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买票么,末位的价格体验贵宾的享受,要不要?”低低沉沉的窃语声,沐冉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这一听,瞬间让她眼前一亮,不着痕迹的鬼鬼祟祟地随他退出了人群,暗落落地同他缩到了墙角。

    沐冉拽住长长的裙角,同他一起蹲在地上,身旁还有另外一对小夫妻和一个小胖青年,围成了严严实实的一圈。

    小胖青年压着声:“大哥,保真么?”

    黄黑瘦脸的男人一双精明世故的脸,左右看了看,同样轻声道:“等下就带你进去了,当然保真啊,我干这行都十年了,方圆十里的镇子,我那可都是有人脉的!”

    小夫妻应是早早付了钱,捏着手中的看票,期许又疑惑的口吻:“大哥,我看着不是就是普通的票么,待会儿我们怎么去贵宾席看啊?”

    男人一脸高深地晃了晃脑袋:“等下你们跟着我,小爷自有神通。”

    这神通也太令人向往了吧,沐冉星星眼地看着他,举手道:“大哥,你这神通可以学么,好想要!”

    男子慌忙将她高举的手拉下,一脸警惕地又观察了周围一眼,瞪着衣着面料并不常见,但装扮又极为朴素的沐冉,狐疑道:“你不会是来抢饭碗的吧?!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能接你单子了啊!”

    沐冉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就是来看戏的,你不想教就算了,我买票,买票!”怕是对方会反悔似的,她匆忙把银子塞进了男人怀里,夺过他手中的票。

    男人被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给惊了下,反应过神来后忍不住白了她几眼,埋怨道:“你这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规矩还是得再学学啊!”

    沐冉状似诚恳地点点头,规矩学不学其次,待会儿她就想偷偷学学他到底是怎么神通的,不教她还不可以偷学么?切!

    带着不纯目的的沐冉等啊等,等到了夜幕降临,等到了买票的队伍从头吞掉了尾巴,他们四个人还蹲在墙角,蹲得腿都有点发麻了。

    小胖青年想要起身,但困于粗短的双腿又跌了回去,他气短地问那黄黑瘦脸的男人:“他们都进去了,我们还不进去么?”

    小夫妻也等得有些心焦,怕银钱付了可别最后被骗了。

    沐冉盘腿坐在块大石墩上,双肘撑着膝盖托着腮,眼中也略有不耐,心下想:这小瘦脸要是敢骗她,她就揍他!

    黄黑瘦脸的男人一派坦然,垫脚瞧了瞧入园门口的人流,又仰头望了望天色,胸有成竹的模样:“酉时才开始,你们急什么,月黑风高时,行事更便宜啊!”

    沐冉掀了掀眼皮,凉凉地笑了声:“我还听过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话一落,另外三人皆一惊,诡异地望向她,又有些瑟瑟地瞟了瞟那黄黑瘦脸的男人,咽了咽口水。

    男人被四人一瞧也有些不自然,他就倒卖个戏票,这些人在瞎想什么啊!

    惹不起惹不起!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男人轻咳了一声,终于说道:“走吧,来,把票给我,我带你们进去,进入后在戏厅内堂门前等我,不要乱说话,一切听我指挥,也不要和旁人说你们的票价,知道么?”

    众人点点头。

    一路按着他的指示,安静地过了院门口小仆的验票,男人和他们似乎说了什么,耽搁了会儿才进来。

    进来后便领着他们入了听戏的内堂,而此刻内堂已是几乎灭了灯,仅余走道墙角的几盏,勉强能让人找到戏票所示的位置。

    男人一路向前,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来到了贵宾席的第三排,座椅都是别样玫瑰椅,旁边一张小几,搁着点心和茶水,确实有几分贵宾的味道。

    他指了指整一排的位置,声音虽还是刻意尽量压低压轻,可语气中的自鸣得意简直是溢出来的:“来,这整一排随便你们选。”

    “整一排?”沐冉震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整排空置着的座位,在确认男人没开玩笑的当下,马不停蹄地奔到了最中央的位置坐好,好整以暇地等着开场,当然还不忘远程以无声的口型朝倒票的老板说:“我下次还光顾你啊,散场后记得留个联络方式!”

    不知道那男人听没听懂,她只看到他似乎僵硬地笑了笑,而后随着场内烛光进一步的幽暗,那人便也失去了踪迹。

    沐冉敛了敛心神,好戏正待开演。

    这钱花的也太值了吧!

    “这钱花的也太不值了吧!”

    咦,她心里明明想的是很值啊,为什么说出口的是不值呢?

    沐冉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没开口啊!她抬头对上一双同样诧异的眼。

    一百零九颗宝石!

    一身彩晕锦裘滚着金银丝线,头戴蓝羽翠冠,腰缠镶金玉带,拇指处还戴着个碧玉莲纹扳指,近看这“一零九”可真是更富贵了!

    再看面容,嗯,也算的上清秀憨厚,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

    “为什么会有人,本少爷不是贵宾席包场了么?还有谁来告诉下本少,第一排是给谁坐的,我花了那么多钱,还不配坐个头排?!”盛华男忿忿不平地将茶盏扣在一旁的小几上,撒出的茶水溅了一手,眉间的褶子自然又深了几道。

    随侍的小厮忙不迭地递上块锦帕,小心地为他擦干,观了眼一脸无辜的沐冉,又无奈地挨了一堆周围接踵而至的嫌弃眼刀。

    “都快开始了,吵什么吵!”其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个暴脾气的低吼。

    “就是,有钱归有钱,不能打扰别人看戏啊!”

    沐冉背倚着大众的讨伐声,默默地耸了下肩。

    “你!”正要发作的盛家公子好歹被一旁的小厮拦住了:“少爷少爷,戏快开始了,咱们先看戏,等下我们再去找戏院的老板算账,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可别坏了兴致!回头您不是还要给小姐讲么,听说这又是个富家千金拔野菜的故事,十分具有警示作用呢!”

    这小厮一看便是跟在主人身边许久的贴心小袄,这不一下子就拿捏住了他的心理,男人果然安静了下来,狠狠地瞪了沐冉一眼后,便扭头望向戏台中央去了。

    沐冉一听那小厮说的“挖野菜”,瞬间来了兴致,也不再去细究那票贩子的神通套路。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开始。

    沐冉听得很认真,但越听到后头越有些困惑,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故事里“挖野菜”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富家千金,而是个富家公子,而且故事走到后面,剧情越发离奇诡异起来。

    说的是这个富家公子醉心学术,不沾风月,一脉单传地熬到了高龄,愁煞了年迈的双亲。还好小镇民风淳朴,从未往“他也许不喜欢女人”这条野路上想,不然那从年头相看到年尾的相亲队伍说不定还得再翻上一番。

    老双亲到处求神拜佛,终于感动了上苍。一日,富家公子出游采风时偶遇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可捉摸的命运之神让淳朴天真的小娘子很快虏获了男人的芳心,两人很快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喜结连理,琴瑟和鸣。

    但是,命运之神不可捉摸且一如既往的狗血。

    一日清晨,年岁差距甚大的小两口对卧起身之际,忽的灵光乍现。

    一个心想:娘子真是清丽无双,吾心甚悦!

    一个心道:这满脸褶子的是我夫君?

    公子年轻时的相貌在当地也是颇负盛名的,可惜也最终逃不过色衰爱弛的命运。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娘子不仅跟自己的年少时的小竹马跑了,还卷走了富家公子的家产。

    年迈双亲更是气得先后魂归了离恨天,富家公子原就喜好舞文弄墨,并不擅长经营一道,最后落得一贫如洗。

    恨意滔天的公子想过轻生化作厉鬼回去复仇,却在轻生的湖底意外都到仙缘,仙缘塑他一身仙骨,赐他甘泉。重获新生的公子,不仅容颜返老还童,还拥有了蓬勃仙力。他回去惩戒了谋夺家产的背夫妻子,还设立道观为双亲立相,供奉香火,并感念仙缘之恩每月十五现身法观,倾听信徒心愿,惩戒天下薄情寡义之徒,有机缘者还可获得甘泉,青春永驻。

    这不就是不老泉的宣传戏文嘛!

    戏文的最后定格在,韶华已逝惨被竹马抛弃的小娘子身上,伴随了一生的不堪唾弃,那鹤皮枯槁的身躯匍匐在草芥之上,面如死灰仿若失去灵魂一般,孱弱凄凉。

    而后,灯火明灭间,老妇的嘴角像是动了动,戏台最终归于黑暗,拉下了帷幕。

    须臾,戏院内再次灯火通明,寂静的席间悠悠发出窸窣的起身动向,渐渐地又嘈杂起来,讨论声推搡声此起彼伏,是散场时特有的热闹劲。

    “这女人心也忒狠了!”

    “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那竹马!”

    “这公子也太惨了!”

    “世上真有这不老泉?”

    “那道观是不是西市的那个,果真每月十五有神迹?”

    “不知道要多少银两才算有诚意啊,仙者能挑上我么?”

    ……

    “我靠,这戏文严重货不对版啊,说好的挖野菜呢!”

    沐冉不习惯人挤人,通常都是待到最后才走人,听到这句时忍不住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虽然这戏文于自己查不老泉的线索是有利的,但是与自己看戏的初衷还是差了点意思。

    尤其是小哥的那句“我靠”,简直诘问得掷地有声,让她忍不住四处张望那发出离愤怒之音的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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