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沧澜没有再折腾去找别的住处,况且,她还没有熟悉这里的地形,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自踏进山间的一瞬间开始,她就觉得有古怪,仿佛北峰山里藏着无数只眼睛,这么无声无息的盯着他们。与以往的山岭不同,这里的草石堆砌和生长方向有很大的人为痕迹在作怪一般,只是年岁已然古老,疯狂的植被在斑驳中也为此做了很大贡献。

    沧澜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山洞,是靠近北峰山下一个比较显眼的洞窟,内里做成了像蜂窝一样的密室。要进去时沧澜有点小顿挫。

    第一反应是有点像她家,第二反应是又有点像牢房的味道。东齐帝都是黑牢。

    但更多的,她光看着就能联想到,像在南兴国某个熟悉温馨的山窟窿里过活的情景。那窟窿洞里,原本有不少栖息的小型动物、还有野鹿的骨头架子,在湿气沉沉的空气中发烂发臭。

    不过,她住的时候没有这些景象。因为那时她尚在襁褓,山洞早已经被提前来的不道人一扫而空,收拾的焕然一新、井然有序。她是后来自己在探索大大小小的石洞时才知道的。

    住山洞其实并不好,深林中潮湿寒气很重,体质差的话是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在长大后他们都说沧澜体质很差时,她就怀疑不一定是母胎里带出来的,说不定就是因为环境差。但是,看从小养在皇宫的兄长却与她一样时,体弱多病,都是个麻烦的小药罐子。这时,她又想不通了。

    或许,她还是比他兄长更幸运些,大概是因为她遇见了一个还算可靠的师父,靠着老方法药浴、练功、吃苦丸的老三样把她很快“救活”了,强身健体起来也比他兄长恢复的快。

    当沧澜以为要找到以前的感觉时,踏进密室后的那一刻时,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立刻围了上来。冷暖触及的几息之间,湿寒之气在她身上艰难的胶着着。

    她骤然感到不适。是惊讶的不适应。沧澜心里惊奇,不可思议。而他们却如家常一样,已然稀松平常了。她确定这不是人体感受的恒温,因为外边正吹着二月寒风呢。

    不多时,沧澜手脚也开始发热起来。她摸了凹凸不平的石墙壁,想不通到底是石头发热,还是这一整座山在烧,像个大火炉一样。

    北峰山应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火山?沧澜竟然一时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但是转头想又不像。这山上周边涌出的泉水压根就不热,跟普通结冰的河流没区别,仿佛只有它自己在发热,地脉上也没散出去。

    她从没见过这种情况。除此之外,那么,陈承烈当时担心她挨冻、旧病复发又是什么道理?还是因为是外人才不让自己来?所以,才找了个担心的借口。

    难道这山里,真的藏着外人不可视之物?这个她倒是有点信了,外头都在传这里是陈家的“藏兵谷”一样的存在,不知道那个东齐皇帝是不是也因为这个,才对陈家逐渐感到威胁自己。

    沧澜心里暂时又给他存下一笔。之前的疑问她都靠自个猜的,也逮不着时间问个清楚,他也不愿意说,沧澜也懒得各种不必要的操心了,就当他是在一边忙把持外边,一边又监察他们陈家的二三事。

    先不管了,她虚虚靠着温暖的石墙,感到自己确实有些疲乏劳累。想起她以前甚少这样过,大概是过得太逍遥自在、无所事事了,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时,不远处的陈承煦还没缓过神态似的,好似得了什么绝症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一样,全然一副两眼空洞般的半死状态。

    他的脖子和手腕间已经发红发肿了,他脱下了锦绣外衣,正任人抬胳膊抬脸的涂着药膏,黑甲也没有多照顾他家二公子的心情,武夫的手上功夫没有多细致,但也已经面面俱到了。

    其他黑甲们话也不多说,正忙不迭地换了好像好几班人一样,继续在外轮流驻守。

    陈承煦竟然没有喊疼。

    沧澜没理,慢慢地在手上做起了活儿。趁着他们交接的时候,她大大方方的让他们交出提前拨弄好的伏生草籽,明确的说这是医师方蓉的嘱咐,不能疏忽,必须在她的药瓶里滚过一圈,种子才能有效。

    采药的黑甲互相对视,有些犹豫,因为他们没有接到这样的交代,因为她的血的功效还是个秘密,所以陈承烈也不知道,但是以方蓉的名义说,他们不会不答应。

    其中,一旁有个警惕性高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瞥向她,一直看着木托上的一摊草籽送到她坏里,后无事发生般的移开。

    沧澜佯装没看见,任他们可疑也无可厚非。

    伏生草籽一点点都被针眼戳了细缝。然后,她光明正大的把将它们投入盛着指尖血的小胖头瓷罐,轻轻一摇晃,这下就都浸润上血迹了。

    草籽一大把,但确实用不了这么多。因为方蓉告诉她,伏生草的周边如果没有受外部的其他植物的影响,就会以存续的方式包裹在小宝塔形状里,有限度的会再生一些血液,而且稀释力少。无论有毒没毒,所以它结出的种子也会变色。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只觉得荒谬中又无法解释。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见识浅薄,再说,她自己身体的体质变成“药”也够她不能接受的了,想想师父不道人的存在,他在功法上、知识上也超越了她的世界,更别提外边意外碰见的小如花草的奇异东西,会如何的千奇百怪。

    只是,她曾经从来都是有恃无恐、无所用心,总会觉得师父一直都会在,一直都会跟她讲她以为永远用不到的事物,即使她不认真听,心安理得的眼盲心瞎。

    两盏茶的功夫后,沧澜将草籽堆在小木盒里,剩下的种植工作就给了黑甲卫了,他们比自己清楚,解药关乎敦州城几乎全体兵将的性命。

    突然间,她已经没什么事了一样。瞥了一眼陈承煦去休憩室的背影。此时,她还不清楚对方确实以为自己中了尸蜂,快要死了。

    沧澜觉得他有些奇怪,便跟着他走进来了。看着他坐躺在石床上,黑甲则很快无声的退下了。她腕上鼓起来的包,又看了看他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奇怪道:“没事,不就是被蛰了吗?你小时候没被蛰过啊,忍忍就过去了,昂。”

    他默了好一会儿,侧过头来,才有些不甘的说:“你知道什么,那,那是,”那是尸蜂。

    沧澜掀了一下眼,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那是什么。不就是一群野蜂么,你又死不了。”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手上已经在查看他挂着的锦衣。

    她靠近时,鼻尖就感受到了一丝甜气,温度上来以后越发散浓了。

    什么味道?脂粉味?怎么感觉不太像,更像花粉。但是大冬天哪来的花粉,一时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被失灵了。

    难道这就是群蜂攻击他的原因?还有那群黑甲,越聚越多时,沧澜眼尖,从后方又看见了几个姗姗来迟的黑甲奇兵趁机混入进去,是从他们逃跑的大致路线过来的。但沧澜没有发现他们带着额外的武器,比如能压出一双双巨脚。

    陈承煦的锦衣一定也被他们做了手脚,而且是在来之前的侯府就已经预谋好了,前后结合起来,不说是陈承烈干的她可是一点都不会信,可他要做什么呢,有什么能让他偷偷摸摸不让他弟弟知晓?

    “你干什么呢。”陈承煦看着她对衣物发愣,“那里面原本藏着死了的几只,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发什么呆啊?”

    “那你刚刚又在发什么呆?”沧澜放下,向他反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死了。”

    陈承煦忽然又不说话了,脸色沉了下去,心中繁杂。沧澜从他脸色上捕捉到了一丝惧怕和茫然中的格外冷静——不会真以为自己要死了罢,不至于罢。他是不是误认成了什么。

    嗯?难道是尸蜂?

    沧澜二话没说就出去看了外边,他们刚刚扔得蜜蜂还能找到,捏起来端详了一会后,发现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个头确实有些大,眨眼一看竟有几分神似。沧澜想起了那几个土匪中毒的样子,样子让人有些寒颤,但方蓉说他们中毒不深,还来得及。

    不吭不响,也不说话,静静等死么。沧澜心里忍不住笑出声,被一旁肃穆寡言的黑甲奇怪的看了一眼,然后她就转头闭嘴了。

    陈承煦的脑子几度跌宕起了一番惊险的波涛骇浪,尔后,他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虚惊一场却让他意外的手脚冰凉起来。他在这短短的入夜时间里,真的有在想自己生前生后的一切,想了太多他短暂又刻骨难忘的往事,他甚至申思了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有些事竟然让他后悔不已。

    他是不怕死的,可他又不想被这么轻易可笑的死去。陈承煦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对。堂堂的北峰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蜜蜂追着他蛰?往年可是从来没有过。而且只追他,不追沧澜。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有武功傍身?

    除了他哥故意整他的,他竟然找不出别的理由。没人能轻易闯进来,不是自己人,还能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攥紧拳头时,手腕间倏地刺痛的要命,连筋带肉的疼,他低头看着被蛰的小小黑点,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了。虽然已经上过药膏了,可还是一阵阵地痛,一圈圈的比狗牙猫爪还疼,真要留疤了。

    留疤了。看着原好无损的皮肤,他蓦地想起元贞。

    元贞好像也被类似的虫子蛰过,捂在殿中卧房里生了半个月的病,说是夏日热疾,好了后胳膊上有了黑色小斑点房疤痕。

    后来,陈承煦看见过,那分明是大蜜蜂蛰的眼,可皇宫中哪来的蜜蜂?这件事是在陈母死之前发生的,但他没细想,或许是他错了呢。

    可是后来,元贞的手腕上仍然留着明显的小疤痕,与他的很难不一样。他哥说要找元贞问问,陈承煦又重新整理思索,好像须臾之间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沧澜更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没事,便没趣的走了。在室门口处见没人,她便悄悄拿出怀中的玉佩,玉佩已然在发着红光。沧澜来不及思考,被一个从墙壁处突然出现的黑甲惊愣了一下,手又缩了回去。

    黑甲们蒙着黑罩,压根什么长相表情都看不见。但她确信,这人就是刚刚警惕她的那个。沧澜转身便走了,进了自己的石室。

    之后,他们给沧澜分了些兔肉和野菜,常见的山里伙食,她毫不在意,吃到嘴里时反而分外想念这个口感。

    她不知道的是,陈承煦在她走之后,看了她弄得解药,嗅了之后觉得甚是可疑——这明明就是人血的味道,这就是方蓉说的办法?他走之前没听见方蓉有什么别的吩咐,但是目前也没有别的答案,就先按着她照办。

    沧澜在入夜后便睡得不安稳。她想起临走前,陈承烈与她耳语了几句。天鹰府已经有消息了。距离靖王府邸的不远处有一处他们的暗桩,已有些年月了,但他们只是在附近发现了“鹰鸟落梅”的简化符号。

    沧澜知道那是天鹰府内传递极为机密信号时专属所用,外乡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当时是在书房内,沧澜在此之前已将此符号告知了陈承烈,以便寻找,她已经都到这个份上了,管不了什么机密不机密的,现在只有暂且相信眼前人。但是,陈承烈的神情仿佛早已知晓,并不惊讶。

    后来她想,他是不是曾经与天鹰府联络过,或者交谈过,要不然怎会知道这个。还是因为她对此方面所知甚少?沧澜还是确信是后者原因。

    因为,她除了知道天鹰府是干什么的,给谁办事的,但中间的人员交替、时序更迭,她是其实并不清楚。虽然其中有熟识的人,但她也没有过从亲密,由于涉及太多机密,她也主动选择充耳不闻。有些事她只知道个大概,更别说更细的前因后果、以及延伸出的各种细枝末节。

    沧澜心里有些懊恼,心烦意乱的。不仅如此,她不知道还有谁活着。天鹰府最后溃败成一盘散沙,死的死逃的逃,父兄以往竟然毫无察觉,难道敌人渗透之力如此之强?还是他们都已经成了内鬼?

    她拿着玉佩在指尖摸搓,看着这个东西一直在发光,可外边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又想,这里是北峰山,有这么多富于作战的黑甲奇兵,谁也不会这么硬闯进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半个时辰之后,沧澜竟然有了些许睡意,朦胧中她似乎听见了地面上有一小波轻重缓急的脚步声。

    她半睁着眼努力做着思想斗争,最终,想着想着脑子的困意一点点散去。她重新抄起刀柄揣着玉佩,左躲右闪,成功鬼鬼祟祟地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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