠玥和白铮的贴身侍卫将泱泱长队隔在身后,为兄妹二人说体己话留些空间。

    白铮忽而开口。

    “方才你开什么口,朝政大事,莫要干预。”

    他语气生硬,似有不悦,眉头蹙起,脸板地生硬,带着凶态。

    “伴君如伴虎,莫觉得你们年少相识,便可放肆。当时时恪守宫规,不可懈怠。”

    然后,欲言又止。

    “人心复杂,你知之甚少。”

    看着白铮宽厚似父般的背影,白婉思虽不悦,却莫名宽心。

    “知道。”她闷哼着嘟囔了句。

    白铮侧身瞄了她一眼,惊奇于她的回应。

    “听闻你醉心佛事,今日看也不是个虔诚的,将那斋饭放一放,在宫里多食几碗肉羹也没人敢笑话你。”

    听着他的话,她才想起,今日午膳有一道淮阳鲈鱼羹,她闻着实在美味,没忍住小小尝了一口。

    居然被发现了。

    他背着手,她看不见脸,却能猜到此刻一定是长说教般的臭脸。

    “你从小到大在宫里笑话太多,要笑也轮不上这个。”

    白婉思:......

    临出宫门,白铮突然又话多起来。

    无非是说她挑嘴不好好吃饭,不与他来信之类。

    突然,他当着众人面,给她手里塞了个颇别致的盒子。

    “别打开,回去再看。”

    临了,又补了句。

    “采薇的丧事你嫂嫂已办妥,等你回来操持肯定误了。”

    说罢,转身离去。

    恢弘宫门下,男子宽厚挺拔的身影徐徐离去,步速突然慢了下来。

    像步宇昂然的常胜将军,突然成拄着拐棍、步路蹒跚的老者。

    她在那背影里看出几分疲惫。

    鼻子莫名一酸,她将盒子贴身拿着,随宫人回宫。

    翠玥也眼眶红红。

    -

    御花园西边,第二个连廊下,两名宫人窃窃私语。

    “这么说,陛下收了白将军的兵权,那白家岂不是空壳。”浣溪微弯着身子隐匿在假山阴影里,生怕周围人看见。

    宁裳却不在意,嗓音也不掩盖。

    “前头那几位,哪位不是陛下先收了权,再慢慢查办的。”

    她斜靠在连廊边上,冷笑着。

    “自上次那件事后,我回钟粹宫,翠玥那丫头如今防我跟防贼似的,慈妃从前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这回也没理我。”

    “浣溪姐姐,你可要让皇后娘娘将我从那里捞出来。”

    浣溪拍了拍靠着假山沾染的土灰,不耐烦。

    “你约我来,就为了这事?”

    说到这儿,宁裳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佝着身子,悄声。

    “今日他二人宫门口告别,我看见白将军将一物给了慈妃。”

    浣溪斜瞪了她一眼,又不放心的四下环顾。

    “这事我也听说了,你可知是何物?”

    夜深人寂,假山流水潺潺,无端带着入夜寒凉之意,袭人后背发凉。

    宁裳摇摇头,却悄悄地。

    “我虽不知,但打听了那盒子样式来历,像是军中之物......”

    浣溪闻此,蹙眉质疑。

    “当真?”

    -

    白婉思独坐榻前,看着那一小截兵符又幻化成物,静静躺在盒子里,心绪不宁。

    据兵符所言,这是白铮亲卫的一支队伍,名翰云队,曾陪伴白铮上刀山下火海。

    如此重要的东西,白铮未承圣上,反而转手交给她。

    还当着众人的面。

    想到午膳二人的对话,隐隐可见二人背后用心。

    她也明白,从古至今,手握大权总易遭人嫉妒,成为众矢之的不如自断臂膀失去威胁,这是今日白铮上交兵符她帮衬的原因。

    可,哥哥是觉得皇上并不可靠么?

    还是因着寰王一事,想为她备着后手。

    可无论如何,他今日急于交权,又将此重要兵符交于她,实在让人琢磨不清。

    她心里隐隐不安。

    看来目前,除了解救关云樾,她还需要尽快搞清楚。

    她和寰王之间,到底有过什么。

    还有哥哥,给他此暗符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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