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回到府邸后立刻就去了小院,找了个小锄头扒开了土,混合着雪的湿冷土壤质感有些硬,但因为不久前被反复翻新过,抛开也不是很费力气。有些意外,小布袋大约有十多个的样子,但都被埋的深浅不一。

    她有些不敢武断了,在拽出来一个扯开袋子口一看,她竟然傻眼了——竟然都是些草木灰?

    难道不是他?真的跟他没关系?她快速观察了一周——有没有可能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从陈承煦的神情举止来看,他们分明是在欺瞒陈承煦,而他好像也是知道康王有这个计划的。不,应该是一开始康王就这么想做过,只是被陈承煦拦下了。

    陈承煦就这么信任他,就算知道了自己被坑了还能忍下,帮人数钱,继续无条件信任?这是什么恩什么情?

    沧澜扔下锄头,他应该不会这么冒险——埋在家里?也许早已经被他毁掉了。

    沧澜在伪饰好现场后离开,去快步流星的药房找方蓉。谁知方蓉不在里面,她转了整个院子也没发现人。再出小院门时,方蓉正好从别处回来了。

    她提携着药箱,神情正有些凝重深忧之色,但一见到她就露出了惊异的表情,然后又迅速看了下四周,神神秘秘的上前抓住了她然后把人拽进了屋,语气有些急切:“你可算回来了,那个药丸你是怎么做的?”

    沧澜下意识还以为自己又惹出了什么别的麻烦,心里已经准备好被她叱责一顿了,但没想到她问的这个。想必她已经看过那个小孩了。沧澜在她身畔淡定道:“没什么东西,就是你给的普通补丹药,再加上我的一小滴血。喏,你看。”

    说着,沧澜伸出那根手指,指腹上有个极微小的深红色针眼似的印记,方蓉掰着看了眼,面露不喜和担忧。

    “你坐下。”声音一冷,沧澜乖乖照做。

    方蓉做事极为细心,两天给她诊断一次,沧澜身上的绷带换的也很勤,每日早晚各一次,身心都畅快不少,也不会那么疼了,且愈合的速度明显是在加快,这不仅仅是因为药效的缘故,还有方蓉每夜的对她进行内功疗伤。

    方蓉专修外伤医术,内力只是在尚可程度,这些功夫对付其外伤还是有些成效,但对于沧澜的内伤,她也是无能为力。

    沧澜的内腑有稳定之象,但气脉受阻的现象却没有消除,因而恢复的极慢,本该是一副恹恹之气,但她的精气神却意外的好。方蓉也一直感到奇怪,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炼一些活血通脉的补药,只差一味红参花,她想准备是要去后山找找。

    蛊虫的话方蓉没有感受到,沧澜也没有多说。看方蓉淡淡的没有反应,也没有不高兴之意,沧澜没有多想,只想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我没有乱来,只是出去活动下筋骨,不然我觉得四肢就要退化了。”

    方蓉轻轻瞥了她一眼,语气透着气恼和责备,“不是你疼的时候了,精神头儿还这么好,真是奇了怪了,我也是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病人,也是最难最麻烦的一个了。”尔后,方蓉带着一些苦意,叹气道:“那个孩子我看了,他确实是恢复正常了,血确真有奇效,只是这还是轻的,而且又是个孩子,往后......”

    提到这件事,沧澜立刻就接道:“方蓉姐,你帮我再研制些解药罢,用我的血。”

    她找方蓉就是已经要决定这么做了。沧澜想起今日情形,不禁还是后怕,无论怎么防范,终究不是个办法,解决不了根源那就先解燃眉之急。

    方蓉没好气道:“你如果再失血的话,神都救不了你了!”

    其实她早已猜到沧澜所想,但脱口而出的语气却又化成一股担忧的怒意。

    方蓉背对着她,眉眼间是可见的纠结,解药对于深处危机的普罗百姓何其重要,况且金州的康王已经下手了,再晚就真的晚了,她是很是赞同的,但是,她对之前沧澜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其实,在知道沧澜是药人体质时,方蓉就已经有此种想法了,只是当时沧澜浑身是污血,正是极为严重之期,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偷偷借着老鼠试了试,事实证明,至少正常的老鼠死了,而且是血液必须沾到对方伤口。

    但她真不敢断定,如果是中毒的人,这血是真的药到病除,还是药到命除。

    方蓉认识“药人”的程度,只限于古籍上是这么讲的,活的,她真的也是第一次见。

    沧澜看着她的背影静了片刻,带着一些无奈似的心疚和狠心,这将近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在尽职尽责的帮自己,死里逃生又能遇见贵人,也是她人生之大幸了,做梦都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着,估计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到这里了,她没有资格抱怨他们,但这是必须取舍的问题。

    她没有犹豫,说:“我知道方蓉姐的担忧和苦心,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再等,康王就要养蛊成功了。况且军队是人,不是个个以一当十的武修,虽然比一般人更有力量,但肉体凡胎,与非人相抗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一样。

    也不知道陈承烈在干什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沧澜腹非的想。

    沧澜想了想,眼神突然一亮:“你就说这解药是你研究出来的,现在时机已经来了,好多人都亲自看见了,这次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方蓉其实也有口难言,她来到这的任务其实是要助陈承烈的,可是现在完全变了,目前,她还没有收到被招回去的通报。而沧澜对她的身份不置可否,但她也知道,在这件事上方蓉比她更懂,也更先想到的,功劳归她沧澜是一百个愿意。

    一听此话,方蓉焦思的脸色露出了一种不满和惊讶,她从来都没想将什么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事,而且她也没想让沧澜怎样报答。方蓉真是感觉自己有理说不清了。起初她只是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医术,增长见识,便自愿听从李浮安和陈家之间的协调,只是谁知道出了门庭以后,这事态越来越复杂。

    本先是为陈氏父子治伤,而老侯爷最后被留京,几个月了陈承烈还没好全,虽然看着跟没事人似的,能打能跳,但他中了一道追魂符,又带着没好全的内外伤回来了。方蓉心里默念幸事的是,是陈承烈在北沙时被他们用药水治疗,这件事极少人知道。

    不过,那药水方蓉也粗略的看过,也古怪的很,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已经不多了,陈承烈好的也不快。但好在内伤她不用管,外伤怎么样已经无大碍了。后来两脚兽还是波及到敦州了,她还要承担一部分敦州百姓的死伤,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

    这事还没完,沧澜就来了,她的伤可真是堵在了她心里。

    这一程下来方蓉真是觉得自己大开眼界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远在栖州的李浮安不知是否清楚这里的细况,方蓉要是真研制出了解药,她心里十分过不去,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不管了,方蓉想。既然栖州也没有任何来信,那她就先决定了,如果门庭中人误会了她,那也无所谓了。方蓉跟自己斗争了一番后终于想通了,她转过身来,脸色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一脸坚毅:“我知道你有想感谢我,但我其实没想求这个,现在,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我知道有一种草,它不仅可以储存你的血,还可以通过繁殖而产量,其纯质不会被稀释太多,这样你也可以少受些苦。”

    沧澜本以为会被她晾半天,所以一直也没敢吭声上前逼她,而是容她自己想好,但她心里也十分肯定,方蓉不会见死不救见她自愿同意了,也同她笑了下,心知肚明的道:“方蓉姐,下一次你要早点告诉我,我不在意的。”

    方蓉道:“还有下一次?你不在意我还在意呢,我是个医师,而且我来这,唉,我不说了。给你治病、替你瞒着、还有世子那边,这些已经够我头疼的了。”

    关于那种草,叫伏生草。

    敦州城的北面有座山,那里就长着的伏生草。

    伏生草喜性湿地,以汲取其他植物的养分为己,结出的果实极小,如小拇指甲一般的大小。野生红参花则是长在山坡上的,都属于耐悍耐寒,红参花比伏生草还要珍贵,堪比人参雪莲,像他们有修为在身的,都十分深信深爱这种“灵药”。

    听老侯爷说,当年陈夫人就是用的此花救了他一命,只是红参花产量实在是少得可怜,恐怕要在山上花上不少时间。

    当沧澜想要自己去采时,方蓉眉间又是一片阴云散了又聚,一时间竟然哑然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沧澜突然看不懂了。

    人心隔山,沧澜时常看不透他们,但好在她心窍还算机敏,能察言观色。沧澜顺着她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屋外,耳目用尽却什么异常也没有发觉,方蓉似乎很小心翼翼,问道:“方蓉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真有什么困难?我虽然有伤,但也不至于哪都不能去,不过是找几味草药,我对山林我是很熟悉的,这点我是有把握,不会有事。”

    方蓉听后张了张嘴,欲说还休。尔后又低缓的笑了下,面容虽然如释重负,言语里却不想答应:“我知道你行,那座山也不远,而且,”还有陈家重兵守卫,一般人也进不去,安全得很。

    她看着沧澜:“但是,如果世子知道你要去的话,恐怕是不会同意的。”

    敦州城外的北部有座海拔不高的山,名叫北峰山,虽然地处平原,但仍然是草木深深,山间盘绕的山路并不多,只有几处主干道为官道,因为直通北边的平州,地理相对安全且戒备森严,而且此地陈家似乎极为看重,并派遣自家心腹常年看守。

    北峰山的山谷下葬着的是陈家夫人,陈家当年将她的尸体带回来厚葬,只是字眼意思的厚葬,其实并没有将她埋进黄土里,这件事只有他们自家人才知道,当年连一丝丝的谣言都没有泄露出去,尔后所有人几乎都在传,陈家是在此山谷中藏兵练兵,意图谋反。

    沧澜自然是不知道,方蓉因为需要繁多的药材却不能亲自去采,几番揣测和打探下来,她也不知道,像这种军机要密她怎么可能会清楚。

    沧澜眼神转了转,只是略略一想,没有也没说,她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谁知道他们家藏了什么秘密多少秘密,她一个外人琢磨这些做什么。

    陈承烈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方蓉又不能离开这儿,一旦城中有什么事故她肯定能帮得上忙。而她的外伤其实已经不用那么麻烦了,冬日严寒,山上多冷她也不是没住过,而且山下肯定会有驿站或小客栈,这些就足够了。

    半晌,她突然道:“那我跟他说。”

    已经过去十多天了,陈承烈基本上回府时间屈指可数,偶尔碰也碰不上,不是在她睡觉时间,就是换药时候,她基本上都不知道。那些歪心思她也不想提,更没必要常挂在嘴边,心底给他记一笔就行了。

    就算是他知道又能怎么办。

    陈承烈确实不能怎么办,因为他这边还没忙完。

    萝山一带虽然没有险峻断崖,但此地山石嶙峋,乱林杂丛,以往很少有被逼无奈、铤而走险的劫道歹徒。陈承烈最近这几年常在外,总也脱不开身,一走就是几个月,老二又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是个管不了行伍之事的主儿。

    此时正是荒年乱世之中,中原尚且稳定,周围可谓是一群魑魅魍魉。

    金州乱象恐怕已到达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大批能逃走的难民都在感叹上天,多亏自己积了阴德,终于在逃走的那天得到了回报。康王不仅关闭了金州城门,还特意留出一些不必在人体上动刀子的壮年加以利用,并提他们供了不少的装备和训练,相当于一支编制的力量,数量惊人。

    要不是为了生存谁又愿意走上这条路,他们曾经又何成不是失去家园的黎民百姓。

    陈承烈此番有奇兵、步兵、弓箭手等相互协调、连续奔袭,在第一回剿灭近百余后,又来了两支军队,他们开始层层递进,进行各路追剿,然而土匪异常狡猾,仍然在东躲西藏下能够卷土而来,绝不投降。陈承烈下一步又将部署化整为零,在要塞道路、小山岗之处驻军、设哨兵,反复封锁范围,最后各个击破,来回扫荡,共剿灭近三百多土匪。

    此次连续奔袭了五天,本是为了打探康王与万象宗背后的虚实,但结果都是惊人的。

    最可悲的是,他们的身体上大多都已经中了毒,脖子和后颈上都有极小的针孔,大大小小的发黑发紫,这是隐藏的尸蜂毒针,已经渗入脉络了。

    当低头看见这个时,陈承烈的瞳孔和身体都突然的震荡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成了声波般的眩晕感,模糊不清的眼眸中赫然躺着一位女子。

    母亲的头歪向一边,露出的脖颈上有可怖的脉络,她半侧的身子躺在精美的地席上,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他却能清晰的感知到,母亲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命气息。

    脚下的这个人,他扭曲的身体最终半展开似的躺平了,眼瞳一下子散了,他在极度折磨中死去。想必,她也一样。

    空中一条弯曲飞行的小黑影从他眼前晃过,他狭长的眼尾一扫,凌空一夹,幼小的尸蜂也就被冻了没了知觉,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触手还在本能的抓着他的指肚。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如此的生死不顾、负隅顽抗。但也知道,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活了。

    从他们的皮肤上可看出,还远不知这些,在一些尸体的嘴巴和耳朵里,又慢慢的爬出来了几只恶心的肉虫子,如同极小的蚕蛹,花纹诡异。陈承烈不知道这又是个什么蛊虫,将其碾死后,小小的汁水“噗”一声爆开了。

    最后,他只捡了几只打蔫儿的虫子回去。其他的,一律将其垒成块烧毁。

    此时是大雪纷飞,昆虫一类并不活跃,却也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大部分的土匪都已经歼灭了,还没有来得及死的都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嘴里哀嚎着疼,半死不活的。陈承烈并没有立刻撤回去,而是留下了一小部分还没杀的人,或者说比较幸运的人。

    看着他们比那些人死去的更年轻点,虽然中毒了但还是有些人样,像是还有救,在探了一下脉后,发现毒性还没有攻心,尔后又给了他们吃了几粒药丸,多少是能先吊住命的。这种他一般都随身携带的几粒,以防万一。

    那位蓝衫男人还没走,但他最爱的酒已经被人全部用光了,他带的本就不多,但这酒的威力火势却是极为猛烈,又极为奇特,气味也几乎闻不到。像是会通某种灵性,只要几滴酒水它便能烧上许久,不烧山不烧林,延伸的金红火舌像是饕鬄的巨胃一样,触及尸体后便瞬间吞下,不见余烬。

    从傍晚的苍穹上看去,忽红忽幽的火光像是银白大席上的烛,引得一只宽大飞鹰长啸一声,往他们这里扑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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