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看着空旷灰暗的四周,只能听见滴水的回音,锁链四处倒挂,胳膊一样粗的铁柱牢墙关只两脚兽恐怕都不在话下,这构造与皇城黑牢有一拼,现在这里只关了她一个人,偌时间长了非疯了不可。

    不过,她蹲在里面可没有空回忆过去,别说伤能有机会愈合,现在又多添了几道子,沧澜只能且疼着,好在时值冬日,天气寒冷,还不然这满身的伤都可以化脓了。沈信走得很快,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东西也没留,而且还迫不及待地把陈承煦也给推走了,这下她可谁都指望不上了。

    本想着弄清楚玉佩后沧澜再来找他,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现在已经是夜半了,她只感到身心已经俱疲。沧澜坐躺在墙壁上,冰冷感洇透了裘绒传到皮肤里、全身上,她冷得睡不着,只能拿着玉佩在手里搓来搓去,看着它时竟有些茫然。

    片刻后,她听见了铁链拨动、脚步渐近的声音,其中一个步伐极为稳重浑厚,沧澜觉察出有丝不对,转身将身子背过去,她没有说话,假装倚靠在墙壁上睡觉。

    突然,一张卷纸咻地一声向她飞来,沧澜猛然站起来,旋即一把擒住!但是四周还是空无一人,她看着纸卷材质有些特别,上面还写了字,展开之后细看,里面的内容让不禁又让她吃了一惊!

    这是罗皇后发的皇家密令!上面写着的是秘密缉捕亡国公主楚沧澜。

    脚步声在她愣着的时候顿了一下,沧澜警惕性地回身一看,陈承烈就站在身后的牢门前,沈信开门后立刻就离开了。陈承烈则停在牢门口不动,他的眉心微微皱着,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只是他在打量什么,沧澜在对视中看出他在确认自己,尤其是她这张脸。

    沧澜现在又惊又怒,不知所以,他略向前几分,她就退了几分,冷道:“你要做什么。”

    陈承烈眼神里仍然是半信半疑,但是始终掩藏不住他胸口间的起伏,他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叹息声,问道:“你,真的是她...永明公主。”他从来没有唤过她的名字,这下终于生死般的见面了,本想放肆的唤她,一脱口后却发现自己喉咙生硬。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时,是她与太子定亲的宴席上,这个事儿他一直耿耿于怀,只埋在心底,或许梦里或许没人时他已经唤了无数遍。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再次相遇的场景,因为罗傲月答应过他一定会放过她,但结果是她被人劫走。若不是自己暗中得到了飞蝠门的密令,罗皇后当真以为用几个假消息就能把人蒙骗过去。更何况他身上担着许多,罗皇后也有西境的助力,内力深不可测。

    但是天地长久,来日方长,过去之仇此后通通相报。

    沧澜没有理清楚情况,但看出来他好像没有敌意,并且他好像不大相信自己还活着?啊,也是,是自己多虑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活着出来。

    沧澜下意识的摸了摸下颌,尖锐的情绪稍稍减淡了后,她压声回道:“是。”她没有正面对着他承认,而是将目光移开一边,眼神中流露出对方看不见的痛意。然后她想了想,反应过来,这黄纸上的东西是拿来试探她的。

    虚惊一场,她给忘了,自己现在用的不是真脸。

    近边的烛火光并不是很亮,光影照的有些发昏,陈承烈的身躯在混浊中高大挺拔,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面部也在环境中忽明忽暗,一时竟然无话可言,但他的手节骨却已经被握得发白。

    或许是他还在疑心与忍耐,又或许是她易容术学的是真精湛,又或者是两人本就相处的太少,辨别对方身份真假来意都敢有一丝马虎。

    然后,沧澜又将自己的玉佩拿给他看,他正宴席上一定见过自己戴过。当他看清那枚白色光泽的纹理时,陈承烈的目光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沧澜虽然看不太清,但明显感觉到他已经认出来了。

    刚放下时,她就听见陈承烈低头说了句“好”,然后二话不说地走到她跟前,边说边给她套上披衣边推着她往外走,低沉道:“这里不方便,走,回府里说。”

    走出去时,沈信正在外边候着,看见她时并不是很惊讶的样子。

    这时候已经夜半了,外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风吹过,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这时他已经让沈信去找几个经验老道的军医来,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时沧澜身上的伤会有多严重。陈承烈将她赶紧拉进自己房内,扯下外衣后第一时间伸手想要查看她的伤口,沧澜却十分害怕地侧身躲开,她说:“不用。两脚兽对我没有作用。”

    他语气发怒,直道:“什么没用?如果来不及处理的话你会死的。”

    沧澜微愣了一下,只能将语气变得镇定,应道:“我从小体质就不一样,我是泡药浴长大的,各种毒都近不了我的身。真的。”

    为了证明两脚兽对自己没有伤害,说完她就要拨开带子给他看。

    陈承烈面色不悦,他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臂,动作极快地将她拉在矮塌上,让她侧身臂膀对着自己,又惦念似的看她一眼,低沉说:“别动,我看看。”

    伤口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包扎的,用的是她手腕上缠绕的布条,这布条还是破庙里撕的。从这里他就发现了,沧澜肯定是刚被人救到敦州不久,还没有任何可以安全落脚的地方。

    他的前额紧皱起来,一层层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手上的动作极稳,轻缓又熟稔,很快就拆净了。满目疮痍的胳膊上最醒目的血道子展现在黄光下,颜色上确实没有任何痕迹的异化,但血肉狰狞,看着十分骇人。

    他仔细看了看,心里大概还是没琢磨明白。

    而这时的她才发觉他们离得非常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

    从前的她是极少与不亲近的男人相对,她对陈承烈更没有过多少注意,只是对原本陌生的事物又有了些新的微妙理解。

    如果再往四周皮肤上延伸,就能看见更多的网状刑伤。他的手指只要再往上卷起一角袖管,那些烙印在骨子里的伤疤马上就会暴露了。

    沧澜心里开始发慌,觉得那是自己最不堪见人的东西,她像是被陷阱夹住的小动物一样,不顾酸疼的迅速收回了胳膊。

    她也没有去看对方的神情,但能感觉得到。她在抽离的那一刻,对方的手掌轻慢收拢的挽留。他的手还在半空中,但转瞬之间身影已经起身,消失在沧澜的余光里。

    他飞快的出去后,几个婢女便急促的进来,很快就集备了各种医药箱。

    这时,沈信也带人回来了,两位一老一少。

    老医也是位军中老道的圣手,见世子这样重视他也没有废话,很严肃的从外地里理了一遍沧澜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扒光了。外伤更不用说了,现在内里又是经脉不畅,气血不和,总之哪哪都不好。

    这时,她反倒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曾经从虎口中救过的一只幼鹿,满身是血还瞎了一只眼睛,从它水汪汪可怜的眼神中,她怪异般的看到了现在的自己。她只不过是侥幸救的它,如果那只老虎也有灵性的话,一定会恨死她。

    沧澜听他这么说其实也不意外,只是她担心的是除了外伤外,还有什么其他不知道的内伤。

    移步浴室房内,纬纱一放。医女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假脸,先是看一遍全身,脱衣时发现伤口有的都已经粘腻在衣料上,伤情恶劣,热水盆不停地来回交替,待沧澜咬牙脱净了,遍布荆棘的身躯还是让医女感叹心惊。

    伤痕大部分都是鞭痕,手腕脖颈处也有留有明显的绞痕,她不禁神情一讶。

    刚刚她才对陈承烈说的话没有撒谎,沧澜小时候的身体确实是不好,她与兄长都是喝药罐、泡药澡长到六七岁的,那是因为他们是早产儿。当时战乱还未平,钟卿在生产前还受了伤,情况实在紧急,之后担心他们能不能活着长大,以后养起来也是废了不少功夫。

    后来的几年来药浴成了她一种习惯,不过也多半换都成了花瓣,一直持续到现在,所以,她的身上总是携带者一股清香好闻的香气,多年来已经浸润其皮肤里了。

    医女更重点查看了被两脚兽爪的血痕。沧澜看她的样子,约莫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很是稳重仔细,容貌端的白皙清秀,不像是常年随军之人。再看她的手法干脆利落,不像是个普通民间大夫,分明是个有修为的。

    医女名为方蓉,前两个月才来陈家的,是有人专门请来医治陈承烈身上的鞭伤的。沧澜略看了她上下,没有什么特别标志之类的,但身份有待怀疑,因为这让她想到一位妙手回春的高人,她还曾来过南兴国给她父皇看过病。

    沧澜儿时曾见过她几面,只是后来她也没能医好父皇的病,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听说,那位李浮安性情极为冷淡,更不愿与外界多交流,一直一人独守栖州,自南兴国一行后,从此就立下永不出世的誓言。

    方蓉似乎是看出沧澜的怀疑了,但好像并没有在意。在把脉之后,方蓉的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眉心越蹙越紧,忙问:“姑娘可长期服食过什么大量的毒药?虽然正体内里已经与药物中和了,但我在你的经脉里发现了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心下一提,摇头不知。对方轻声说道:“是蛊虫。”

    果然果然,沧澜其实做好了她所想最恶的噩耗,但当她听见蛊虫时,脸色还是怔住了,说对东西不惶恐是假的,她虽然不很了解蛊,却知道蛊一旦发作,便生不如死,是超越她想象的最阴鸷狠毒之物。

    她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成药人了?我发现我的血好像对两脚兽很有杀伤力。还有,这个蛊虫,它什么品类的,会不会要我的命?”她知道,以她现在的功力和身体状况,只靠外界想要逼出这玩意儿基本不可能,白白耗费精力。

    方蓉思量了一番,有些敬畏看着她这么快的接受,便坦言道:“从你的内部体质看,你确实已经成为了是药人,甚至能百毒不侵,这未必是件坏事。但是蛊虫这个物千变万化,品类极多,人为不好控制,它现在的状态还很微弱,暂且察觉不出它是哪种,只能日后观察。现在看,它在体内还没有危险。”

    沧澜听后,嘴角带起一抹冷笑,夹杂着满是悲凉与苦涩,她放在下边的手紧握成拳,在狠狠地颤抖着,脑海里面全都是黑牢和那个女人的样子。

    方蓉一直在纠结般的看着她,神情有些悲悯,像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完。正要开口时,沧澜却一把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咬字恳切道:“这件事,能不能先别告诉他们。”说完,她就看了一眼门外。

    医女也看了一眼,没问为什么,想想后便点头答应了。

    陈承烈披着大氅一直在院子外踱步,听着屋内里的窸窣人声和来回繁杂的脚步,他的心里反而更加的烦躁。

    沈信一脸的无计可施站在一旁,他已经劝了好几遍了,奈何说啥都没用!一会看他,又一会看向屋子,然后又抬起头看一片空黑的天,只有白花花的雪还在下个不停,现在整个候府亮的,好似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忙过了。

    这时,陈承煦穿戴整齐的出来看,他完成接应后没有回府,而是偷摸的去了趟醉春楼,不是花天酒地,而是为了验证一个人。

    永明公主逃出来了。

    他翘着腿儿躺在矮塌上,嘴里默默念叨着。手里捏着一张皱的不能再皱的旧纸片,上面只有用墨线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半身像,寥寥几笔,却神情毕肖。

    纸是醉春楼里的探子给他的,这是定婚宫宴期间,在陈承烈寝内所找到的蛛丝马迹。

    他还记得,宴会过后夜里,大哥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湿气回来,当夜就被父亲狠狠的骂了一顿,晾在院子里一夜。

    陈承煦刚从宫中回来,心情高兴得很,回邸时就看见这一幕。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哥这样,比打了败仗还要落寞,形容实在狼狈。

    宴席之时他和老侯爷就有所察觉了,只是因为他大哥极为克制,倒也无伤大雅。

    此次盛宴极大,阖国上下众所瞩目,帝都的府邸不比自家封地自在,当时还小面积传扬了一阵,只是刮得不大,像穿堂风似的也就过去了。

    耳边风刮得快,封得也快。只是隔日后,陈承烈恢复过来,神色一如往常。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静默的状态。

    这张小像就是在那个时候所画。陈承煦想着林阑这个人,他怎么会是永明公主?哪哪像?易容术?这个陈承煦是亲眼见过。

    林阑被怪物伤了就关起来了,这有点不对劲啊。他本来想去趁机看看去,谁知道,胡思乱想着就懒了困了,连衣也没脱。

    他是外头的脚步声给惊醒的,拦住婢女问了遍也没人肯说,就悄摸地往人多的源头走去。然后就看见了在灯火通明的院里,大哥和沈信都在。

    沈信眼亮耳尖的瞧见了,见世子正在背着身子入神想事,便又惊又急向二公子招手。但动作是赶紧赶他走的意思,他跟陈承煦比划了好一会子他才慢吞吞地走。然后,沈信又叫来几个僮仆去看着二公子回寝,这才松口气。

    然而,陈承煦可没有这么老实,婢女扔的衣物几乎都是血,不用想了,她肯定就是那个公主。难道只是为了她而已?陈承煦眼中的怒火逐渐烧了起来,他猛地一摔衣物,转身就离开了。

    沈信又回到老样子的状态,左右看看,心想,看样子是要等到凌晨了。

    陈承烈确实想了许多事,他不光是想着里边的人,还有以后的麻烦会接踵而来。

    当晚,方蓉也没有走,她在向陈承烈做了详述伤情后,与婢女们一同给沧澜擦拭、上药,过程折磨且十分长,忙到丑时方一切完毕。

    陈承烈在外一身的寒气,本想进去再看一眼,却被方蓉坚决的拦下了,一番安顿勉慰之后,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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