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指的是万象宗的护法、如今的康王的手下——夏侯川。自多年以前,从西镜被委派以助康王之势力,当时的西镜万象宗与罗傲月已经建成密切关系,并向中原王朝输送差使小鬼,更是给予罗氏两位功力高强的心腹。

    另一边,康王除了与靖王道同契合外,再无其他外援,在迫于罗傲月权势和淫威的日益膨胀之下,便学罗氏主动向万象宗抛出橄榄枝,这样的两项制衡之法,西境也没有拒绝。

    不过,康王心思颇深,下注虽深却也算惜命,他先前就已经见识到了西境的“鬼神之术”是如何的威力惊恐,杀人于无形,毁人之残暴,看看罗傲月便知。她能在短短几年内重拾内力、功力攀升百倍,其所付出的真实代价令人望而生畏。而在平时,她仍然还是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一如平常、毫无破绽,实则其心、其神、其力,也早已超越她十八年前的巅峰时期。

    所以,康王自己并没有修炼过,他所率领的两脚兽大军,基本上也都由西镜人总揽,然后听令于他指挥和拥护,包括夏侯川。离西境之远之久,也足以让夏侯川习惯拥戴了新主子。他不光是为康王效力的刽子手,更是为西境效命的癞皮狗。

    陈承烈知道此人,不光知道,还了解的很清楚,这要得益于他的师父。两三年前,夏侯川曾偷偷潜入南兴国,正是他利诱楚政德串通一气,从中架桥筑梁,协其建立与罗氏、周氏的通讯渠道,由西镜人之间传递密信,最终造成南兴惨败。

    江海山的东野暗探与西境斗心眼儿了有数十年,暗中角逐不断,颇有经验,但像夏侯川这样的人物一直都是难以接近的,只能耐心探索、循序渐进。在那一段时期,他们抓住了夏侯川来往南兴边界数次的身影,并按图索骥查到南兴国,得知了罗氏的“和亲阴谋”。

    之后,夏侯川全身而退、销声匿迹,陈承烈的黑麟探手们在接过东野的作业后,发现在南兴国毁灭后,他又多次现身于边界之间徘徊,后又折返回西境,最后则一直留在了金州。

    陈承烈从未与他交过手,但知此人阴险狡诈,巧舌如簧,善于攀援游墙,是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而且功力不可小觑。除却康王身边的忠实护卫外,夏侯川不止为其传递各方情报,也一直都与密不可分,那是因为康王要求西镜,传授于己如何操纵两脚兽。

    但是现在,夏侯川却没有跟来,就连康王方才所说的一堆狗屁不通又煽情可怜的辩解,全都显得极尽虚伪可笑。陈承烈完全不吃这一套,因为他早在当年就已经基本查实了母亲之死的真相。真相其实并不难找,可以说是漏洞百出、一眼看穿。

    只是有人觉得,只要他毁尸灭迹的干干净净、证据也足够巧合、严丝合缝,这就是真相,就算再怀疑也没有理由,不信也得信。

    陈承烈知道他会去做什么,来之前他就在背后留了一手,不,应该是两手。

    康王饶有趣味的想,以为陈承烈会第一时刻冲上来呲牙两句,毕竟,他刚刚说的如此情真意切、又表现的坦坦荡荡、毫不违心的样子,任谁都会觉得,一定是之前陈家狠狠的冤枉了他。

    但这个期望完全是不可能的,他霎时间微微一愕,一下子想到了他那个弟弟。陈承煦小时候发脾气时总是龇牙咧嘴的,像个只会狐假虎威的窝里横的狼崽子,极其没有安全感。怪不得他刚刚会这么想,原来,他把这两兄弟莫名其妙的给弄混了。

    真是莫名其妙,他俩性格一点也不像。康王眼里的装模作样立刻消失了,火光的昏暗视线下是那个令他有些毛骨悚然的陈承烈,亦如当年他娘死了后的样子。

    康王见他沉默半天,也不回答他说的话,就这么耗着,有些不耐道:“殿下有在考虑本王说的话吗?”他语气突然变得正色,“我们现在都是她的棋子,为什么不能暂时抛却前尘旧怨,齐心一力先杀了她?”

    不成为别人的棋子,怎言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棋子?

    说这些对陈承烈丝毫没有作用,他心知肚明也心甘情愿。他早已经掉进罗氏的套索里了,还是他主动跳进去的。不过,他也不是完全讨不找好。罗傲月给他下咒,他就背地里给他儿子下咒,罗傲月要求他送走沧澜,他现在偏不送,肉身之躯,符咒顶多让他疼上个半拉月,不过,有北沙的圣水在,这没什么可言怕的。

    不过是人外有人,强手中更有强手。

    让他忘记杀母之仇、身陷囹圄之恨?不,应该他已逃无可逃、退无可退。陈家四代一脉相承为国效忠、鞠躬尽瘁,从没有过任何怨言,违背圣上像是背叛了曾经的一切,数万乃至数十万将士堆砌在漫天黄沙之中,血流浇成河,身躯作枯骨。

    这个王朝早就不及先帝、太/祖时期的朝气蓬勃、五音纷繁,而是极其的污浊、混乱不堪。自周碌登基以来,本以为他会大展宏图,结束数年在战乱与江湖之间的疲惫,不想,他却太过自信,拆东墙补西墙,最后又间接地酝酿了一个巨雷。

    就像有只埋在地下的巨兽,它已经苏醒了,这个世上已经无人可镇得住它了。

    “你一再想与我联手,不断撺掇陈承煦,只不过是后悔当年做的太绝,现在,你已经无人可用。”陈承烈斜斜的撇过来,眼神幽暗不明,嘴角似有浓浓讥笑,“你当年眼红心热,一直想代替周元锦的地位,走了一招错棋。你不该急于与罗皇后合谋杀了赵妃、灭了赵家,你现在只有黑蝠和靖王可用。”

    他瞟了一眼康王后背隐藏的一众,都是清一色的东齐军,“而且,你也并不信任万象宗的人,因为你害怕,他们可比普通军队还要可怖,你们只能互相割舍。对于西境来说,你是个很好用的标靶,而你,将永远都拿不住他们,因为他们随时都会杀了你。从这一点上,你一定会成为他们洒血的祭品。”

    “住口!”康王怒吼一声,罕见似的凸显额头青筋,他克制着胸前的起伏,说:“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别做梦了,我翻不了身,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颤抖,讪笑说,“你以为你能左右逢源、力挽狂澜?一边瞒着亡国女,一边又瞒着那个妖妇,就能保全她?让那个小可怜回到故乡?不可能!”

    康王一想到他默默无闻为她牺牲、护她一路,至今对方还浑然无知,他就突然想笑,笑他痴、笑他疯、又笑他太蠢!

    从小到大可真是一点看不出来,陈承烈藏得这么深,内里竟然还是个痴情种?早知道的话他便不与罗氏同谋了,就该让那个公主安稳的嫁进来,然后每天听听朝堂的耳风,传传肃王是如何觊觎当朝太子妃的。

    陈承烈听后也没恼,半眼垂下,竟然不由得勾起了唇角。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君臣礼法不顾,大逆不道当先,陈家老祖宗要是泉下有知,肯定又会被气撅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逆子。

    暮间风烈作响,火把忽明忽暗的,触及到雪花也被吹成水珠,沈信就伫立在他后边几步,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陈承烈是何种表情了。不过,这次倒有些奇异,他没有察觉到世子身上有任何脾气上的攻势和怒火,反倒是一种有所恃而不恐之感的桀骜骄狂。

    沈信有些捏了把汗,随后,他闻声一旁的枝头上有鹰掠过,悄悄地退了下去。

    不管康王信不信,这都与他无关,陈承烈的计划里可没有他什么事儿。他知道,康王之所以一味的想要取得陈氏信赖和拥护,是因为他在杀了赵妃一族之后他才知道陈家的秘密,估计是夏侯川告诉他的。

    北峰山下何以这么多年无人敢靠近,并非只是藏兵纳人,而是有一支可堪比西境之威的非人力量群体。

    “我倒要看看,十日后是你们所谓的解药管用,还是万象宗能一以当百!”

    十日是康王即将释放的新一批兽人军所做的最后准备时间。

    双方不欢而散,估摸着这是最后通牒。

    康王心机深思,他心知无法说动陈承烈,所以这次可以说是在故意拖时间,早在他们谈话时,黑蝠群就在他们未来行军打仗的路上,布下了有毒机关。

    陈承烈看着来自黑蝠卧底的信笺,他看完之后,直接烧了。他没有担心,因为下边写着,在他收到这封信之前,黑蝠将其一一解决了,将机关给改了。

    沈信又将飞鹰爪上的信筒给他,是北峰山上黑麟守卫军的来信,信中说,他们按照吩咐成功引诱小公子入了陷阱,只是没想到,意外让林阑撞个正着,不过一切无碍,小公子正在上药。

    他略作一停,卷成管后也烧了。

    “夏侯川呢,他进去了么,可有查到踪迹。”陈承烈在手指上碾了碾灰,准备回去。

    “暂时没有,估计他早就已经到了,只是还没有开始行动。”沈信跟着他转身朝回走,这次他们来的人不多,除了沈信,带了不到十人的精锐。

    上马后要折返回南城,陈承烈侧目看去,康王的小部队已经逐渐远去,进入萝山最宽阔的山道。康王带着随从并不多,但这周遭寂静的气息却是杀机显露,隐隐有黑影在杂草丛间鼓动、掠过,萝山一定被西境人所占据埋伏了。

    幸好适才忍住没动手,不然,哼哼。实际上,陈承烈根本没想在这时候杀他,因为他的好弟弟是一定要见到元贞,亲自问清楚当年之事才肯罢休。他布置了一个小局,也是顺水推舟。在沧澜提出去北峰山采药时,陈承煦是一定会反对,他可是对那里极为看重,每隔两三个月都会亲自去拜一拜母亲,一去又不知道待上几天。

    他们遇到的那一蜂群正是他授意布下的,更不是致人命的尸蜂,北峰山上野蜂一贯很少见,大型野兽也没有,而地上的大脚印则是故意做出来迷惑人的,确实是人踩的。

    陈承烈是让弟弟在北峰山上“遇险”,一是为的让他吃吃苦,让他自己能够学会思索明白,想想元贞当时为何突然生病,尸蜂到底最开始是从哪个宫里发现有端倪的,到底谁才是欺骗他的。

    因他秉性一向不屑解释,与弟弟的相处之道几乎已经碎成渣了,也是因为有一个相依为命共同的家,所以总也不会恶到分道扬镳、互相残杀的结果,虽然陈承煦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所以,他始终一贯的我行我素,总是以千方百计的方式让对方看见事实真相,而自己绝不愿意多做解释。

    似乎也是因为他一直太过冷淡孤傲、威赫凌人的模样,不喜与人亲近,倔起来能让老辈人没脾气,在朝中陈家也是独立不群,除却必不可少的礼仪拜贺之类的,很少有人与他主动攀谈,因为他一概不见,更别说什么倾吐衷肠。

    陈承烈的顺水推舟之计还有下半场。二则是为了让他离开敦州,去哪呢,去金州与元贞公主相见。夏侯川此次不在场,一定是去了北峰山找陈承煦,或者去探查那里藏着的秘密。这一次他肯定是要将其带走,那陈承烈就再做一次将计就计了。

    如果陈承煦经历这一次够聪明了话,等他去了之后知道了实情,便能与黑蝠暗探里应外合。不过,这是下下策,虽然陈承煦一直都想报仇,但是事事瞬息万变,危机四伏,亲手杀了康王绝非易事。

    二月的风雪小了,稀稀落落的。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欣赏夜景似的多看了几眼某个方向,然后转身向南城疾驶。

    那个方向是金州,也是南兴国。

    陈承烈想起了沧澜,他一直隐忍着不甘,似乎每次他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以前与她见面是妄想,现在能见却依然奢望的很。

    她已没了真容,但回忆的纷杂画面里她仍旧生动、自在,一言一语,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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