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不远处有一座送别亭,有些年头了,加之这小小县城走动的人素来不多,这亭子也就无人修葺,荒废许久,柱子上斑斑驳驳剩下几块摇摇欲坠的红漆皮,横梁早已被厚厚的蜘蛛网裹住。

    这破旧亭子旁正停着一辆马车,马儿正低着头不徐不疾地吃着草,脚边的吃完了就往前走一两步,温驯优雅。

    时不时有三五路人经过,原本前面是一片生长茂盛的杂草丛,这几日竟也生生被踏出了一条平坦道路。路过的人大都只是打量这停在路旁的马车几眼,又继续赶路前行。

    也有那么两个偷摸惯了的,四周张望不见有人后,就贼胆陡升,想着顺手牵“马”,然而靠近了马车,听到有两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小心掀开帘子一角,悄悄望去,却看见其中一人背上挂着一把刀,那刀柄上的暗色,看着就染过不少血。再看那男子左侧袖子空空荡荡,想起之前听闻九丘门有那么一位好手也是失了一只胳膊,这九大派可不敢轻易惹到,当即就泄了胆、乱了神,慌张逃去。

    “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刚才那人是不是白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碰巧路过。”

    “……就没了?你这也太短了吧!”

    “哎呀,我知道你着急,但也别太急。”

    “唐棣!你小子!我可是你舅舅!”

    “你先冷静冷静,等阿沁来了再说嘛,我现在担心着她呢,暂时分不开心跟你解释。”

    “啪”地一声,马车前的帘布被掀开,一个一脸恼意的少年钻了出来,正是方才在客栈与白水心打斗又提前掳了唐棣离开的晨风。

    晨风脑海中各种疑问盘旋,偏偏唐棣现在又不肯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再跟这人在马车里多待一刻,都得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揍他一顿,只好钻出马车透透气,也顺便在白水心出现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到她。

    在晨风焦躁地在马前面耍了两套刀法之后,白水心终于出现了。

    晨风刚走近马车,想让唐棣出来看看来人是不是白水心,却看到一道影子从车里飞快蹿了出来,朝着远处那道倩影奔去了。

    晨风惊呼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背着我练了轻功?”

    没多大会儿,白水心和唐棣就走到了晨风近前,白水心对着晨风抱拳道:“晨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晨风话不多说,直接带着一阵风扑向白水心,哽咽的声音里带着激动:“白沁,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我还没打赢过你呢,就算你到了黄泉路我都得半道上给你劫走!”

    “哎哎哎,瞎胡说什么呢!”唐棣一把将晨风从白水心身上拉扯开,一脸嫌弃地说道:“你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晨风趁着两人不注意,转头偷偷抹掉眼角的泪,又快速地转过来教训唐棣道:“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跟舅舅说话呢,一点儿都不尊重长辈,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说着便摆出要揍唐棣一顿的架势。

    白水心笑道:“你们俩差不多行了啊,多大的人了,赶紧上车吧,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呢。”

    晨风恍然,说道:“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儿!”他用力拍了拍唐棣,威胁道:“等我听完了再教训你!”

    三人一齐钻进了马车,白水心将那日四人分别之后的事情跟晨风说道了一遍,说完自己竟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唏嘘不已。

    日头已朝西斜,林中偶尔有群鸟飞过,带过一阵叽喳叫声,马儿已经吃饱,时不时踱几步,尾巴往上甩一甩,驱赶身上的蚊虫。

    晨风听完瞪着眼睛愣了许久,白水心说的那些事情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他需要些时间将白水心告诉他的那些事情捋清楚。

    他又接着问道:“那你们二人又是怎么遇到的?”

    白水心见外头日头即将落山,想着得抓紧时间赶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便焦急地说道:“晨兄,实在对不住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北上,遗漏的事情下次再同你说道。”

    晨风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白水心说道:“不,晨兄,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得赶紧回去告知秦门主,小心扶风门赵岳祥。”

    晨风点头,说道:“那好,我也正好回去跟师父告假,然后就去京城找你们。”他朝白水心抱了一下拳,便一溜烟钻出马车,踏着轻功离开了。

    晨风一离开,二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去,车内逐渐被苦涩笼罩。

    白水心低着头,开口道:“晨兄他……”

    唐棣也低着头,嗓子仿佛突然被什么堵住,鼻头也开始发酸,他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能张开嘴,说道:“是我连累了他,他……他才十七岁,他虽然没有武学天赋,却从小刻苦,他从前那么张扬,那么意气风发,他那么喜欢赢,如今……如今……”

    难以抑制的悲伤如浪潮般涌上,唐棣终于被堵得再次说不出话。

    白水心看他一直低着头,泪水“啪嗒啪嗒”掉落,知晓他不愿旁人看到这副样子,便钻出了车厢。

    她倚在车门上,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继续赶路了。竟然起风了,那驾马的时候声音应该会很大,那我可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驾!”白水心马鞭一扬抽在马背上,马儿吼了一声往前狂奔去,疾风骤起,山林间呜咽不止,仿佛哪个伤心人在痛哭。

    晨风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九丘门。轮值守门的师弟见了满头大汗的他,一脸疑惑地问道:“晨师兄,您不是被分派下去迎客护卫了吗,怎地突然回来了?”

    晨风答道:“遇到些急事,就先回来了。”又问:“师父如今可在门中?”

    师弟点点头,答道:“在呢在呢,门主今日未曾出过门。”

    师弟只感觉到一阵风刮过,晨风师兄瞬间没了身影。

    晨风找到秦珩的时候,碰巧他独自一人在练武室静坐,他四下瞧过,确定了四周没有旁的人之后才将赵岳祥觊觎武林盟主之位许久,此次定会在青州搅局之事禀明秦珩。

    秦珩问道:“赵门主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晨风弯腰拱手行礼,答道:“徒儿这两日在青州城附近接待五湖四海的客人,这些事情也是从他们口中听来。虽然不知真假,但徒儿觉得还是有备无患。”

    秦珩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你为门中考虑,为我这个师父担忧,这份心意我领了。这江湖武林,想要争盟主之位的可多了去了,遑论九大派掌门人。故而,赵门主有此意倒也不奇怪,大家各凭本事便是,若是我技不如人,输给了他,那这盟主之位他坐得,我也心服口服。”

    晨风内心纠结万分,还是决定将赵岳祥的身份托出,他抬起头,看向秦珩,语气严肃地说道:“师父是光明磊落之人,可若是……若是今日之赵岳祥非彼时之赵岳祥,而是试图掀起朝廷与江湖纷争之恶人呢?”

    秦珩腾地站起,移步到晨风近前,扫了一眼窗外,继而盯着晨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今日之赵岳祥非彼时之赵岳祥’?‘试图掀起朝廷与江湖纷争’又是什么意思?”

    晨风将从白水心那里听到的赵岳祥勾结朝廷,在九大派中安插朝廷中人,以及赵岳祥极有可能本身就是朝廷中人等事情跟秦珩一一道出,但是他择除了白水心参与的部分,好在他琢磨了一路,这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秦珩沉默了,晨风一直看着他,却从那张脸上读不出任何内容或者情绪。

    过了一会儿,晨风才听见他语气并无波澜地问道:“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

    晨风低下头,答道:“也是道听途说而来,当时觉得荒谬至极,但是那人说的时候又很认真,我也就记住了。”

    晨风抬起头时,发现秦珩也在看着自己,这会儿他脸上带着笑意,可晨风却觉得背脊有些发寒,此刻的秦珩笑得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果然,晨风听到他开口问道:“白水心没有死吧?这些事是从她那里知道的吧?”

    秦珩虽是问询,语气却满是肯定,晨风暗道糟糕,低头不语。

    秦珩看他这样,哈哈大笑,说道:“事情我已知晓,自会想法子应对。想来你还有别的事情吧?我姑且猜上一猜,是又要出去跟着那丫头瞎混吧。”

    晨风抬头看了秦珩一眼,又快速低下头,暗暗惊叹:师父莫不是修习了什么读心摄魂的邪术,怎么这么厉害!我这想的什么都被他知道了。

    秦珩摆摆手,说道:“哎呀,去吧去吧,我还能拦得住你吗,只是上次出去一趟少了条胳膊,这次可别再少些什么了。”

    晨风本就忐忑不安,这会儿听到秦珩发话允许他离开,立马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说道:“谢过师父,徒儿告退!”加大步子走出了练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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