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商。”
燕满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曹氏及搀扶她的五娘。曹氏不良于行，此刻正扶着门框，眼含担忧：“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阿婆！”燕满飞奔过去，忍着眼眶里的泪意，笑着仰头：“没事了。阿婆快回去歇着，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呢。”
夏母开口：“咱们都是邻居，自然要和睦。能对你怎么样？”
谢卓抱着双臂，挑眉：“那当然是一群人把小姑娘围起来，逼迫威胁她给出自己的财物，否则就要痛扁一顿，以及戳人心窝子骂了。”
“你！”夏母气急一瞬，在瞥见一旁的男人时气势弱了下来，小声道：“我们三元已经道歉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谢卓嘀咕道：“真是欺软怕硬。”
欺负人家小姑娘时气焰多嚣张啊，怎么碰上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就怕了呢？谢卓最看不起欺软怕硬之人，鄙夷地看着母子俩，扬声道：“咦？道歉？我怎么没听见你道歉呢。”
曹氏在这小巷住了几十年，虽然邻居换了又换，但她当年一个寡妇拖儿带女生活在巷子里时没少受街坊邻居欺负，当下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遂指着夏母鼻子，张口就骂：“夏宝贵是个有出息的，娶了个欺软怕硬的娘子，生了个抢人东西的儿子，哼，简直丧尽天良狼心狗肺！欺我和仲商老弱妇孺，你们真是半点脸都不要了！就你儿子这料子，给我家放牛我都嫌他蠢，还考状元，未来能烤上栗子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夏母脸色变幻莫测，夏三元忍不住了，推开母亲一头扎回了自己家，“砰”的将门砸上。
曹氏的眼睛慢慢转向藏在人群中的剩下两个，怒斥道：“你们都是不要脸的！我们家仲商乖巧听话从来没为难过你们，要不是我舍不得离开旧地，谁乐意和你们这群人住在一块儿！”
金荣的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挤开五娘，讨好地笑道：“婶子言重婶子言重。这事儿说来都是我们家那混不吝的错，阿满很乖，我一定教训那小子，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定然不罢休的。婶子您也知道，我们金家也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阿爷阿婆过世前对婶子您多有照拂，就当是看在去了的阿爷阿婆面儿上，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曹氏闻言，果然面色稍霁。金荣的太爷爷太奶奶当初对曹氏确实颇有照拂，怜她孤儿寡母，时有帮助接济，这份恩情曹氏没有忘。她挥挥手：“算了，既然道歉也道了，我就不跟孩子计较了。”
谢卓不知什么时候蹿了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说：“哎，你叫什么？”
“燕满。”燕满答道，“燕子的燕。但是不读燕，念平声。满是圆满的满。”
“好听。”谢卓夸赞完，笑嘻嘻地说：“好巧，我家就住在你家隔壁，今天刚搬过来。你以后要是再被欺负了，就过来找我。我谢大侠护着你，倒要看看谁敢跟你动手。”
燕满听后也笑起来，把糕点塞进他怀里：“送给你当谢礼。这里面装了好几种糖，还有各式蜜饯。有松瓤粽子糖、冰糖核桃仁、龙须酥、寸金糖……你若不嫌弃就拿去，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谢卓正想拒绝，话到口边却转了个弯，欣然收下：“道谢就不必了，这是我该做的。”
“那是你的爹娘？”燕满远远望向谢卓的父母，曹氏正在和他们道谢，“你娘好漂亮。我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你娘比你漂亮。”
谢卓瞬间得意起来：“我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文武双全的大美人。”
正说着，曹氏一行人往这边走来，曹氏揽住燕满，含笑道：“实在是多谢你们了。我们尽是老弱妇孺，也实在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谢无危温润道：“我们也懂。”
谢卓突然说道：“这样吗？那我好像每次都把四邻关系闹得很僵。”
天下第一文武双全的大美人摁住儿子的头，语气凉凉：“你还知道你把四邻关系闹得很僵？每次搬家不到半年，你就会把邻居得罪个遍。”
“可不是娘你说的到处走走不会待在一个地方太久吗？”他们从北走到南，住的最久的时间也只有两年。
燕满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眉眼弯弯浅笑起来。她抬头看看谢家三口，心中生出些微艳羡：他的爹娘看上去都很疼爱他。
两人在门口分别，进了各自的家。五娘将门栓插上，曹氏一瘸一拐地挪到枇杷树下的摇椅上躺着。燕满则是凑过去笑了笑：“阿婆。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燕满思索片刻后回答：“我不该和金荣他们闹起来。”
曹氏陡然睁眼，她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孙女的手，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枇杷树说：“错。你不该忍气吞声。我的仲商不需要对他们这群人忍气吞声，不论发生什么，阿婆都站在你身后。”
燕满愣住，犹豫道：“可是阿婆不也说了，咱们都是老弱妇孺……如果激怒了他们怎么办？”
“我在这里，只是舍不得。”曹氏的眼中划过一瞬眷恋，对着燕满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父亲远在外地做生意，咱家有钱，在丹阳县买个五进五出带大花园的院子都是绰绰有余。”
燕满瞪大了双眼，算了算买这样一个宅子需要多少银钱。她不甚清楚自家的家底，只知道零花钱可以随便买糕点糖果吃。可她却看过张贴在榜上的房价，丹阳县一处二进小院，占地一亩，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还要带一个后花园，最最便宜也要八百两银子。地段好一些，千两也是有的。
家里竟有这么多钱？！
她满脸愕然，曹氏却颇为淡定，笑着拉过燕满半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幼时一般：“咱家有钱，不用怕对上他们。他们要是敢动手……哼，我有的是办法叫他们去了半条命！你年纪小，有所不知，你爹在外跑船出息得很，一年也有个大几千两银子的收成。再早一些，没有你爹的时候，咱们燕家可是丹阳有名的富户。只是几十年过去，有的人忘了罢了。”
燕满眼睛圆溜溜的，和葡萄仁儿似的，她惊诧道：“这么有钱？”
“以前我和你祖父住的宅子，五进五出不说，还带几个跨院，后花园也大。里面有亭台楼阁，流水小桥，总共就住了四口人，下人却有十几二十来个。”
燕满心中诧异万分，她只知道家中有钱，却没料到家中竟然有钱到能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五娘是良民，只是雇佣来的平民，并非奴婢，轻易打骂不得。可下人却不一样，签了卖身契就是贱籍了，若签了活契官府还管上一管，签了死契，被主家打死了官府也懒得伸手。
曹氏继续说道：“所以不必怕，也不必忍让。我手头的钱足够把这里的宅子全买下来。”
燕满终于反应过来，她有些晕乎地点头：“我知道了，阿婆。我先回房间去了！”
“慢着。”曹氏叫住她，“明儿随我上门去给人家好好道谢。那一家子瞧着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燕满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疑惑道：“为什么不是普通人？”
谢卓除了格外开朗些，和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他们身上的穿戴也并不华丽富贵。
曹氏伸手拿过五娘递来的针线，继续扎上头绣了一半的桃花，边绣花边回答她：“你看谢卓的娘亲，长得多漂亮。我活了几十年，再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美得雌雄莫辨。”曹氏语速慢了下来，眼睛也不抬一下，“若她出身贫寒，出身普通，家里人没有足够的权势护住她，你猜她会去哪里？”
“……去哪里？”
曹氏笑了两声，似是嘲讽：“自然是那些大人物床上。人家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能抢过来的，必定抢去。她家中必定有人当官，且地位不低。否则她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燕满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我明白了。就像话本里写的大贪官强抢民女一样，但是他们不会强抢官女。”
曹氏手一顿，笑中隐带几分无奈：“倒也说得不错。总归别和他们家交恶就是了。”
燕满没曹氏那许多想法，她高兴道：“我不跟他交恶，谢卓是个好人。我想跟他做朋友。”
那干脆利落地出拳招式让燕满心生向往。她被金荣几个欺负了许久，一直都是口头占占便宜，不敢真的和他们打起来，就怕伤了自己或阿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倒不如花钱消灾，权当喂了狗。这样一想心里头便敞亮许多。
曹氏哈哈大笑，五娘也掩嘴浅笑，燕满不明所以，只能站在原地望天。
次日清晨，五娘外出买了些微礼品，叩响了隔壁的大门。
“谁啊！”院中有人跑了过来，将门拉开一条缝，正是谢卓。他看见三人，扭头喊道：“爹，娘，燕家人来啦！”
五娘手里拎着好几个扎了红花、系着红丝带的礼盒，光是一看便知道价钱不菲。谢卓蹦蹦跳跳地朝正房跑去，差点和亲爹撞上。
谢无危眸光落在门口的祖孙身上，侧身道：“老人家，请进来罢。礼物就不必了。”
“是啊是啊，”谢卓也大声拒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身为第一侠士应该做的。”
燕满有些好奇，她不止一次从谢卓口中听见这四个字了，遂追问：“你真的是侠士吗？”
谢卓无视谢无危有些复杂的眼神，点头，大言不惭地说：“是，我乃是天下第一侠士，游荡天下，就是为了降魔卫道，惩奸除恶的。”他指了指自己，昂首挺胸，十分骄傲：“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
“谢朝阳，你再吵，就去面壁思过一整天。”
谢卓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不吭声了，默默领着三人进入正堂。正堂摆设很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燕满不禁对阿婆所说的“并非凡人”产生了疑惑。有权有势的人家还过得这么寒酸吗？她曾见过县太爷出门，用的都是十二人抬的轿子，奴婢都是穿金戴银的。
正堂宽敞亮堂，却只潦草地放了几张椅子，连桌子都没有。喻观澜朝三人颔首：“见笑，方才搬家，还未收拾完。”
五娘将东西放在一张椅子上，退在曹氏身后站着，曹氏笑道：“无妨，倒是我们叨扰了。这些东西，权当是昨日之事的谢礼，以及恭贺你们乔迁之喜的贺礼。不值多少钱。”
喻观澜沉吟须臾，没再拒绝。
两个小孩坐在一块，燕满悄声问：“糖好吃吗？”
“好……还行。”谢卓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目不斜视道：“我不喜欢吃糖。”
燕满愣了愣，她以为谢卓会喜欢，附近的孩子没有不爱吃糖的。
谢卓又重复了一句：“我真的不爱吃糖，你看哪个英姿飒爽的大侠喜欢吃糖的？我们做侠士的，就得吃得了苦。孟子里说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只有这样，才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燕满瞠目结舌：“你读过四书五经？”
谢卓奇道：“当然。天下第一的大侠不文武双全怎么行呢？”
喻观澜忽然插了一嘴：“哦？当初是谁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想读书？”
谢卓一脸深沉：“不知。想来是哪位顽劣的邻居。”
她嗤笑，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燕满却起了心思。她是没念过四书五经的，虽不曾读过，却知道四书都是哪四书，五经又是哪五经。燕满只认得字，而且一大半都不认识。她去书肆买话本子看，有的话莫说看懂，认都认不全。
她凑过去，满目崇拜：“这么厉害！我相信你的天下第一了。”
谢卓立刻喜形于色，大悦道：“你是第一个信我是天下第一侠士的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谢大侠最好的朋友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识字？”燕满目光灼灼，几乎要把谢卓看出两个洞来，“我有许多字不认得，我也想念四书五经。”
谢卓有些犹豫，他暗戳戳瞥了眼爹娘，见二人没有反应，当即道：“可以。日后我来教你。”
燕满喜出望外。
整个巷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未嫁的姑娘燕满都认识，大字不识的没有，但至多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燕满算是认字最多的了，时常去帮人读读书信，都不要钱。至于四书五经……从来没有姑娘家学这些，她们也不用去考功名，学了也是浪费钱。
可燕满想学，只是曹氏一直没松口。如今谢卓答应，如何不欢喜。她圆似葡萄的眼儿里含着笑：“好。多谢谢大侠。”
燕满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曹氏及搀扶她的五娘。曹氏不良于行，此刻正扶着门框，眼含担忧：“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阿婆！”燕满飞奔过去，忍着眼眶里的泪意，笑着仰头：“没事了。阿婆快回去歇着，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呢。”
夏母开口：“咱们都是邻居，自然要和睦。能对你怎么样？”
谢卓抱着双臂，挑眉：“那当然是一群人把小姑娘围起来，逼迫威胁她给出自己的财物，否则就要痛扁一顿，以及戳人心窝子骂了。”
“你！”夏母气急一瞬，在瞥见一旁的男人时气势弱了下来，小声道：“我们三元已经道歉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谢卓嘀咕道：“真是欺软怕硬。”
欺负人家小姑娘时气焰多嚣张啊，怎么碰上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就怕了呢？谢卓最看不起欺软怕硬之人，鄙夷地看着母子俩，扬声道：“咦？道歉？我怎么没听见你道歉呢。”
曹氏在这小巷住了几十年，虽然邻居换了又换，但她当年一个寡妇拖儿带女生活在巷子里时没少受街坊邻居欺负，当下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遂指着夏母鼻子，张口就骂：“夏宝贵是个有出息的，娶了个欺软怕硬的娘子，生了个抢人东西的儿子，哼，简直丧尽天良狼心狗肺！欺我和仲商老弱妇孺，你们真是半点脸都不要了！就你儿子这料子，给我家放牛我都嫌他蠢，还考状元，未来能烤上栗子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夏母脸色变幻莫测，夏三元忍不住了，推开母亲一头扎回了自己家，“砰”的将门砸上。
曹氏的眼睛慢慢转向藏在人群中的剩下两个，怒斥道：“你们都是不要脸的！我们家仲商乖巧听话从来没为难过你们，要不是我舍不得离开旧地，谁乐意和你们这群人住在一块儿！”
金荣的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挤开五娘，讨好地笑道：“婶子言重婶子言重。这事儿说来都是我们家那混不吝的错，阿满很乖，我一定教训那小子，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定然不罢休的。婶子您也知道，我们金家也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阿爷阿婆过世前对婶子您多有照拂，就当是看在去了的阿爷阿婆面儿上，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曹氏闻言，果然面色稍霁。金荣的太爷爷太奶奶当初对曹氏确实颇有照拂，怜她孤儿寡母，时有帮助接济，这份恩情曹氏没有忘。她挥挥手：“算了，既然道歉也道了，我就不跟孩子计较了。”
谢卓不知什么时候蹿了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说：“哎，你叫什么？”
“燕满。”燕满答道，“燕子的燕。但是不读燕，念平声。满是圆满的满。”
“好听。”谢卓夸赞完，笑嘻嘻地说：“好巧，我家就住在你家隔壁，今天刚搬过来。你以后要是再被欺负了，就过来找我。我谢大侠护着你，倒要看看谁敢跟你动手。”
燕满听后也笑起来，把糕点塞进他怀里：“送给你当谢礼。这里面装了好几种糖，还有各式蜜饯。有松瓤粽子糖、冰糖核桃仁、龙须酥、寸金糖……你若不嫌弃就拿去，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谢卓正想拒绝，话到口边却转了个弯，欣然收下：“道谢就不必了，这是我该做的。”
“那是你的爹娘？”燕满远远望向谢卓的父母，曹氏正在和他们道谢，“你娘好漂亮。我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你娘比你漂亮。”
谢卓瞬间得意起来：“我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文武双全的大美人。”
正说着，曹氏一行人往这边走来，曹氏揽住燕满，含笑道：“实在是多谢你们了。我们尽是老弱妇孺，也实在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谢无危温润道：“我们也懂。”
谢卓突然说道：“这样吗？那我好像每次都把四邻关系闹得很僵。”
天下第一文武双全的大美人摁住儿子的头，语气凉凉：“你还知道你把四邻关系闹得很僵？每次搬家不到半年，你就会把邻居得罪个遍。”
“可不是娘你说的到处走走不会待在一个地方太久吗？”他们从北走到南，住的最久的时间也只有两年。
燕满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眉眼弯弯浅笑起来。她抬头看看谢家三口，心中生出些微艳羡：他的爹娘看上去都很疼爱他。
两人在门口分别，进了各自的家。五娘将门栓插上，曹氏一瘸一拐地挪到枇杷树下的摇椅上躺着。燕满则是凑过去笑了笑：“阿婆。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燕满思索片刻后回答：“我不该和金荣他们闹起来。”
曹氏陡然睁眼，她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孙女的手，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枇杷树说：“错。你不该忍气吞声。我的仲商不需要对他们这群人忍气吞声，不论发生什么，阿婆都站在你身后。”
燕满愣住，犹豫道：“可是阿婆不也说了，咱们都是老弱妇孺……如果激怒了他们怎么办？”
“我在这里，只是舍不得。”曹氏的眼中划过一瞬眷恋，对着燕满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父亲远在外地做生意，咱家有钱，在丹阳县买个五进五出带大花园的院子都是绰绰有余。”
燕满瞪大了双眼，算了算买这样一个宅子需要多少银钱。她不甚清楚自家的家底，只知道零花钱可以随便买糕点糖果吃。可她却看过张贴在榜上的房价，丹阳县一处二进小院，占地一亩，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还要带一个后花园，最最便宜也要八百两银子。地段好一些，千两也是有的。
家里竟有这么多钱？！
她满脸愕然，曹氏却颇为淡定，笑着拉过燕满半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幼时一般：“咱家有钱，不用怕对上他们。他们要是敢动手……哼，我有的是办法叫他们去了半条命！你年纪小，有所不知，你爹在外跑船出息得很，一年也有个大几千两银子的收成。再早一些，没有你爹的时候，咱们燕家可是丹阳有名的富户。只是几十年过去，有的人忘了罢了。”
燕满眼睛圆溜溜的，和葡萄仁儿似的，她惊诧道：“这么有钱？”
“以前我和你祖父住的宅子，五进五出不说，还带几个跨院，后花园也大。里面有亭台楼阁，流水小桥，总共就住了四口人，下人却有十几二十来个。”
燕满心中诧异万分，她只知道家中有钱，却没料到家中竟然有钱到能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五娘是良民，只是雇佣来的平民，并非奴婢，轻易打骂不得。可下人却不一样，签了卖身契就是贱籍了，若签了活契官府还管上一管，签了死契，被主家打死了官府也懒得伸手。
曹氏继续说道：“所以不必怕，也不必忍让。我手头的钱足够把这里的宅子全买下来。”
燕满终于反应过来，她有些晕乎地点头：“我知道了，阿婆。我先回房间去了！”
“慢着。”曹氏叫住她，“明儿随我上门去给人家好好道谢。那一家子瞧着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燕满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疑惑道：“为什么不是普通人？”
谢卓除了格外开朗些，和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他们身上的穿戴也并不华丽富贵。
曹氏伸手拿过五娘递来的针线，继续扎上头绣了一半的桃花，边绣花边回答她：“你看谢卓的娘亲，长得多漂亮。我活了几十年，再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美得雌雄莫辨。”曹氏语速慢了下来，眼睛也不抬一下，“若她出身贫寒，出身普通，家里人没有足够的权势护住她，你猜她会去哪里？”
“……去哪里？”
曹氏笑了两声，似是嘲讽：“自然是那些大人物床上。人家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能抢过来的，必定抢去。她家中必定有人当官，且地位不低。否则她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燕满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我明白了。就像话本里写的大贪官强抢民女一样，但是他们不会强抢官女。”
曹氏手一顿，笑中隐带几分无奈：“倒也说得不错。总归别和他们家交恶就是了。”
燕满没曹氏那许多想法，她高兴道：“我不跟他交恶，谢卓是个好人。我想跟他做朋友。”
那干脆利落地出拳招式让燕满心生向往。她被金荣几个欺负了许久，一直都是口头占占便宜，不敢真的和他们打起来，就怕伤了自己或阿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倒不如花钱消灾，权当喂了狗。这样一想心里头便敞亮许多。
曹氏哈哈大笑，五娘也掩嘴浅笑，燕满不明所以，只能站在原地望天。
次日清晨，五娘外出买了些微礼品，叩响了隔壁的大门。
“谁啊！”院中有人跑了过来，将门拉开一条缝，正是谢卓。他看见三人，扭头喊道：“爹，娘，燕家人来啦！”
五娘手里拎着好几个扎了红花、系着红丝带的礼盒，光是一看便知道价钱不菲。谢卓蹦蹦跳跳地朝正房跑去，差点和亲爹撞上。
谢无危眸光落在门口的祖孙身上，侧身道：“老人家，请进来罢。礼物就不必了。”
“是啊是啊，”谢卓也大声拒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身为第一侠士应该做的。”
燕满有些好奇，她不止一次从谢卓口中听见这四个字了，遂追问：“你真的是侠士吗？”
谢卓无视谢无危有些复杂的眼神，点头，大言不惭地说：“是，我乃是天下第一侠士，游荡天下，就是为了降魔卫道，惩奸除恶的。”他指了指自己，昂首挺胸，十分骄傲：“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
“谢朝阳，你再吵，就去面壁思过一整天。”
谢卓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不吭声了，默默领着三人进入正堂。正堂摆设很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燕满不禁对阿婆所说的“并非凡人”产生了疑惑。有权有势的人家还过得这么寒酸吗？她曾见过县太爷出门，用的都是十二人抬的轿子，奴婢都是穿金戴银的。
正堂宽敞亮堂，却只潦草地放了几张椅子，连桌子都没有。喻观澜朝三人颔首：“见笑，方才搬家，还未收拾完。”
五娘将东西放在一张椅子上，退在曹氏身后站着，曹氏笑道：“无妨，倒是我们叨扰了。这些东西，权当是昨日之事的谢礼，以及恭贺你们乔迁之喜的贺礼。不值多少钱。”
喻观澜沉吟须臾，没再拒绝。
两个小孩坐在一块，燕满悄声问：“糖好吃吗？”
“好……还行。”谢卓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目不斜视道：“我不喜欢吃糖。”
燕满愣了愣，她以为谢卓会喜欢，附近的孩子没有不爱吃糖的。
谢卓又重复了一句：“我真的不爱吃糖，你看哪个英姿飒爽的大侠喜欢吃糖的？我们做侠士的，就得吃得了苦。孟子里说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只有这样，才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燕满瞠目结舌：“你读过四书五经？”
谢卓奇道：“当然。天下第一的大侠不文武双全怎么行呢？”
喻观澜忽然插了一嘴：“哦？当初是谁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想读书？”
谢卓一脸深沉：“不知。想来是哪位顽劣的邻居。”
她嗤笑，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燕满却起了心思。她是没念过四书五经的，虽不曾读过，却知道四书都是哪四书，五经又是哪五经。燕满只认得字，而且一大半都不认识。她去书肆买话本子看，有的话莫说看懂，认都认不全。
她凑过去，满目崇拜：“这么厉害！我相信你的天下第一了。”
谢卓立刻喜形于色，大悦道：“你是第一个信我是天下第一侠士的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谢大侠最好的朋友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识字？”燕满目光灼灼，几乎要把谢卓看出两个洞来，“我有许多字不认得，我也想念四书五经。”
谢卓有些犹豫，他暗戳戳瞥了眼爹娘，见二人没有反应，当即道：“可以。日后我来教你。”
燕满喜出望外。
整个巷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未嫁的姑娘燕满都认识，大字不识的没有，但至多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燕满算是认字最多的了，时常去帮人读读书信，都不要钱。至于四书五经……从来没有姑娘家学这些，她们也不用去考功名，学了也是浪费钱。
可燕满想学，只是曹氏一直没松口。如今谢卓答应，如何不欢喜。她圆似葡萄的眼儿里含着笑：“好。多谢谢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