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蔡雯回来都没有找过齐明,齐明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好像又期待她过来找自己,又隐隐为那些事情感到羞耻。

    可后来连续两个月,蔡雯都没有再找过他一次,而且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同在一个屋檐,他几乎见不到她。

    直至有一天,齐明回家的时候,发现家中凌乱,好像有人在倒腾什么,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在看到收拾行李的蔡雯时,那种不安愈发强烈,震得他心慌。

    行李箱盖子遮住蔡雯大半张脸,只留下饱满的额头露出来,齐明努力压下心中惶恐,尽量让自己语气冷静地问,“你这是要搬出去吗?”

    “嗯,我要和孙弋荛结婚了,搬去他那里住……”蔡雯语调轻快,头也不抬地徐徐说道。

    齐明脑袋“嗡”的一声,浑身僵硬,怎么也听不到蔡雯下面说的话。

    说了半天没见有人回应,蔡雯站起身,在愣神的齐明眼前晃一晃手,“怎么了?见到我走,高兴的说不出话?”

    齐明这才眸光微闪,主动避开她的眼神,神情极不自然,“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到,让他毫无准备……

    蔡雯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愿意与他和平多说两句,“也不是很突然,之前不是也把他带回家里过。”

    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齐明呼吸不畅,犹如被水洗过的茶色眼瞳里,骤然溅起湿意。

    他慌乱低下头,却不期然带上浓浓鼻音,“现在……就要走吗?”

    “吃完饭……我送你吧!”

    他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拖延。

    蔡雯拉起行李箱,准备往外走,“不吃了,弋荛已经在楼下等我。”

    齐明刚准备再留,撞进蔡雯冷却下来的眼神中,他心里忽然一紧,所有话堵在喉咙口。

    他明白她的意思,不希望他再挽留。

    果然,他算什么?不过是她玩腻了扔下的玩具罢了,竟还奢想多留她一分。

    望着她走地干净决绝的背影,攒在齐明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却是悄无声息,最压抑最隐忍的无声哭泣。

    周末齐雅回来,问起蔡雯,齐明搭衣服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故作轻松说道,“她要结婚,搬走了。”

    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齐雅眉头拧紧,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结婚?昨天陪我同学去医院的时候,还见到她,脸色苍白,感觉病的很严重。”

    手中衣服洒落一地,齐明浑然不觉,颤声问道,“你看清楚了?”

    “当然,我还想上去扶她,可她看见我像见鬼一样,急冲冲跑了。”

    “她一个人?”齐明眉峰一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是啊,一个人。”齐雅也很奇怪。

    哪有快结婚的人,一个人生着重病去医院?

    齐明手指怵然攥紧,眸中掀起无数情绪,“哪个医院?”

    待齐雅回答完毕,齐明拿起电车钥匙,一路连闯数个红灯奔去,齐雅从没见过他哥哥这么着急。

    到了医院,齐明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蔡雯,他也不敢打电话求证,于是他用最笨的方式,守株待兔。

    等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清早,医院的大门口,看到了蔡雯的身影。

    离开那天只顾难过,竟没发现她这段时间消瘦了那么多,齐明远远看着,见她带着一顶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尽管包裹严实,齐明却还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定格在她身上。

    他的注意力,似乎在面对蔡雯的时候总那么奇妙。

    齐明克制住自己追过去的欲望,敛眸抿紧唇,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他看到她去了乳腺科,找的专家大夫,随后脸色阴郁地走去治疗室,站在走廊外,齐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歇斯底里的痛喊。

    医院灯光下,他芊长细密的羽睫轻垂,紧绷下颌,清隽明朗的脸上露出万分不忍,手因握的太用力,指骨泛起清白。

    他恨自己不能进去替她承受!

    等里面的人虚弱地走出来,齐明快速闪到墙角,继而跟紧了她。

    他发现她如今所在的小区都只是单身公寓,哪里像是会结婚的人住的房子,顿时滔天的悔意席卷而来,他为什么才发觉她的反常,让她独自面对了这么多。

    蔡雯回家没多久,门铃便响了,她慵懒地从沙发上坐起,打开门便看到,比她这个刚做过化疗的人脸色还苍白的齐明。

    “你怎么知道这里?”她似乎很累,只问了这么一句,又重新倚回沙发上半躺着。

    齐明站到她面前,挺拔的身躯微不可查地颤抖,明明是俯视的角度,姿态却低微如尘。

    “我今天……跟着你去了医院。”

    说完,他认命地低下头,等着蔡雯的雷霆怒火,他知道她最忌讳自己违背她的心愿,做一些比如现在这样“出格”的事。

    果然,蔡雯听后瞳孔微微睁大,随后撑着身体站起,精瘦的手臂用尽全力,一掌扇在齐明脸上。

    齐明被打的歪过头,轮廓清晰的侧脸在顶灯照射下,越发鲜明。

    他深呼吸一口气,被这一巴掌打掉了担惊受怕,反而从容不迫地说道,“我知道了你的病。”

    “啪!”又是一掌。

    齐明侧着头,眼神微暗,继续不要命地说,“我也和孙弋荛确认过,你们已经分手了。”

    “啪!”

    这一掌格外用力,齐明嘴角流出血,他用手背满不在乎地擦了一下。

    从进门到现在,他说了三句话,挨了三个耳光,仍旧目光沉沉地看向蔡雯,接着说道,“不要再逃避我了,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蔡雯阴寒着脸,眼中的戾气像是要把他活剐,还想再打,却失去重力倒在沙发上。

    齐明连忙跪在她面前,声音没了刚才的镇定,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跟踪你……你还打我吧!”

    说着,他拉蔡雯的手往自己脸上扇,可蔡雯实在没力气,他便自己一下又一下,狠狠打在脸上。

    仿佛没有痛觉,原本惨白的脸被打的通红,红色血丝在脸上蔓延开来,像是原本那卑微之色,在淤泥里发出芽,开出花一样。

    “够了。”

    不知打了多少下,蔡雯终于厌倦地出声,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死气,仿佛一个不经意,齐明就再也抓不住她。

    “我明天陪你去医院,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一定能治好。”

    蔡雯眼底突然漾起笑意,像是有种解脱的快感,“晚期了。”

    “怎么会?你那么年轻……”齐明不可置信,眸光倏地收紧,涌上雾气。

    随后,他别过脸,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湿意,只是声音掩盖不住的哽咽,“我会陪着你……别怕,永远陪着你……”

    蔡雯没他那么悲伤,昏昧的灯光给她罩上一层柔和的纱,反倒是齐明没见过的肆意洒脱。

    恢复一点精神,她虎口卡住齐明的下巴,戏虐道,“原本想放过你的,自己却朝龙潭里钻。”

    齐明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低下头,双唇一点点靠近自己,齐明冰茶色眼瞳一瞬不瞬望着她,完全没料到她接下来会吻住自己。

    齐明头脑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蔡雯从没亲过他,哪怕是最近距离的时候,蔡雯给他的,也永远是无尽的嘲讽。

    踌躇良久,他才恍惚过来闭上眼,感受到蔡雯柔软的唇,在他周围游动。

    如果这是龙潭虎穴,那他宁愿死在这里。

    他的感官被放大,似是有东西魅惑心神,绑住四肢,跪直了身子仰着头,像个木头人般无法动弹,连回应都不懂如何。

    没人教过他!

    吻了片刻,许是蔡雯腻了,一把推开他,“无趣,我饿了,做饭去吧!”

    齐明跪坐在地上,唇边突然离去的温·热让他有一瞬间失神,他抬手茫然地摸一下唇畔,眼神暗淡。

    这样跪直了方便她的亲吻,却还是无法令她满意……

    菜被端上桌子的时候,蔡雯刚吃下两口,便跑到马桶边大口大口呕吐,吐的胆汁都快出来,才无力地靠在墙上。

    齐明默不作声地递给她一杯水,蔡雯在嘴里漱了一口,猛地吐出来,全部吐在齐明脸上。

    水渍顺着额头流下,几缕碎发黏在侧脸,狼狈又尴尬,齐明没一声责备,甚至连擦都没擦,只安静地扶着蔡雯起来。

    他知道她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让他比自己生病还难受,他怎么忍心去苛责,他找不到能让蔡雯舒服点的办法,假如这样能让她好受点,那他可以做的比这样更卑微。

    蔡雯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齐明小心翼翼给她编了四股麻花辫,悄悄把藏在手心的头发,装进一个盒子里,然后生生拽掉自己的头发,和它们缠在一起。

    他已经不去上班了,天天守着蔡雯,陪她去医院化疗。

    标间里只有一张床,蔡雯睡在床上,他夜里便挤进沙发,只因蔡雯不愿齐雅周末回来看到自己生病的样子,所以他们一直没搬回去住。

    某天,蔡雯起床没有看到齐明,便赌气把桌子上做好的早餐全部摔在地上。

    齐明回来,看到的就是满屋狼藉。

    他没有问为什么,沉默地收拾好房间,就看到蔡雯又把书,花瓶统统摔下,之后可能累了,喘着气坐在床上瞪他。

    “对不起,我回家了一趟,今天齐雅在家,我给她一些东西。”他主动承认错误,继续把蔡雯弄乱的屋子打扫干净,并不觉得委屈和难过,好像她对他发脾气,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他的解释,蔡雯冷着脸问道,“那你接受惩罚吗?”

    “接受。”

    他甚至不问是什么。

    “那我要看脱·衣舞。”蔡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的反应。

    齐明愣了一下,随后很平静的脱下外套,然后是衬衣,却被蔡雯扔过去一个抱枕。

    她打开电视,投屏一个手机上的视频,指着视频里妖娆性感的男人说道,“舞舞舞,你理解那个字了吗?”

    电视里,男人在台下一群尖叫声中,一边扭动身躯,一边脱下沙质的马甲,露出均匀的腹肌。

    齐明只看了一眼,脸上烧了般的潮·红,知道她在刻意羞辱自己,将自己比作夜·店里的鸭子。

    他想起刚才那一个动作,缓缓伸直胳膊晃动身体,出色的线条随着他身体起伏显现出来,蔡雯觉得能在死前看这么一出好戏,还挺过瘾。

    等脱到精光之后,蔡雯反而觉得没意思,遣他给自己按摩。

    空气恢复宁静,蔡雯闭眼趴在床上,只留给齐明一个后背。

    她的背已经瘦的不成样子,长期治疗让她身上大大小小都是针孔,齐明根本不敢下力按,眼角很快隐隐升起水光。

    幸好蔡雯背对着他,他只敢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哭,他害怕那种消极的情绪会影响到她。

    “我死以后,存款里还有三十万,是当初爸妈的赔偿金没用完,留给你和阿雅吧!”褪去针锋相对,蔡雯好似回到最初相遇时那样,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可只第一句话出来,齐明的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涌出,他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很抱歉没让你用这比钱读大学,我一直说恨你,其实最该恨的,是当年那个货车司机。”

    她缓一口气,又虚弱地说道,“可我当时没勇气好好活下去,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以折磨你的借口生活下去,现在大概是遭了报应,老天爷不想让我再折磨你,所以要把我带走,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齐明最终没忍住,带着哭腔回答她的问题,“你没有折磨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蔡雯轻笑一声,“你又不是受·虐狂,怎么会是心甘情愿?”

    “其实,是你救了当时的我,让我有可发·泄的出口。”

    “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你,我爸妈那么喜欢你,我却为一己之私,耽误你的学业,你的人生,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齐明在心底给了她无数次肯定,想告诉她确实是自愿,搁置在心底那份沉重的爱,曾让他彻夜难眠。

    “男女间的欢·爱,可能不是我们那样子。”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无所谓。

    “希望你没有偏离太远,重新回到正轨,找一个真正相爱的人,好好过日子吧!”

    哪里还有相爱的人?他再也不会遇到。

    再也不会有机会遇到!

    因为蔡雯死后仅一周,办理好她的后事,他便毫不犹豫地从以前祭拜蔡家父母的顶楼,一跃而下。

    当初她让他从这里跳下去,现在他便从这里跳下去,只是他从始至终牵挂的,只有她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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