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梦见自己只身一人盘坐在山洞中。她紧闭着眼睛,五官逐渐扭曲,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喉咙就像是被人溺在水里,无法呼吸,一层无形的光把她笼罩起来,然后,经筋像是要被人一条一条地往外挑,刺骨的疼让她窒息已极地“啊”了一声。

    忽然,她睁开眼睛,惊坐而起......

    窗棱外的光束划出几条斜线投射到地面上,这里是一间简易的厢房,屋内干净又安静,眼神还带着未退的光晕,看什么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沧澜出了些薄汗,感到自己胸前背后有些不适,通过触感可知,她现在浑身都缠上了好几圈的纱带。

    这会儿,周身竟然感觉都到疼了,只是还会有些发酸疲软之感。

    她靠着墙,舒服的发呆了一会儿,想着刚才做的梦。

    少顷,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推开门后原来是方蓉,见她坐起来了,脸上露出了自然欣喜的笑,她将手里沉甸甸的食盒搁在圆桌上,轻盈地来到她的身畔坐下。

    上好的金创药里被她掺了些草乌散,沧澜这一觉睡过去,再醒来便是三天后了。在这三天之内,她错过了一场毫不意外的偷袭,候府肯定是近不了身的,他们在附近的瓦顶上留下了激烈的打斗痕迹。

    要问是谁,除了穷追不舍的罗氏,千里之远的西境,最近的,那便是只有康王了。

    飞蝠门的黑蝠一派人,被擒拿后便当场自尽,翻检之后,发现他身上携带着有毒的金梭镖,但并未得逞。

    飞蝠门是东齐皇族所设暗使,直属皇帝管辖,在其经过多年斡旋内部政权的更迭与皇权斗争,最终分裂成了黑蝠、白蝠两派。黑蝠派已经被五皇子康王渗透,彻底沦为监视各方的眼睛。而白蝠派则多为初代人的后代,始终愿意忠于正统太子周元宸。

    众所周知,康王与罗氏不合,更有杀亲之仇,积怨甚深,但两人都与西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明里暗里都在互相使绊子。这时候罗氏却按兵不动,到是黑蝠先来了这儿。

    康王狡诈,南兴国之战中康王联合靖王兵马只出了不到一半的力,早年又屡次三番的对陈氏示好,而眼下陈氏被束缚,却是冷眼旁观,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黑蝠派到处徘放着眼线,他不可能不知亡国公主被人劫走的事,现在又派来几个替死鬼来打草惊蛇,必定是在暗渡陈仓什么。

    方蓉与她说来这些事,神态轻松的像是与她聊一件很普通的家常一样,沧澜竟产生了些错觉。方蓉是被人从栖州请来的,但简单一想李浮安的性子,那关系肯定是不一般,可再往下想去,但也实在想不出了,大人物的事沧澜也只在师父口中像听故事一样,耳旁风似的过去了。

    她一边小心拆着纱带,一边慢慢的说,“这三天我每日都与姑娘换药,姑娘的伤还是不大好,但好在血止住了,还是有些效果的。”沧澜是本来也不报希望自己能够多快就好了,但醒来后能感觉痛感的减少,心里除了感激,还是很庆喜的。

    然后,沧澜看着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反应迟钝的摸了自己的脸,发现什么皮都没了,她心里突然一阵慌张和警惕。方蓉看见她如此也愣了一下,随即很了然的温和笑了笑,“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看见。我一直都在这看着呢。”

    沧澜不安的心被她如风的抚慰,笑道:“多谢。”方蓉不再说话只低头忙着,沧澜忍不住多观察了她一眼,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了。之后她的精神振奋了些,忽又问:“那陈承......世子现在在哪?”她立刻察觉不对,忙改了称谓,还好方蓉没有注意这些。

    她随即一想,便道:“世子这三日忙得很,练兵和难民的事他是一刻不得闲,老侯爷如今不在敦州了,现在中原三州所有的事都要由世子一人操持。不过还好,世子已经帮老侯爷料理多年,早已经得心应手。现在这个时辰,世子应该还在军所没回来,每日如此,晚些时候便能回来了。”

    待换过药,用过膳之后,见她走远了,沧澜看了眼铜镜,一切真实如刀割。整张脸除了两双眼睛外,几乎没什么可看的,倒不如说,这真是一张能半夜穿着素衣吓死人的怨鬼,上面只有青紫和血痕。

    一切都如恍如隔世一般,她回想起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的那张脸竟然有些好看,可惜她以前都不会在乎这些。仿若之间,记忆中的那个在林间飞跃、无忧无虑的少女已经如这张脸一样破碎,如梦入境,现实终究还是不着痕迹地把她从岁月里抹去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元春节已经过去了,沧澜淡淡的扯了扯嘴角,脑海里自觉的将回忆翻过去。

    天空还在下着细雪,院子里陌生又空旷,除了不动的假山和冰凌的小池塘,孤独的冬植在这里显得格外独树一帜。她摘了片竹叶,吹了几声,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极其静谧,连半点响声都没有,哪怕有只野鸟也好。

    沧澜不习惯这种环境,脚下还非要弄出个动静来,在回廊里转圈式的找到出口,头都转麻了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她虽然已经不用担心性命危险了,但现在内心却多了一份莫明的恐惧来。

    越过月洞门后,里面有一间小院子,绿意盎然,诡异的听见有人在抛土的声音。石子小路上有很多的小树枝,她轻轻一踩,灌木后蹲在地上的人忽而一顿。这个背影她很熟悉,这不就是二公子吗。

    陈承煦飞快转过头来,眉头间露出了动物似的警惕与怒恶,就像入侵者闯进了领地一样。当眼眸认清来者是熟人时,二公子眼睛里的情绪就像点水般的消失了,刚才一切恍惚间像是幻觉。他满脸的讶然中又带着点谎张,扑了扑泥巴手,有些磕巴的问道:“你,你醒了?你,你来这做什么。”

    沧澜看着他略显闪躲的眼神,被翻新的土壤里似乎埋着白色的布袋。她一时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发觉自己可能误入他人私所了,自己也有口难言:“我,路过的。我找不着出口在哪,然后就走到这了。”

    陈承煦转了一下眼珠,明白似的“哦”了一声,他站起来后立刻没了刚才的窘态,脸上呈现的是初遇他时的笑脸。瞬间气氛轻松了不少,他玩笑似的说:“我也刚路过,这不种花呢,老长时间没培土了,我怕它们都死了。”

    刚进小院时空气清新,远远的就有一股很浓郁的清香,这里又远又小,还正疑惑这里会住着谁。沧澜且看了一眼,那是一小片俊秀的寒兰花,但从色泽上看叶子有些发黄,样子蔫气像是病了。冬日里湿寒太大,寒兰并不是很耐寒,这片土地花草都枯了,也没有任何遮挡物。

    陈承煦轻微叹息,“它们都在这好多年了,我都没动过,但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都快不行了,这里也没人住......”

    他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夹带着让人不解的抱怨和哀伤,沧澜生活在野外,看也看出来了,白色的纱布是要拿来包着根部,看样子应该要挪位置。她简略地观看了四周,小院子收拾得很整洁,有花有水,不像是没人住的。跟磅礴大气的候府相比,这里到简直就是一个避世的好地方。

    这间小院子,好像不光只有寒兰的意味。

    沧澜忽然嗅到一些别致的感怀,这里......不会,是候府夫人住的地方罢?就像父皇给母亲留的一间寝殿,而里面却只有一张母亲的画像,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巧合间,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了那个贵妇人和小男孩的的身影。

    在她微微走神时,陈承煦背着身子忽然说了句:“林兄,你到底是谁啊。”沧澜被他引来了注意力,眉心微动,咂摸着什么。他问十分轻松,没有任何故意猜忌和攻击性,但却让人听出一种明知故问的意味,佯装的天真无知。

    沧澜看向一旁的常青灌木,相同的口吻笑问:“那如果我真说了,二公子会不会赶我走啊。”

    陈承煦停下手中的锄头,低着头斜斜地往后一瞥,这个幅度非常的小,只能看见他一小块三角的眼角,眼神却阴沉的可怕。沧澜从他的背后侧望他,这种被当成观察猎物一样的视角让人不寒而栗,简直就像......简直只蛰伏的狼。

    空气一下子被危险气息凝固,沧澜则是毫不惧畏,只是心中古怪,看着他,比起那个没人性的野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两人对视间,陈承煦先回头笑了,笑声朗朗,眼中的阴霾暗诡瞬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欢快的说:“就算我赶你走,我哥也不同意,对吧。毕竟他想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舍得放你走呢。”

    沧澜蹙眉:“你什么意思?”

    陈承煦起身跺脚,说:“没意思。就是觉得你命挺大的,还有,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沧澜问:“听你的态度,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甚至还讨厌我。”

    陈承煦突然又笑了,神态看不出悲喜,语气里却暗藏讥讽,“我讨厌你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你,我爹会不会就不会被留在皇城了。要不然,我们一家人现在早团聚在一起过年了。”

    原来是因为他爹,不过,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陈氏为南兴国求情那件事?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甚至连熟脸都算不上,那就更不知道陈家为什么会执意抗旨,最后让老侯爷变成了人质......

    沧澜忍不住问:“那你们为什么拒绝出兵南兴?真的是为了以和亲换和平?”

    陈承煦顿时停下了手中的锄头,依旧背着身子,声音中带着颤抖和倔强,但他却没有底气说出:“为了你......”

    “二公子!”

    话被打断了,耳畔远远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唤,声音耳熟,沧澜回身一看,是沈信正挎着刀往这走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听见他们说话。

    陈承煦也没在继续,见沈信来他就扭过头去,手下动作快速,将包着的寒兰又埋了土里。

    沈信像是来的匆忙又及时,就没去多注意他,他是来要找沧澜的,听方蓉说她今日醒过来了,世子一听也回来了。

    她心下想到更重要的事,便不想再啰嗦,临走前她又看了眼蔫了的寒兰,突然来了句:“今年的冬天太冷了,还是先把它们都放入盆栽罢,要不然这些都会冻死的。”

    陈承煦疑惑的转过身,却只看见了她走掉了的的背影。沈信先看着沧澜离开,回头又跟地上的人说:“二公子,有些事情我们不能急,你也要相信世子,相信老侯爷.,.....”

    一听这话,陈承煦的脸色就彻底变了,他猛地扔下锄头,嗤笑一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你们说了多少年了,还要骗我,你们永远都是这样,像哄傻子一样哄我,还以为我是小时候吗!?”

    说着陈承煦突然用力的一把推开了沈信,他没有防备到,一个趔趄就碰到了墙根,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沈信一时不好去找,便唤来老管家,找几个仆从去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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