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走了?”

    陆梓还站在原地,显然还对于刚才陆玥帮拦着谢四娘有些心情复杂,她别扭地跟上陆榕,“就当我欠她个人情。”

    陆榕摇头笑笑,见陆梓还是闷闷不乐,转移话题,“陪我去挑挑字画怎么样?前两天丫鬟说缺了一幅画儿,我刚好找找。”

    “无趣。”陆梓撇撇嘴,不太想去。她转头望了望,见到一旁的糕点铺子来了兴趣,遂道:“我还是在外头等你。”

    陆榕也不强求,她见陆梓有了精神便放下心随她,“那我将侍卫留给你,不要乱跑。”

    “哎呀!知道知道……”

    陆榕扫了眼陆梓身旁的丫鬟,道:“照顾好你们娘子,如有要事,向我禀报。”

    “是。”

    陆榕遂带着听青分道扬镳。

    另一头,此时的陆槿正趁众人玩乐谈笑间,避开人,将手中的脂粉盒放在靠边的位置。

    她行走间刚好撞翻脂粉盒,使其尽数撒在衣衫,一坨淡红落在领口格外醒目。

    画影惊呼,“娘子……”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能引来周围几个人的回头。

    陆槿面上先是露出疑惑,再是低头慌张,尴尬地对画影道:“快将马车里的备用衣裳取来。”画影点头称好,下楼离开去取。

    铺里的丫鬟自然也瞧见了,紧忙过来赔不是,并安排人领着陆槿去更衣。

    陆槿笑了笑,称无意打扰大家兴致,一个人去就行,遂依着铺子里丫鬟指的方向,上三楼进了换衣的屋子。

    她一进屋便卸掉了面上的情绪,打开顶上的木窗,片刻后一道黑影翻窗出现,“主子。”

    陆槿点头,“待在这配合画影,我去去就来,一个时辰。”

    话落陆槿提起轻功一跃而上,飞出屋子,踩在对面的瓦檐上。

    她环视一周,弯腰朝着鱼嵝馆的方向而去,眨眼功夫便窜出数十米,不留痕迹。

    陆榕两人挑的字画铺有个颇为雅致的名字,文宣阁。布局古朴清雅,正中间还放了一个檀木案几,上面摆着宣纸和笔砚。右上角是个青铜香炉,内里焚香冉冉升起,白烟浩渺,为这儿更添了一分书香宁静。

    她心下满意,觉得这环境舒心合适。

    铺子的掌柜看到来人,笑眯眯地道:“小娘子想来看看什么?”

    听青细细端详着正摆在台面的字画,问道:“可有更好些的?”

    “更好的在楼上,两位不妨随我来。”

    听青转头询问陆榕,见她点头,两人依言跟着上了楼。

    “这些字画都是刚到的,小娘子可有钟意的?”

    陆榕一一打量,拐了个弯,停到一幅画前,“陈大家的画儿?这个倒不错。”

    掌柜心里一惊,“小娘子倒是懂行呀,陈大家的画冷门,认出来的还真没几个。这个算是这里边最好的。”

    他起初想着,这位年纪轻,穿着又富贵,估计是个不懂行的世家娘子随意看看,没想到……

    掌柜心中收起了散漫,认真解释,“这幅花鸟朝凤图是陈大家的新作,好多人都瞧着喜欢,寓意也喜庆,就是价太高,要七百多两银子。”

    听青内心暗暗吃惊,她们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陆榕闻言点头称好,“我再瞧瞧别的。”说着她又随手拿起身旁拐角处的一副字,本打算随便瞧瞧,却突然顿住,神情恍惚。

    “这幅字?”

    掌柜看到那幅字也愣住了,“这……”

    这一处摆的都是画,陆榕没在意这细节,他是掌柜自然清楚,更何况也认出这幅字是东家写的。他心里一惊,忙说道:“小娘子,这幅字是不卖的!”

    陆榕却没有放下,她看着遒劲清厚的字迹,极为熟悉,又似是阔别已久。

    是那人。

    “文宣阁竟是……柳家那位的?”陆槿坐在馆内,打量着屏风上的绣样,“看来这春桃误打误撞还找了个保护伞,想来韦少夫人定然信赖有加。”

    她瞥了眼对方,皮笑肉不笑,“好手段,若是韦少夫人在生辰宴出了事……”

    韦柳两家就难堪了。

    对面人斟了一杯清茶,置于案上,低沉的男音响起,“事成之后,你帮我将春桃处理了……”

    陆槿实在瞧不上这对女子的下作手段,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怕柳家那位查出来,涉及到他的铺子,怕是整个柳家的钉子都保不住,那文宣阁掌柜也是个蠢的。”

    对面一叹,“我这也是手里没人的无奈之举,如今表兄去了和州……”

    陆槿脸色一变,冷冷地看着对方,“别和我提他!”

    对面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还生他的气?表兄这也是无奈之举。”

    陆槿心里冷笑,无奈?其实她真正不满的是眼前这位,心毒虚伪,巧舌如簧,那个呆子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被耍得团团转。

    话虽如此,陆槿面上依旧装出不耐烦,“他爱去哪去哪……”

    文宣阁内陆榕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抬头问:“掌柜,不能通融通融?”

    掌柜叹气,“小娘子不是我不想卖给你,主要是这幅作品不是我们的,写这个字的人他不是买字的,可能是下人疏忽,不小心放在这儿的,真对不住……”

    陆榕温柔地打断了掌柜的话,“那能联系上写这个字的人吗?我极喜欢这一副,您可以提条件,我尽所能。”

    “这……”掌柜斟酌,还是摇了头。

    陆榕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但性格教养也让她做不到强人所难,她语气失落,“那还是算……”

    “掌柜啊,只要问一问就行,至于成与不成都不碍事,掌柜给我们递个话就行。”

    听青不清楚娘子为什么想要,以为她真喜欢得紧,急忙为娘子争取,“掌柜可还有什么顾虑?”

    掌柜观察这主仆二人的神情不似作假,也生了好奇心,倒也琢磨起来。

    听青见有戏,又想出了个鬼点子,“你们这儿可收字画?”

    “质量好的自然是来者不拒。”

    陆榕闻言也同意了这法子,遂道:“那我写几个字掌柜不妨看看。”

    掌柜惊讶,“娘子会写字?了不得。”

    听青得意道:“我们娘子的字可是被柳大儒赞过。”

    “可是汝南柳氏那位?”

    “正是……”

    那头聊了起来,这厢陆榕走到案几处,抬手磨了磨略微干渍的墨,见差不多,又挑了根狼毫沾墨。

    她略微调整宣纸位置,左手轻压纸张,提笔写下: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字迹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飘逸浩淼又不失力度。

    好字!掌柜心中暗喝一声。他又拿起字细细端详,扫到某一处时突然一愣。

    “掌柜?”

    掌柜连忙回神,“力而不失,姿而不夸,小娘子小小年纪倒是一手好字。这醉翁的《浪淘沙》我这店里还未有,不知娘子意思?”

    陆榕虽然对于自己的字很有底气,但是也担心掌柜看她是个小娘子,年纪又轻,不肯收。所幸掌柜不是迂腐之人,陆榕也是想卖个好,知道那人的消息。

    “我就不先出价了,掌柜看着定吧。”

    听青轻笑,试探道:“那掌柜的,我们家娘子看上的那幅字,不知可否劳您递个话?”

    本以为掌柜还会犹豫,谁知他的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变,“好,如果有消息我给小娘子递个话,不过娘子……”

    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可方便留个地儿我好传口信。”

    态度转变如此快?陆榕见状心中生疑,她可不信一幅字能有这么大的价值。

    陆榕不明情况,但又不想错过那人的消息,遂沉吟片刻,说得模糊,“谢过掌柜,我是定远侯陆家这一支的。”

    “好嘞娘子!记下了。”

    掌柜送陆榕两人离开,又拿起她的字端详,眼里情绪看不真切。

    这娘子的落款竟和东家的习惯相似,况且这个名号……掌柜盯着“容安”二字,想起无意中在东家书房瞥见的,确定落款也有这二字。

    他心里一颤,转身走向后院暗角,“快!有消息要禀主上。”

    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如今已经背叛了东家,便无法回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倒向这人,今日的消息还望有些价值,能在东家发现之时救他一命。

    街上的陆榕细细回忆,那人的字集百家之长,撇捺微敛而横折外放,她太过熟悉了。

    错不了,就是他的字。

    陆榕敛眉。

    那时收到字条,欣然于有人同她交流,本来十分得意。谁知隔天才明白,应是她的批注有误,此人看不过眼,委婉指正:

    【……观足下注中,“群龙无首”一词有误,《周易·乾卦》有言:“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王弼《周易注》云:“夫以刚健而居人之首,则物之所不与也。以柔顺而为不正,则佞邪之道也。故乾吉在无首,坤利在永贞。故而非贬义,则谓群龙共治。”

    批注一事,应当谨慎,后生翻阅,予以误导,岂非与尔初衷相悖?……清拜言】

    此人言辞谦逊委婉,但陆榕彼时不过豆蔻初至,自视天资聪颖,颇为傲气。发现自己错了,倍感羞涩,迟迟隔了近乎半个月,才又至书斋回了字。

    她提笔写道:

    【……余近日阅典籍古书,自知有误,窘然,谢阁下指正。然注解一事,是谓交流。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后生定当以辩证之态,观群书,览典籍,不听一家之言……榕顿首】

    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巧言吝啬,未曾料想此人气度非常:

    【欣然足下坦然,想法新颖,虽掺意气之辞,亦不乏有理之处。辩证之说,余欣然认同,前人非圣贤,前书非标准。但前人所做,终求一正解,多则正,误一可纠,误千可纠?读书人寻注,岂非无解?……】

    找借口为自己开脱本就不对,对方不仅没生气,反而就着她的观点耐心解释,这下是真有些羞愧。

    陆榕急忙道歉,也彻底心服口服,于史论典籍偶有疑惑请教,此人也毫不吝啬,倾囊相授。她自是愈发感激……他们从文辞书画谈到经论史政,已经忘了哪次的机缘互相交换了地址,从而展开了长达两年之久的传信。

    “卖包子嘞!热腾腾刚出屉的包子!”小贩扯着嗓子的叫喊声一瞬入耳。

    陆榕抬眸望向巷口,这个时节青竹节节高攀,杜鹃花也开得正是时候,红绿相映。再远处,蝉声清脆,笑声婉转,孩童们嬉戏打闹……

    恰似徽平当年。

    我还能……再联系上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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