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东南侧的角落,有一口极为隐蔽的废弃水井。水井积满了雨水,将硕大的枯枝泡得浮游水面,根处的淤泥顺着井壁滑落,冲出井口将裙摆浸湿。

    裙摆的主人此刻合上伞搁置一旁,立在角落避雨。狂风飞舞,将少女头顶的枯枝吹得摇曳漂浮,乌黑的秀发沾染泥垢,微微浸润的袖口早已狼狈不堪。

    陆榕大概是头一次这么狼狈,又一阵凉风席卷,引得她不由轻咳一声。

    她勉强止住咳意,拢了拢衣裳,视线落在被大雨冲刷的墙壁。

    清正卓然的男子迎着狂风,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她正欲上前询问,就见柳毓清回过头,对着她歉意道:“陆娘子,得罪了。”

    “形势紧急。”陆榕点头理解,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楚柳毓华的情况,韦家连锁院的事都干得出来,实在令人担忧柳毓华的处境。

    柳毓清闻言也不废话,轻轻搂住陆榕的腰,运起轻功飞上瓦檐,干脆利落地潜入院内。

    强烈的失重感再叠加上汹涌的雨势,令陆榕下意识环住对方手臂,勉力支撑。

    一落地,对方立刻知礼地松开她,但陆榕脚踩在地上,却犹如踩在棉花上,头脑晕眩,本能地依然扯住柳毓清手臂。

    “可无碍?”

    耳边清越的男音令陆榕一下回过神,她慌乱抬头,未料直接撞入那双平静的凤眸,心里霎然漏了一拍。

    “……无碍。”她猛然松开,努力忽略腰间还余韵的热气,稳住心神,弯腰观察动静,道:“应该在正屋,从窗子翻……”

    话音未落,柳毓清已经趁着侍卫轮换之际,从门闪身而入。

    陆榕默默咽下翻窗的话,迅速跟上。

    一进屋柳毓清便以极快的速度放倒了屋内丫鬟,保证屋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少夫人!”

    陆榕急促唤了两声,也未等到柳毓华的回应。两人搜寻整个屋内,最终视线一同落到内室的床帐上,里面被子隆起,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人影。

    陆榕呼吸都放轻了,声音突然干涩,“少夫人……”

    床帐内依旧并无回应,她扭头望向身旁人。

    柳毓清立在原地,眉间裹挟着寒气,肃杀迫人。乌发上凝着的雨珠跌落砸入眉心,周身凌厉之气愈发浓郁。

    “麻烦陆娘子了。”柳毓清淡淡开口,主动背过身走至门口屏风外,将内室留给了陆榕。

    同为女子到底方便些,这也是柳毓清最初答应陆榕的起因。

    淡黄色的纱帐精致华美,珠帘微微摇曳,似是在隐隐呼唤。陆榕缓缓踱步,手指颤抖地揭开床帐,下一瞬,眼眶通红。

    清冷的美人失了那双灵动的眸,合着眼,呼吸微弱。唇色的惨白和颈部大片大片的淤青令人触目惊心。

    陆榕尚未出阁,并不懂这些痕迹的来处,但结合柳毓华的状况,也能想来定是受了极大的罪。

    韦家……怎么敢!

    她一个外人都知道柳毓华的地位有多重要,柳家嫡支仅此一女嫁入京兆,既是定了四姓的局,稳住韦家,也是向皇家表了态。

    不说韦太后和皇后时不时轮流请入宫中嘘寒问暖,生怕柳毓华有何不适。圣上也极为关注,对着郑国公耳提命面,说柳家就一个女儿入京,务必要好生照看,让韦兴玙收收心思,专注功课。

    陆榕深吸一口气,替柳毓华拢住衣衫,放下床帐。

    “柳侍郎。”陆榕迎上对方迫人的气势,冷静分析,“昏迷不醒,身上也有多处淤青,怕是韦家失了手补救之果,今儿还是她的生辰宴……”她想到这儿,鼻腔也是一酸,“韦家应是想将此事瞒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爆发。”

    柳毓清颔首,攥紧的指尖终于松开,他凤眸轻抬,眼中冷意一闪而过,“韦兴玙……”

    他转头望向陆榕,温声开口,“陆娘子,可否烦请您再帮个忙……”

    这头素晖和玄度带着数十人冒雨冲入后院,才发现此处布局破了常规,地形难辨,颇为难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抵达五娘子的院落。

    两人落脚打量四周,察觉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心里猛得一沉。

    五娘子状况不妙。

    正琢磨着该如何处理,就见西头闪过一道身影,男子迎着雨势翻墙落到地面,负手而立,气势骇人。

    素晖回过神,急忙带着人上前,“主子,郑国公困在了通仪坊,已锁了消息,还有文宣阁的掌柜,属下前去抓人时已经人去楼空,幸亏留了个心,差点就让这厮给跑了!”

    “主子,郑国公夫人正在往过赶。”玄度接话道。

    先前他留下拦住韦家下人,照主子吩咐递上拜帖,谎骗郑国公夫人绕开路,安了名声也撬开了时间差。

    柳毓清冷冷望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院落,沉声道:“把韦兴玙给我绑了!”

    “是!”素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神色肃穆,挥手带人二话不说直冲院门,将里边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啊!少郎君!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擅闯!”

    韦府大管事当即察觉不妙,连忙吼道:“快通知夫人!”

    韦兴玙顿时大惊失色,“哪个天杀的来了?”

    猛烈的雨势砸得人狼狈不堪,院内一片狼藉与哭喊声充斥天际,还混杂着刀剑相撞和仆役逃窜的动静。

    “玄度,你送陆娘子回宴。”柳毓清沉静的眸中映衬着身前的满目狼藉,“她在正屋。”

    “是。”玄度抱拳,眨眼消失不见。

    “放肆!我可是韦家的少郎君,太后的亲侄子,圣上见了都要喊我一声弟弟!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对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柳毓清渐渐走进,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唾骂声,“我给的。”

    韦兴玙声音一颤,浑身打了个哆嗦,“柳……柳……!”他瞳孔巨缩,想起了兄长和姐姐的耳提命面。

    柳家那位……得罪不得。

    他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眼里闪过畏惧,大喊大叫道:“是有人陷害我!有人陷害我!春桃……对!就是这个春桃!就是她勾引我!”

    “放你娘的屁!”从柴房中刚刚清醒的姜婆子狠狠唾骂道:“分明是你恼羞成怒,欺辱娘子!一进屋就跟娘子大吵,被我等发现事情闹大,你们心慌之下给娘子灌了药,还将下人都困在院里,就是欺辱我们柳家无人吗?”

    “陷害!都是陷害!有人陷害我!”韦兴玙两股打颤,根本不敢直视对面的身影。

    “把嘴堵了。”柳毓清从始至终未看对方一眼,轻描淡写地处理了。

    素晖嘿嘿一笑,就像看个死人一样的打量韦兴玙,“好嘞!”

    素晖带着人很快控住院落的局势,将周围扫荡了个干净利落,准备撤人抽身。

    “主子,这儿有一柄伞。”

    柳毓清抬眸,见属下举着一把青竹色的油纸伞,伞面在雨水的冲刷下水润锃亮,泛着莹莹的光泽。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这柄伞的主人,少女执伞踏入雨中,眉眼干净清丽。

    伞忘了?柳毓清想起对方被带入院内,伞一直在井边儿角落搁着,形势紧急,也没工夫去取。这柄伞明显是崭新的,显然主人十分爱惜。

    “先收着。”

    郑国公夫人处理安顿完宾客,匆匆赶到,见着满院狼藉,当即就给了大管事一巴掌,“这么多人都守不住!没用的废物!”

    大管事眼里闪过一道晦暗,咬牙忍住疼痛,回话,“柳家带的个个都是好手,再加上雨势太大,咱们的人措手不及!少郎君和少夫人都被他们带走了!”

    “好一个柳澹之!”郑国公夫人眼里闪过狠毒的光,“堂而皇之入我韦家,如此大胆妄为,明日御前定要参他一笔!”

    “夫人!郎主回来了,柳侍郎也在书房!”

    “书房……”郑国公夫人咬牙切齿痛骂道:“混账!”

    她强忍住气,一路上也明白过来,是有人刻意算计,若不然这来的怎会如此之巧?可千万不要让她查出是谁通风报信儿的……

    正想着,她突然脸色一变,“郎主!快通知郎主……不能让他放走柳毓华!”

    凭柳毓华的气性,若真让她今日回了娘家,那韦家等来的一定是和离。

    “不行,我得亲自去!”

    而此时姗姗回府的郑国公正稳住心神,挂上笑意招待柳毓清。“柳侍郎,不成想您也来了……下人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快!快给贵客上茶!”

    “不必。”柳毓清淡淡一扫案几,“事从紧急,某贸然临府,还望恕罪。”

    “您是……”

    柳毓清拱了拱手,语含歉意,“祖母自五妹出阁入京,心中郁结久不抒怀,近日特修书一封,称病痛缠身,欲见五妹解以忧苦,方才收加急信件再三催促,故而某不得不前来接人,还望海涵。”

    他这一翻言辞恳切的话语一下将人打得猝不及防。

    本想着只要柳毓清开口质问,即刻就可言称并无此事,定是仆妇心有怨恨一派胡言!

    柳毓华昏迷不醒,柳毓清身为男子,当然不可能去检查妹妹的身子,房中事是不可拿出来说的,更何况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要他们处理好柳毓华的下人,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了。

    等柳毓华明日醒后再怎么闹,只要还在韦家,有的是法子让她闭嘴。

    麻烦的是今日,宴请了这么多的宾客,本就忙里忙外看顾不周,一旦柳家得知,钻空子不顾名声撕破了脸,韦家就名誉扫地,成了京城的笑话!

    但谁成想柳毓清竟是避开了这点。

    郑国公霎然就有些结巴,他今日不在府,所有情况都是听仆人讲述的,这闷着头一问,还以为对方不知此事。

    他压根儿不知道柳毓清已经找到了妹妹院子,连人都带走了。

    “这……”郑国公将信将疑,眼珠子转了又转,想拖延时间,等夫人过来了解具体情况。

    “华娘她这阵子总是有些嗜睡,怕是累着了。柳侍郎若是心急不妨坐下来喝口茶等等,或者晚些我去知会一声,今日雨大,也走不得,就算亲家那头再急,也得明日不是?”

    柳毓清似是犹豫沉吟,最终道:“那等等。”

    郑国公仔细观察着对方神色,心头直跳。这么急,还非要见到人,莫不是柳老夫人不行了,要见最后一面?

    轰隆一声,雷声震耳欲聋,随着时辰的消磨,郑国公背后也渗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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