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候府内如往常一般寂静,沈信以最快的速度释放信号,陈承烈听见声响后便立刻出门,中城内所有的巡察军迅速集结。

    很快,外边的人已经找出白日里运送辎重的便军,根据他们的回忆难民们被安顿在西城不远处。

    今晚,沈信就代替世子来办,沧澜没有走,也紧追其后。这一片,整个安民所的外围都被巡察看守,沧澜一个个屋子去找,终于在石头台子底下找到了小女孩。

    沧澜忘了,她没有见过自己全张脸,自己现在还在易容,她便只能扯开脖子上的布条遮上半脸,唤了一声。小女孩一看,眨了几下眼,然后便哇的一声哭了,像看见亲人似的喊了声“姐姐”。沈信在边上愣了一下,然后便转身向身后的人们继续询问。

    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一部分是从金州而来,路途里曾遇到过怪物,不过他们很幸运,只遇见一只,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最先保护妻儿,让她们跑的远远的。

    其中,有的不幸被咬死了,有的受了重伤最后也没有跟上,老人家很可能受的是最轻的伤,但以老人的体质,怎么会没有明显的变异?

    那是不是老人一直忍着不说,坚持到傍晚时,老人说是要出恭,临走时还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沧澜熟眼似的看了他们,又再一次见到了绿衣夹袄的妇人,她走上前实话实话:“他爷爷偷偷求我们,让我们照顾好他孙女,然后就走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随后,墙角里有一个中年男人跳出来,瞪大眼睛说:“当时我看见了,那个老头一直在捂着腿。他掀起裤子后,我看见那两条腿已经变成紫色的了。当时屋里暗,说不定他的胸口上也有!”

    这么说,当时的蛊毒当时已经快渗透全身了。沈信突然发现事态不妙,经过一番巡察,不仅有女孩的爷爷,在离着难民区不远的一处密林中,有士兵又发现了异样。流民一听见又有好几只,吓得全都躲进了所里不敢出声。

    巡察军各自有组织地待在原地,其余的部分跟随副将去一探究竟,他们没有再发出信号,而是由一个人快马传达。

    沧澜同沈信一块过去了,来到一片距离不远的哨岗高坡上,他们模糊地看见不远处林子里,有好几只黑影在晃动,这下有些麻烦了。

    沧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伸手从怀中移出一角玉佩看,不出所料,玉佩正发出微微红光。她不禁又看了眼林子,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玉佩竟然真的是件宝物。

    然后她又悄悄地放回玉佩,看了眼沈信的葫芦,说:“你葫芦里的酒,还有没有。”

    沈信回头看了一眼,拿起葫芦一摇,感觉还剩下一半:“我来时只带了这些,里头不多了。”

    沧澜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就有点麻烦了。”

    她喜欢这个酒的味道。适才那一幕她记得清楚,酒香极为素淡,几乎闻不出气味,却有十分猛烈的烈性,对付两脚兽功效显著,像是有人专门调制的。

    这时,她忽然回想起了画面中酒烈熊熊的场景。在男男女女中有位醒目的中年英俊男人,他葫中酒如火如荼般燎原,他的铁掌一边吸纳一边喷吐出火焰,让人惊叹。

    沈信胸中有数,只要他在这守着就一定能等到支援,没什么可担心的。反而是一旁的沧澜,貌似是个有胆有识的。她与两脚兽搏斗时,沈信能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一手,但其气力尤显不足,看样子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如果没猜测错的话,真有这么巧合?沈信还是有些不信:“你到底是什么人,也是从金州逃出来的?”

    沧澜似乎还在品味那股淡香,听他这么一问,她静了一瞬,说:“差不多吧。不过,金州比我待的那地方恐怕强多了,那地儿能活着出来,简直就是奇迹。”

    他眼神若有所思的转动几下,低头平淡一笑,没再多问。

    估计,差不离。

    岗哨上点了火,天色已经浓黑,寒风夹着雪吹得大起来了。她摸了摸手指部位,已经不出血了,但身上的伤口开始有些隐隐发痛,她不想待在这儿吹风头了。

    沧澜回到难民所暖火,这里一切都很简陋,但有火盆就不冷,屋子是用土石垒起来的,十分的坚固避风。小女孩蹲在枯草堆里不断抽泣,默默地抹着眼泪,旁边的两个妇人都是熟悉的面孔,怎么哄她都不吃东西。

    沧澜双手抱膝蹲在草堆上,静静的看着他们,脑海里的种种画面在平静的翻涌,心也缓缓地跟着沉了下去后,狂风暴雨过后一定是平静如水。

    她闭上眼睛,冷暖交替的空气充斥在她的胸腔里,嘴角发出轻微的嘶声疼痛,她的内心也不再感到有任何不安与恐慌,她也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更别无选择,接受一切疼痛才让她最真实的存在。

    这时,屋外传来地面拖拉的声响,越来越大,伴随着惊讶的叫声,屋内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开始好奇的往外看,然后有人刚走出门外,就吓得逃似的跑了回来。

    沧澜思绪回归正轨,忽然感到有丝不对,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稳定了,可是玉佩在又红了起来,这里又有人异变了。

    她赶紧跑到外边,见有间屋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兵士们也听见了声音,举着火把操着兵器赶来,见到里头的情况也不免吓了一跳,然后他们迅速将这里围堵成圈。

    那人确实的还未完全变形,他痛苦的蜷缩着,嘴里发出动物的嘶哑声,下一刻他身体猛然一抽搐,眼睛变成了灰白,筋络异常暴突,整个人的颜色都变紫了。

    沧澜心里还是打了个突,然后抄起长刃,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带着人群往后退出去。

    霎时间,人变成兽,鼻子在空气里吸了吸,眼中似乎只锁定了沧澜。下一刻,它狂暴般地扑向对方,沧澜冲刺般地一个侧身挡刀滑过。

    没想怪物反应迅猛,前身和爪子回手一勾,三道血线骤然飙出,沧澜的肩膀上猛地一疼。肩头上被爪出了三道红色血口,样子十分骇人。

    众人见沧澜被伤了,这下更加害怕了,沧澜怔怔的看着臂膀,烧灼的刺痛迅速席卷皮肉,愤怒和无力感全都涌上心头,双目中杀意爆发。

    没想到的是,小女孩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抱着一块石头砸向怪物,两脚兽哈声一叫,被它注意到了,一时转头要冲她爆扑。

    顷刻间,沧澜对着它的脖子给了它十足的一刀,这次,她下手狠绝利落,刀锋也十分凌厉,头颅被砍掉了,黑红色的血液喷溅空中,染了一地。

    沧澜的身上和脸上都染了被脏东西,她喘着息,看着地上瘫着的怪物,那张头颅还在不停地撞击,又给了它几刀后彻底没了动静。

    墙外头一阵铁甲骚动,大批的黑衣军已经赶到,沧澜看着他们再次包围这里,然后人群中走来了一个人,有些意外,来的人是陈承煦。

    所有的事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林子里的怪物也是难民逃出的,他们知道自己要变成怪物了,就偷偷地溜走了。

    陈承煦带来了更多的特制酒,很快,沈信便将他们一一烧死在里面,留在表面的一层也被他们埋了。而屋子里这个则是一直隐瞒,同屋人说他躲在草堆里一直在发抖,还以为他很冷,也都没有在意。

    沧澜愣在原地没动,直到小女孩唤她才反应过来,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无碍,又看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爪印还在滴血,她忽略了疼,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刚刚,她的血溅到了怪物的眼睛和嘴里时,它就像是被烧了一样,在溪边的时候两脚兽也有这个反应。

    难道,她自己已经成了一种药?她寒颤地发了一下抖,从心尖到大脑、再到她的皮肤骨肉全身上下的迅速冰凉下来。她想起了在黑牢里被人一次次灌药的场景,似乎这一切都很合理,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不就成了古籍上说的“药人”?

    陈承煦见到她,比她还要意外,他看了一圈乱七八糟一地血腥的四周,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神情问了一连串问题:“林兄,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它是被你杀死的吗?你,你还被它给伤了?!”

    沧澜看着他,一时也没想到要怎么说,只是低头看着伤。陈承煦带来了多位医师,给难民们仔细查验一番后,没有查到异常。

    沧澜做了简单的伤口包扎,但拒绝医师的诊治。沈信将所有扫尾都处理干净后,将沧澜一同带了回去。

    沧澜被夹在一众黑甲中间,陈承煦眼神一番阴晴变化,有意无意的叹道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没有动静。

    他隔着兵卫走的不规矩,在乱晃的影子里凝睇着沧澜受伤的胳膊,少年像是褪去了伪装,脸色变得阴冷冷的。

    这件事关乎重大,眼下就到元春节了。尽管一开始已经做到最小幅度的波动,但这一过程下来,几乎整个敦州都知道了两脚兽的恐怖。百姓们夜间再不敢独自出门,更不敢晚上去郊外无人的地方了,城门口的军士对于外来的流民防范就更严了。

    几近夜半,陈承烈将二公子的各门部署再次重新安排,除了率先稳定人心、加强组织上的严密之外,明日起施行募兵、以工代赈的政令,暂时缓和中原的燃眉之急,不仅如此,安排有经验的医师,尤其是对金州的难民进行身体上的重点排查,不过,这将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功夫。

    只是金州一日不宁,早晚有一天会蔓延到其他州牧,到时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了。

    书房内,点着明灯,长案上摊开的是东齐国的舆图,上面用笔墨画的纵横交错,各方势力的范围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听见外边的有脚步声过来,他放下了笔。沈信得到回应后便进来了,他说:“殿下,人已经被我们带来了,但是他态度坚决,就是不肯医治,我们只好先把他关在牢里。”

    像他们这些有修为的人,被两脚兽伤了还是有机会痊愈,解毒过程很传统很简单,严重的将砍胳膊砍腿,轻的就是将毒素逼迫出来,这是最果断最有效的方法。但无疑过程也是很残忍很痛苦,不过在这种世道下,能够保住自己的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还惜命的话哪还顾得上其他。

    陈承烈听他阐述后,眉头微微皱起,脸色也冷了下来。他往后靠了靠:“他是不想活了吗。是不想活了继续等死,还是想连累其他人。”

    沈信低眉想了下,肯定道:“都不像。殿下,我怀疑,他就是我们找的人......”他还没说完这句话,陈承烈缓缓的抬起头,眼神里先知先觉般的惊讶,他立刻起身:“带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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