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兴国之战爆发前,他连夜千里奔袭,单枪匹马抵达帝都。之后异常顺利的通过了皇城关卡,见到罗皇后时,不出所料,她正在大殿中央等着自己来。

    天空上雷雨阴云,大殿里无人掌灯,阴暗冷寂。罗傲月慢悠悠地从纬纱中走出来,她坦然告诉陈承烈,她就是要楚沧澜的命。

    陈承烈浑身冰冷,自上而下都滴着雨水,手掌紧紧地拳成团,因愤怒而隐隐发颤,这里已经是她的盘,入了门哪有这么轻易就走了。

    罗傲月的眼睛何等尖锐,她早在在宴席上就发现了不对劲,陈承烈对楚沧澜的细微动作。没有比她再熟悉的那是什么感情,曾经她用过同样的眼神看着皇帝,看着那个女人。

    那时,她无意识的看向了楚沧澜。有一瞬的陷入了过去,但也仅仅只有一瞬。以为能在她身上找到那人曾经的风采,而她正与自己儿子对饮,礼仪举止学的滴水不漏。

    只是,那张明媚清丽的脸庞、光艳奇美的眼眸却总是给人一种冷静自持的疏离感。

    这种感触她再熟悉不过,令她至今无法忘怀,却又在内心里极其的厌恶。

    她恼躁的瞥开眼,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讽似的冷笑,心底竟然泛起一缕细细绵绵的隐痛。

    当她再次抬起视线时,她眼眸中已然冰冷无情。看着陈承烈对沧澜那种望尘不及的神情时,她在产生某种感同身受的共鸣情绪后,找到了一种将自己的痛苦报复性倾泻在他身上的畅快感。她渴想着自己仿佛泄的越多越狠,内心的积怨多年的痛苦便会少一分。

    她就要看到了一头野兽就要被驯服、被控制、被拿捏。这不是因为楚沧澜,而是因为她自己,楚沧澜是绳子,她便是执着绳子的主人。

    想到这里,罗傲月的眼瞳逐渐因激动而显现充血般的暗红,如被扎染一般相互寖撞,带点魅惑和痴狂。她一定要他亲口答应,只要肯服下她手里的符,便不会杀了她,最后还会放了她。

    陈承烈不信。

    她不恼不怒,反倒言之不预的笑了起来。她伸出一张手,指尖凭空捏出一张莹莹金光的符箓。陈承烈淡淡瞟了一眼,细细的雨线划过他下压的眉骨,他看清楚了那上面的三个字。

    然后,再次看向了她。妖冶般的眉眼里放射出带着某种毫不掩饰的暗示与蓄谋,是只有他们两人能明白的心照不宣。

    他们在雷电轰鸣中静静注视,天地的雨水和湿气好似愈发的丰盛,殿中大开的薄纱犹如在黑沉汪洋中随风逐浪,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了。

    黑暗的影子里,两人各怀鬼胎,将符箓化水,一同吞了下去,双方皆被下咒。

    陈承烈知道这符咒,追魂符一旦下咒,再无回头路。咒语只有双方二人知晓,除非灰飞烟灭,符咒才可彻底失效。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半晌,谁都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带着难以言喻的某种强压般的凝重,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此刻,他臣服——不过,仅仅代表此刻而已。

    深黯的眼底在电闪雷鸣中亮着寒芒,当他抬起头时已经恢复到原来的孤高。此后,陈承烈回家,含血负了三百鞭子——这是他承认一时冲动叛逆的代价。

    罗皇后突然觉得痛快还不够,她还要钳制陈卓,要把他当做作驯兽的另一条绳索。想想看,在她未发兵之前,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他救不了南兴国,救不了她,也杀不了康王,更动不了自己。

    这四五个月足够将其狠狠的磋磨一顿。

    她知道磨不平,就像她自己一样。但是,她就是十分欣赏顽固的生命早在定局面前,拼命扭曲又挣扎到无计可施的样子,就像一场伟大又悲壮的歌颂,令她内心无比的激荡与自我陶醉。

    转身一刻,陈承烈眼光如炬,面色狠戾中浮露着极重的杀气。在黑暗的风雨中,所有致命般的箭矢都一一被其扫射在后背。

    *

    傍晚,待沈信再去那个客栈探查时,客房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匹黑马抵押在这儿。掌柜的说那人没有退房,回来之后又很快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沧澜没有出城,也没有回到难民区。她刚入客栈不久,就发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发热,好像有一块石头咯在里边。沧澜把始作俑者翻检出来,原来是玉佩在不断生热。

    夜幕降临,昏暗的天上飘着小雪,玉佩像是能够感应到什么。在接触到雪花后,它开始隐隐生出幽光。尔后,体温迅速下降,拿在手心里越来越冰冷。

    沧澜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客栈之中玉佩仿佛有一种神秘力量,一些她并没有经历过的场景,骤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白衣女子走路的模样,一闪而过。画面只有腰部上下,看不到任何全貌,左右两旁的背景逐渐混乱模糊。而她正在逆着人流往前走,手臂在空中挥动着,像是在指引着人们朝哪走。女子腰间有块奇怪的玉石,发着微弱的光,正随着她的动作不安分的摇晃。

    沧澜恍惚地眨眼,眼前一切如同又回到现实。她的心里开始莫明起来,此时手里的玉佩越来越热,窗外暗了下去,恐生出什么意外事端,她提着刀便跑了出去。

    这里是内城周边一片小树林,有林有溪流,水路之间极为紧凑。此间静默的可怕,沧澜端看着玉佩想不出蹊跷,这条龙佩与皇兄的凤佩是一对。他们两个是龙凤双胞胎,父皇说这是他们母亲留下的,然后让他们从小就带着。但兄妹俩从来就没有见过她。

    她的名字叫钟卿,曾是与父皇同甘共苦,后来成为一国之母,虽然没有过加冕仪式,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南兴国皇后,他也没有过再娶。但对于沧澜来说,别说见过,连个画像墓碑都没有。每当提及时,无论宫人还是将臣,他们都是笑笑说不知道,不清楚。

    而父皇呢,总流露出一股难言的哀伤。叹息之后,又对她欣然地笑起来,好像所有人都对她都崇敬到讳莫如深,却又格外忌讳。

    想到这些时,玉佩再次发白光,这次越来越刺眼。它自由地从沧澜手中飘出来,悬停在空中不动。沧澜不由得对未知的警惕起来,环顾四周一遍后,白光猛然向她发起包围圈,圆柱形地围着她且转,五颜六色的场景像回忆一样连成画面,开始清晰的出现一个个人。

    白衣女子站在月光下,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对面的男人。而男人仿佛也呆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这个男人,正是她年轻的父皇。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披着破甲,看样子她受了重伤,白衣女子走来给她食物,为她温柔治伤,临走时她的怀里掉落了一枚白玉簪子。女孩顺手捡起来,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那个女孩,分明就是少女模样的罗傲月。

    随之,画面出现繁复的转折。在一个空旷的山洞内,白衣女子正盘膝在一片发光的阵法之中,一把紫红色的剑立在她的面前,她似乎在努力催动着什么,墙壁上显现出金色的符文。

    然后出现了一群她并不认识的人,只能大概分辨出他们是什么身份——有几位男女恋人并肩而立、一个老头拿着铁算盘破敌、两个少年正在拼命逃跑、还有一个人被困在火海之中抱头哀嚎......

    大卷大卷的烽烟从地面上冉冉缭绕,很快将天空染的昏黑密布,一群黑紫色配银饰的怪异人像雨剑一般从天而降。他们操控着两脚兽、各种飞禽走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片大地充满了灰暗与混乱,越过他们往后看,背后站着是一对夫妻首领......

    就在这时,光影从缓慢的场景开始变得闪烁,沧澜立刻挡住眼睛。

    再睁开时,她看见了东齐皇宫里的场景。视线跟着一个外貌出色的贵妇人走入宫门,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沧澜觉得十分眼熟,又仔细看了他们的眉眼与轮廓。确定后,她登时瞪大了眼睛。然而,猝然一道黑暗袭来,贵妇人倒在血泊之中,小男孩推开门后瞬间崩溃大哭。——这个小男孩,是陈承煦。

    紧接着,下个画面就是皇帝与一群臣子在激烈争吵。然后皇贵妃被强制打入了冷宫,罗皇后拿着圣旨在后边缀着,她遮着悲伤的脸庞,却露出了阴恻恻的笑。

    旋转的白光到此戛然而止。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让沧澜心神一时不能平定,内心掀起一片惶惶的害怕与不安,心脏处就像是一直被悬在空中,然后又被一刀刀刺了无数下。

    她在脑海里理清了事件的大概,有些愣愣地看着落地的玉佩。

    寒风吹过结冰的水面,在上面带了一层薄薄的雪粉。她粗喘息了几下平复心绪,玉佩似乎又有了异象,表面颜色开始变得微红,红光一闪一闪的,她正要伸手去捡。

    突然,地底下传来轰然一震!沧澜被震得摇晃,她连忙站住身形,手掌警戒地攥成拳。

    “隆隆——碴——”崎岖不平的石头土壤之中,像是有大型动物在鼓动!

    沧澜赶紧将玉佩收好,向后连退几步避开裂缝。然后地面“嘭”地炸开一张大口,泥渣四溅,一个像模像样的人躬曲着爬出来,沧澜转头后跃,跳到一棵粗壮的枝桠上。

    她仔细一看,这是两脚兽!?

    乘着月光下泄,沧澜观察它奇行种的模样。师父说过,江湖上有种秘术,可将活人抽干血肉,注入蛊毒,炼成活死人,专以鲜活人血为食,便是两脚兽。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人,意志只受宿主控制,只为宿主寻找精力丰沛之人。

    她曾在师父给她的一本古籍上见过,而这法子多为西境之人所用。

    沧澜实在想不到,这些不能见光的怪物,如今竟都已经出现在了城内!?

    但转念一想不对,敦州的防卫不会这么脆弱,两脚兽一般都是群体活动,但现在却只出现了一只,难道,它是被人故意带进来的?还是......惊愕之余,沧澜皱着眉扯下颈部布带,蒙上口鼻,两脚兽已经开始释放的腐坏信号,气味腥臭无匹。

    两脚兽张着涎馋的血盆大口,对她吼叫,沧澜抽出刀,瞄准俯冲而下。两脚兽闻声而动,四脚着地,犹如爬行野兽一样狂奔而来。沧澜避开正面硬敌,只用巧劲躲闪,一道寒光重劈而下,它的背部瞬间浓稠喷溅,就在对方倒趴在地时,它像是又复活了。

    它的躯体实打实的又糙又厚,这刀刃太钝,实在难以穿透。这次,它变得更加狂暴起来,沧澜有些失色,紧握刀柄向前一砍,一咬一扑,钢刀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划破了沧澜的手指,一道血丝迸溅到它的脸上。

    沧澜稳住脚跟,而两脚兽好似嗅到什么一样,开始张着嘴嘶吼、开始痛苦的打滚。沧澜捂着手向后大退,一时不明白它是怎么了。刚才离得实在是太近,不禁是惊险万分,然后有一个影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沧澜看着它狰狞的样子,却让她隐约地想起了谁一张熟悉的脸。然后,她的心猛地一拍!——这个两脚兽,竟然是那个老人家,小女孩的爷爷!

    忽然,黑夜的林稍之上蹿出一个黑衣,沧澜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一个声音喊道:“快躲开!”一听要让她跑,沧澜想都不想,腿脚像挂了个飞轮一样,一跃便跳到了对岸的树林间。

    黑衣人还未落下来,从腰间拔开塞子,拿起来就往空中就一泼,那像水份一样的液体沉重而不散,如注一样全都浇到了两脚兽身上和周围。然后他一个翻身而下,利刃插进兽的咽喉,声音骤然平静,几道白光左右横劈,兽的四肢便四分五裂,最后投手就扔了个火折子。

    火苗瞬间窜起,伴随淡淡的酒香和皮肉的辟剥之声,逐渐燃烧激烈,但没有大量的浓烟,两脚兽只剩下能鼓着气的躯干,再无危险可言,最后雪白泥泞的地上只留下一片黑色焦土。

    沧澜飞回对岸后又向其道谢,然后这才勉强看清他,原来他正是陈承烈的那名带刀侍卫。一瞬间沧澜明白过来,果然,在白日里他对自己身份产生怀疑,想必连她住在哪都已经知道了。

    来者正是沈信,他脸色有些难看,毫不客气道:“这只兽,是你带来的吗?”

    沧澜一听,便怒了:“怎么可能是我,它突然从地下蹿出来攻击我,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吗?是我的话,我为什么不能控制它?”

    沈信低眉看了一眼地上,又打量了一眼她,缓和道:“两脚兽嗅觉极强,凡是在附近遇见灵力充盈者,它都不会放过。你并非常人,要不然它不会跟着你。而且这只是刚刚异化成的,各方面都比较脆弱,若不能及时处理掉,等它伤了人,那就麻烦大了。”

    沧澜听到他说,这是刚刚形成的怪物,那就说明难民中有人被伤过?她越想越觉得可怖,立刻追问道:“你看见它是从哪个难民群里来的吗?”

    沈信听懂了她的意思,他说:“暂且不知,但所有安居所的难民都已经布置过了......”

    沧澜皱眉,夺回话语:“我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它是随辎重车来的一群难民,这个两脚兽是一个小女孩的亲人。”

    两脚兽并不是被伤到后立刻就异化,而是间隔上一两天就会慢慢变化,这是要看每个人是体质问题。凡是成为两脚兽的都已经被传入了蛊毒,毒水会渗入人的伤口流向经脉,进入五脏六腑,直到蔓延到大脑,蛊毒会在体内迅速的生息,然后出现大量的小虫,让原主人成为一种祭品。

    沈信正在查她的身份,他是跟着线索一路跟到这里,不过,他越是靠近沧澜,就逐渐发觉这一周围气息不对,当听到剧烈的响声后,他心想这下糟了,等他赶到时果然真的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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