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杨妈妈心里咯噔一下，沉着脸叫丫鬟们满内宅搜寻：“只是院子里不见，说不准二小姐就去花园里了。”
要是急急忙忙找鲁氏汇报最后反而找到燕满就在家里，鲁氏又得骂她一惊一乍。
两刻钟过去依旧没有寻到燕满，杨妈妈坐不住了，立刻遣人去追鲁氏。半个时辰后，仆从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来：“奴才无用，没追上老爷太太。去的时候正巧船开了，追也追不回了。”
杨妈妈冷静下来，镇定道：“马上雇船去追老爷太太，看看二姑娘在不在船上。”
“妈妈！崔家来下聘了！”
杨妈妈只得往正堂走去，同时吩咐道：“速速去找老太爷，请老太爷出面把那死丫头的婚期往后延一延！”
燕满和子规是在船里的第四日被人找到的。
燕继源又气又恼，瞪着燕满的装束怒斥：“成何体统，丢人现眼的东西！下一个渡口靠岸，把她给我送回去成亲！”
“好啊。”燕满靠在门边，抱着双臂，语气幽幽：“你让我下船我就跑，去当地衙门状告你不孝，一个不孝子，还妄想在京城做生意？孝期纳妾生子，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际阿婆去找你？”
燕继源大怒，一巴掌甩在燕满脸上，她的左脸火辣辣的疼，燕满却毫不在乎。燕继源怒喝：“疯丫头，竟敢诬告你爹！我何时孝期纳妾生子？！”
燕满不在意燕继源对她到底有没有父女情谊，她只为阿婆不值。一个孀居之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一双儿女，却和儿子十年不见，燕继源竟还有脸在外扮演孝子，如何让燕满不恨，燕满怎么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生身母亲，养育自己几十年，竟薄情到连养老送终都不曾做到。母亲死了，悲伤全是伪装，甚至连百日孝期未过就纳妾生子，何来脸面扮演孝子？
“父亲，”燕满语气亲昵，“你该知道我再没有牵挂之人了。让你身败名裂，即便是搭上这条命又有何惧呢？”
横的怕不要命的，燕满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她豁的出去，这点鲁氏和燕继源都再清楚不过。
江上雾霭重重，细雨绵绵。燕继源盯了燕满半晌，手掌微颤，最后只能冷哼一声，愤而拂袖离去。鲁氏望着燕继源离去的背影，嘴唇嗫嚅几下，似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旋即也离开了。
二月的最后一日，大船抵达了京都的港口，京城宅子的人已经候在了渡口，让燕家人上了马车，朝宅子驶去。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燕满与子规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钳制住燕满手腕，拽着她往渡口的另一艘船走去。
燕满掐住了婆子的手腕，顺势一拧她的肉，婆子吃痛，不禁松了手。燕满抓住这一空挡，拉着子规就往人群里跑去，子规反应过来，跑得比燕满更快，问：“咱们去找姑太太？可是咱们连内城都进不去。”
京都外城鱼龙混杂，内城需要严格的检查才能进去。燕满的目光落在马车上：“闯进去。”
子规一噎：“会被抓起来的。”
“谁说我要闯进内城？”燕满指了指其中一辆马车，脚下一跃，抓住马车边缘踩上了踏板，回身抓上子规，推门闯了进去，和惊恐的庄姨娘对上目光。
麦穗怒斥：“二小姐！”
燕满悠然自得地坐在马车里面，顺手关上了车门，对庄姨娘拱手：“姨娘安好。丰哥儿没吓着吧？”
庄姨娘听说过燕满的“丰功伟绩”，不由抱进了年方两岁的丰哥儿，秀眉微蹙：“你这是做什么？”
“姨娘和太太不和，给太太添堵这件事，想来姨娘会很乐意。”
庄姨娘闻言讥笑道：“二小姐莫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给太太添堵我自然乐意，给老爷添堵是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干。”
燕满不意外她的拒绝：“我已经在马车里了，你们两个还能把我赶下去不成？”
庄姨娘：“……”
强盗！
靠着庄姨娘的马车，燕满顺利地进了内城。燕满塞给车夫两块碎银子，打听到了宅子的具体构造和院落分布。京城的宅子几乎和汀州的一模一样，只些许院子不同。燕满猜测自己会被分到最北面的小院子，离大厨房还是十万八千里远。
燕满若有所思，问清宅子位置后便拉着子规跳了车。
子规也猜出来了，埋怨道：“姑娘必然又分得那小院子，咱们不如去投靠姑太太，住姑太太家总比住在破院子里更舒服些。”
“不合礼数。”燕满淡然回答。
她心里有另一层思量：她和燕令德的感情比之燕继源要深厚得多，可要论姑侄情谊还真不算多。官场应酬打点多，燕家时常给方家送金银财宝供方止善打点，燕满无法保证燕令德一定会为自己撑腰。她的胃不好，再吃冷食，只怕要吃成胃病了。
子规遗憾地叹了口气。
京城的街道比汀州要繁华，两旁的柳树枝条嫩生生地和路人招手，暖春的阳光倾洒在这贵人如云的京城中，五颜六色的旗帜幌子随风飘扬、猎猎作响。来往之人无一人衣衫褴褛，贩夫走卒穿梭于大街小巷间，孩童们嬉笑着追逐打闹，好一派盛世年华。
燕满抬眼望了眼澄澈明净的天空，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身旁子规时不时发出惊叹：“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果真繁华。”
“咱们去买个砂锅。”燕满往人群里挤，姣好的面庞颇为引人注目。
两人买了个砂锅，子规压低声音：“要不要买点柴薪回去？大厨房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满掏钱买了一盒火镰，塞进兜里。这些东西不能叫旁人发现，否则会被收走，届时就只能喝冷水吃冷饭了。
时间尚早，燕满领着子规在偌大的京城漫步，意外瞥见了生意甚好的茶馆，有些心痒痒，数了数手中的银钱，还有所富余：“走，咱们进去喝两杯茶再走。”
她幼时和阿婆生活在丹阳县时最爱去茶楼茶馆里凑热闹，点一壶花茶并几盘子点心就能坐一个下午，所花银钱不过一二百文。
茶楼里人们高谈阔论，是个收集信息的好去处。她们初来乍到，了解了解京城的一些闲谈，也能从中窥探一二真相。这般想着，燕满拉着子规进了茶楼。
茶楼里喧闹嘈杂，跑堂来往于各个四方桌之间，最前方搭起来的小台子上坐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持折扇，蓄着胡须，青袍雅致，一拍惊堂木，声音高昂：“书接上回，且说这宝珠，与刘生一见钟情后便去寻父求情，但这王员外听闻女儿爱上一个穷书生，不由大怒……”
二人在大堂落座，一人五文钱，燕满又点了一壶茶和一碟子点心，眨眼间就去了大几十。子规心疼得捂住胸口：“姑娘……这京城的花销也忒贵了些，不过一个座就要五文。这一壶茶，竟然要四十文。”
“京城向来米珠薪桂。”
天子脚下，哪儿能不贵？
邻桌有人不满地嘀咕：“日日都是这些折子，听都听腻了。宝珠爱刘生什么？爱他屡试不第？爱他年纪大？还是爱他家徒四壁连大白米饭都吃不起？”
燕满侧首看去，有些讶异。邻桌是个极其俊俏的小公子，面白无须，眉眼清朗，长发如瀑，身着缃色绣海水麒麟纹圆领袍，脚蹬青缎绣祥云粉底靴，腰间一枚玉佩，白玉无瑕。
这茶馆的花销比汀州要贵，但对富贵人家而言压根算不得什么，随手赏给奴仆的东西都能包下整个大厅。来这里喝茶他们都觉得是拂了面子。
旁边仆从模样的人笑呵呵地捧场：“公子说得是。不过都是那些穷书生杜撰的罢了。”
“好好的宝珠，”小公子用筷子挑了挑盘子里的酸辣瓜丁，百无聊赖地抬眼看向说书先生：“非要去嫁什么穷书生，宝珠染了尘，还能叫宝珠？”
他同桌的还有另一位锦衣公子，比起这位小公子，他要俊朗英挺得多：“这也不一定。方大人原来家贫，不也是穷书生？”
小公子白他一眼：“嘁，能一样么？方夫人又不是富家出来的。那会儿燕家还没富贵起来，日子和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贫寒人家和殷实人家罢了。且方家也算不得家徒四壁。门当户对，糟糠之妻，举案齐眉，这才是美谈呢。”
燕满喝茶的手一顿，没料到这两位会突然提起燕家。
这两人身份绝不简单……至少不单单是“富”，应当还有“贵”。
她悠悠喝茶，又听那小公子撇嘴道：“哎，方纫兰嫁早了。”
锦衣公子挑了挑眉：“怎么嫁早了？昌国公嫡子，虽不是承爵的那个，却也是勋爵人家。拣了高枝儿呢。”
小公子冷笑道：“高枝儿？”
“方纫兰是亲闺女，哪个做亲娘的舍得把女儿送进去？有那位在，岂不死路一条？”锦衣公子不疾不徐地笑道：“亲侄女进去不也一样？方明德是没有兄弟姊妹，方夫人却有兄弟。”
子规压低声音问：“姑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谈到姑太太了？”
“不知，最近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么？”燕满在心底算了算月份，今年是甲申年，既不是乡试也不是会试，能有什么大事？
子规更不知了。
燕满思索片刻，插嘴问道：“两位兄台似乎对这故事颇有见解？”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道：“宝珠对刘生一往情深，两厢情愿，可怜王员外棒打鸳鸯，有情之人只能含泪对望。王员外执意要将宝珠嫁给滕阳王为妾，宝珠万般不愿，甚至以死相逼，却都不能令王员外回心转意。万念俱灰之下，宝珠深夜偷溜出府，去找了心心念念的刘生。一见刘生，宝珠便双眸含泪，泫然欲泣……”
小公子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拱拱手：“姑娘说笑。不过是看不惯这些狗屁不通的故事罢了。”
锦衣公子神情戒备，他其实生得十分不错，眉眼仿若刀削般凛凛生威，气势逼人。他肃容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姓曹。”燕满自然不可能把真实姓名暴露出去，她嘴角噙着和善的笑意。燕满生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又大又黑，下巴因常年饥饿有些微尖，柳眉如眼，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颇为烂漫自然，任谁见了都会略放下几分警惕心。
锦衣公子面色稍霁：“原来是曹姑娘。”
“我初来乍到，”燕满弯唇笑着，一手支着下巴，天真道：“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我这人喜欢凑热闹，京城最近可有什么大事？”说罢，不等二人回答，燕满又把话题扯到了方止善身上，好奇道：“你们方才说的美谈是谁？方大人又是谁？”
小公子没有半点设防：“是刚刚升任大理寺卿的方明德方大人，和他夫人燕淑人。燕淑人是方大人的糟糠之妻，夫妻携手共渡风雨，同甘共苦，情深义厚，着实是一桩美谈。”
燕满了然：“原来如此。我曾听话本里的负心读书人考上功名后就抛妻弃子另娶公主小姐，看来这位方大人还是善良之人。难怪是大官呢。”
锦衣公子眼中的戒备又消散了些许，小公子微愣，哈哈大笑道：“哎，曹姑娘，那些故事都信不得的。抛妻弃子焉有这么容易？真正的公主和小姐哪儿看得上这样的老男人。”
锦衣公子面露无奈，屈指轻弹了下小公子的额头。小公子捂着额头，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他转向燕满笑嘻嘻道：“无缘无故对你好之人，必然是对你有所图谋的。或图钱财、美色、权势。谁会无缘无故对旁人好？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燕满忙拱手道：“多谢公子教诲，我谨记于心。”
小公子掸了掸衣袖，分明眉眼稚嫩，却非要老气横秋地长长哀叹：“人心险恶，世情凉薄。京中人人都想着拣高枝儿飞呢，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德行，还妄想一步登天。爬得越高，摔得越惨，那位摔下来肯定全身骨头都碎了。”
燕满隐隐有了几分猜测，突然出言道：“可是为选秀之事？”
“嗯？”小公子转头看了看她，肯定点头：“你来得不巧，凡是京畿人家，每家每户有适龄女孩儿的都得去选秀呢。”
燕满垂眸，下意识摸了摸悬于胸前的长命锁。她摸着上面的“长乐安康”四字，心中逐渐安定：“我已有婚约。”
要是急急忙忙找鲁氏汇报最后反而找到燕满就在家里，鲁氏又得骂她一惊一乍。
两刻钟过去依旧没有寻到燕满，杨妈妈坐不住了，立刻遣人去追鲁氏。半个时辰后，仆从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来：“奴才无用，没追上老爷太太。去的时候正巧船开了，追也追不回了。”
杨妈妈冷静下来，镇定道：“马上雇船去追老爷太太，看看二姑娘在不在船上。”
“妈妈！崔家来下聘了！”
杨妈妈只得往正堂走去，同时吩咐道：“速速去找老太爷，请老太爷出面把那死丫头的婚期往后延一延！”
燕满和子规是在船里的第四日被人找到的。
燕继源又气又恼，瞪着燕满的装束怒斥：“成何体统，丢人现眼的东西！下一个渡口靠岸，把她给我送回去成亲！”
“好啊。”燕满靠在门边，抱着双臂，语气幽幽：“你让我下船我就跑，去当地衙门状告你不孝，一个不孝子，还妄想在京城做生意？孝期纳妾生子，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际阿婆去找你？”
燕继源大怒，一巴掌甩在燕满脸上，她的左脸火辣辣的疼，燕满却毫不在乎。燕继源怒喝：“疯丫头，竟敢诬告你爹！我何时孝期纳妾生子？！”
燕满不在意燕继源对她到底有没有父女情谊，她只为阿婆不值。一个孀居之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一双儿女，却和儿子十年不见，燕继源竟还有脸在外扮演孝子，如何让燕满不恨，燕满怎么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生身母亲，养育自己几十年，竟薄情到连养老送终都不曾做到。母亲死了，悲伤全是伪装，甚至连百日孝期未过就纳妾生子，何来脸面扮演孝子？
“父亲，”燕满语气亲昵，“你该知道我再没有牵挂之人了。让你身败名裂，即便是搭上这条命又有何惧呢？”
横的怕不要命的，燕满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她豁的出去，这点鲁氏和燕继源都再清楚不过。
江上雾霭重重，细雨绵绵。燕继源盯了燕满半晌，手掌微颤，最后只能冷哼一声，愤而拂袖离去。鲁氏望着燕继源离去的背影，嘴唇嗫嚅几下，似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旋即也离开了。
二月的最后一日，大船抵达了京都的港口，京城宅子的人已经候在了渡口，让燕家人上了马车，朝宅子驶去。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燕满与子规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钳制住燕满手腕，拽着她往渡口的另一艘船走去。
燕满掐住了婆子的手腕，顺势一拧她的肉，婆子吃痛，不禁松了手。燕满抓住这一空挡，拉着子规就往人群里跑去，子规反应过来，跑得比燕满更快，问：“咱们去找姑太太？可是咱们连内城都进不去。”
京都外城鱼龙混杂，内城需要严格的检查才能进去。燕满的目光落在马车上：“闯进去。”
子规一噎：“会被抓起来的。”
“谁说我要闯进内城？”燕满指了指其中一辆马车，脚下一跃，抓住马车边缘踩上了踏板，回身抓上子规，推门闯了进去，和惊恐的庄姨娘对上目光。
麦穗怒斥：“二小姐！”
燕满悠然自得地坐在马车里面，顺手关上了车门，对庄姨娘拱手：“姨娘安好。丰哥儿没吓着吧？”
庄姨娘听说过燕满的“丰功伟绩”，不由抱进了年方两岁的丰哥儿，秀眉微蹙：“你这是做什么？”
“姨娘和太太不和，给太太添堵这件事，想来姨娘会很乐意。”
庄姨娘闻言讥笑道：“二小姐莫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给太太添堵我自然乐意，给老爷添堵是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干。”
燕满不意外她的拒绝：“我已经在马车里了，你们两个还能把我赶下去不成？”
庄姨娘：“……”
强盗！
靠着庄姨娘的马车，燕满顺利地进了内城。燕满塞给车夫两块碎银子，打听到了宅子的具体构造和院落分布。京城的宅子几乎和汀州的一模一样，只些许院子不同。燕满猜测自己会被分到最北面的小院子，离大厨房还是十万八千里远。
燕满若有所思，问清宅子位置后便拉着子规跳了车。
子规也猜出来了，埋怨道：“姑娘必然又分得那小院子，咱们不如去投靠姑太太，住姑太太家总比住在破院子里更舒服些。”
“不合礼数。”燕满淡然回答。
她心里有另一层思量：她和燕令德的感情比之燕继源要深厚得多，可要论姑侄情谊还真不算多。官场应酬打点多，燕家时常给方家送金银财宝供方止善打点，燕满无法保证燕令德一定会为自己撑腰。她的胃不好，再吃冷食，只怕要吃成胃病了。
子规遗憾地叹了口气。
京城的街道比汀州要繁华，两旁的柳树枝条嫩生生地和路人招手，暖春的阳光倾洒在这贵人如云的京城中，五颜六色的旗帜幌子随风飘扬、猎猎作响。来往之人无一人衣衫褴褛，贩夫走卒穿梭于大街小巷间，孩童们嬉笑着追逐打闹，好一派盛世年华。
燕满抬眼望了眼澄澈明净的天空，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身旁子规时不时发出惊叹：“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果真繁华。”
“咱们去买个砂锅。”燕满往人群里挤，姣好的面庞颇为引人注目。
两人买了个砂锅，子规压低声音：“要不要买点柴薪回去？大厨房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满掏钱买了一盒火镰，塞进兜里。这些东西不能叫旁人发现，否则会被收走，届时就只能喝冷水吃冷饭了。
时间尚早，燕满领着子规在偌大的京城漫步，意外瞥见了生意甚好的茶馆，有些心痒痒，数了数手中的银钱，还有所富余：“走，咱们进去喝两杯茶再走。”
她幼时和阿婆生活在丹阳县时最爱去茶楼茶馆里凑热闹，点一壶花茶并几盘子点心就能坐一个下午，所花银钱不过一二百文。
茶楼里人们高谈阔论，是个收集信息的好去处。她们初来乍到，了解了解京城的一些闲谈，也能从中窥探一二真相。这般想着，燕满拉着子规进了茶楼。
茶楼里喧闹嘈杂，跑堂来往于各个四方桌之间，最前方搭起来的小台子上坐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持折扇，蓄着胡须，青袍雅致，一拍惊堂木，声音高昂：“书接上回，且说这宝珠，与刘生一见钟情后便去寻父求情，但这王员外听闻女儿爱上一个穷书生，不由大怒……”
二人在大堂落座，一人五文钱，燕满又点了一壶茶和一碟子点心，眨眼间就去了大几十。子规心疼得捂住胸口：“姑娘……这京城的花销也忒贵了些，不过一个座就要五文。这一壶茶，竟然要四十文。”
“京城向来米珠薪桂。”
天子脚下，哪儿能不贵？
邻桌有人不满地嘀咕：“日日都是这些折子，听都听腻了。宝珠爱刘生什么？爱他屡试不第？爱他年纪大？还是爱他家徒四壁连大白米饭都吃不起？”
燕满侧首看去，有些讶异。邻桌是个极其俊俏的小公子，面白无须，眉眼清朗，长发如瀑，身着缃色绣海水麒麟纹圆领袍，脚蹬青缎绣祥云粉底靴，腰间一枚玉佩，白玉无瑕。
这茶馆的花销比汀州要贵，但对富贵人家而言压根算不得什么，随手赏给奴仆的东西都能包下整个大厅。来这里喝茶他们都觉得是拂了面子。
旁边仆从模样的人笑呵呵地捧场：“公子说得是。不过都是那些穷书生杜撰的罢了。”
“好好的宝珠，”小公子用筷子挑了挑盘子里的酸辣瓜丁，百无聊赖地抬眼看向说书先生：“非要去嫁什么穷书生，宝珠染了尘，还能叫宝珠？”
他同桌的还有另一位锦衣公子，比起这位小公子，他要俊朗英挺得多：“这也不一定。方大人原来家贫，不也是穷书生？”
小公子白他一眼：“嘁，能一样么？方夫人又不是富家出来的。那会儿燕家还没富贵起来，日子和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贫寒人家和殷实人家罢了。且方家也算不得家徒四壁。门当户对，糟糠之妻，举案齐眉，这才是美谈呢。”
燕满喝茶的手一顿，没料到这两位会突然提起燕家。
这两人身份绝不简单……至少不单单是“富”，应当还有“贵”。
她悠悠喝茶，又听那小公子撇嘴道：“哎，方纫兰嫁早了。”
锦衣公子挑了挑眉：“怎么嫁早了？昌国公嫡子，虽不是承爵的那个，却也是勋爵人家。拣了高枝儿呢。”
小公子冷笑道：“高枝儿？”
“方纫兰是亲闺女，哪个做亲娘的舍得把女儿送进去？有那位在，岂不死路一条？”锦衣公子不疾不徐地笑道：“亲侄女进去不也一样？方明德是没有兄弟姊妹，方夫人却有兄弟。”
子规压低声音问：“姑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谈到姑太太了？”
“不知，最近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么？”燕满在心底算了算月份，今年是甲申年，既不是乡试也不是会试，能有什么大事？
子规更不知了。
燕满思索片刻，插嘴问道：“两位兄台似乎对这故事颇有见解？”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道：“宝珠对刘生一往情深，两厢情愿，可怜王员外棒打鸳鸯，有情之人只能含泪对望。王员外执意要将宝珠嫁给滕阳王为妾，宝珠万般不愿，甚至以死相逼，却都不能令王员外回心转意。万念俱灰之下，宝珠深夜偷溜出府，去找了心心念念的刘生。一见刘生，宝珠便双眸含泪，泫然欲泣……”
小公子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拱拱手：“姑娘说笑。不过是看不惯这些狗屁不通的故事罢了。”
锦衣公子神情戒备，他其实生得十分不错，眉眼仿若刀削般凛凛生威，气势逼人。他肃容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姓曹。”燕满自然不可能把真实姓名暴露出去，她嘴角噙着和善的笑意。燕满生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又大又黑，下巴因常年饥饿有些微尖，柳眉如眼，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颇为烂漫自然，任谁见了都会略放下几分警惕心。
锦衣公子面色稍霁：“原来是曹姑娘。”
“我初来乍到，”燕满弯唇笑着，一手支着下巴，天真道：“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我这人喜欢凑热闹，京城最近可有什么大事？”说罢，不等二人回答，燕满又把话题扯到了方止善身上，好奇道：“你们方才说的美谈是谁？方大人又是谁？”
小公子没有半点设防：“是刚刚升任大理寺卿的方明德方大人，和他夫人燕淑人。燕淑人是方大人的糟糠之妻，夫妻携手共渡风雨，同甘共苦，情深义厚，着实是一桩美谈。”
燕满了然：“原来如此。我曾听话本里的负心读书人考上功名后就抛妻弃子另娶公主小姐，看来这位方大人还是善良之人。难怪是大官呢。”
锦衣公子眼中的戒备又消散了些许，小公子微愣，哈哈大笑道：“哎，曹姑娘，那些故事都信不得的。抛妻弃子焉有这么容易？真正的公主和小姐哪儿看得上这样的老男人。”
锦衣公子面露无奈，屈指轻弹了下小公子的额头。小公子捂着额头，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他转向燕满笑嘻嘻道：“无缘无故对你好之人，必然是对你有所图谋的。或图钱财、美色、权势。谁会无缘无故对旁人好？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燕满忙拱手道：“多谢公子教诲，我谨记于心。”
小公子掸了掸衣袖，分明眉眼稚嫩，却非要老气横秋地长长哀叹：“人心险恶，世情凉薄。京中人人都想着拣高枝儿飞呢，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德行，还妄想一步登天。爬得越高，摔得越惨，那位摔下来肯定全身骨头都碎了。”
燕满隐隐有了几分猜测，突然出言道：“可是为选秀之事？”
“嗯？”小公子转头看了看她，肯定点头：“你来得不巧，凡是京畿人家，每家每户有适龄女孩儿的都得去选秀呢。”
燕满垂眸，下意识摸了摸悬于胸前的长命锁。她摸着上面的“长乐安康”四字，心中逐渐安定：“我已有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