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燃着龙涎香，金丝楠木雕花桌上叠了奏章，贞顺帝倚在云锦缂丝双龙戏珠软枕上，邴贵妃站在边上替他轻轻摁着双肩。邴贵妃纤纤素手揉捏着贞顺帝的肩膀，使不上多大力气，声音婉转似黄莺娇啼：“陛下此次选秀，后宫又要进几位貌美年轻的妹妹们了。有了这些花儿似的妹妹，陛下只怕要把妾忘在脑后了。”
贞顺帝不曾睁眼，只抬手抓住邴贵妃的柔荑：“那些庸脂俗粉，怎比得上爱妃国色天香。”
邴贵妃扑哧捂嘴而笑，轻言细语道：“全美年岁渐长，家室却还没着落。邴家只有他一根独苗儿，若是能得圣上赐婚，才是邴家之幸。”
“赐婚容易，全美可有心仪之人？朕令翰林院拟旨赐婚便是。”
邴贵妃眼睛亮了亮，娇笑：“那妾便代全美谢过陛下恩德了。”
贞顺帝抓着邴贵妃的手，顺势揽入怀中，邴贵妃惊呼一声，正欲开口，却见穿着蟒袍的夏公公走了进来。夏公公服侍圣上多年，乃贞顺帝之心腹，他瞧见邴贵妃趴在贞顺帝身上，面不改色躬身道：“陛下，奴婢有要事禀告。”
邴贵妃眉头皱了皱，有些许不满，贞顺帝已然睁了双眸，推开邴贵妃，颔首道：“送贵妃回宫。朕晚间再去与贵妃共同用膳。”
邴贵妃咬了咬唇，只能咽下邴全美已有心上人的话，哼了一声，出了乾清宫。
“何事禀告？”
夏公公道：“和谢世子有关。今日昌国公嫡子生辰，于褚记酒楼设宴，谢世子认出了其未婚妻子。”
贞顺帝挑了挑眉，俊朗的眉眼展露出几分似笑非笑：“哦？是何家之女如此有福气能许配给朝阳？”
“燕氏次女，选秀名册上亦在，其父为一介商贾，其姑母是淑人燕令德。”
燕淑人？贞顺帝记得燕淑人，方止善晋大理寺卿时他顺手赐了三品诰命淑人下去。贞顺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夏公公恭顺地退下，殿中响起一道自言自语：“商贾之女？”
·
此事当夜就传进了燕令德口中，燕令德惊得没端稳手中的茶杯，打湿了地上厚厚的毯子。她眉眼间满是震惊：“谢初景怎么会和二丫头有关系？”
方恒之垂首不语，方义之却道：“广陵王曾在外游历十数年，若非丹伊异动，圣上也不会急召广陵王入宫。只这几年王妃身子骨不大好，才留在京中让太医调养。去顺州遇见表妹倒也不奇怪。”
燕令德犹有些恍惚：“见过是不奇怪。”
可定下婚事就很奇怪了。婚配讲究门当户对，上至皇族，下至平民，无不遵循这四个字。她是了解自己母亲的秉性的，财不外露，既不说儿子腰缠万贯，也不说女婿乃当官之人，只在丹阳平平凡凡地生活。
广陵王怎会把独子定给一个民女？
“母亲。”门口的水晶珠串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一道柔软的女声扬起，三人看去，正是穿着家常衣裳的夏霏。夏霏一来，方恒之避嫌，拱手后退出了正屋。
燕令德眉头未松：“哥儿怎样了？”
她口中的哥儿便是方义之独子，方家唯一的孙辈。夏霏低眸答道：“大夫瞧过，已无大碍。夫君和母亲在为何事烦心？”
方义之拉她在身边坐下，不紧不慢道：“今日三妹夫生辰，二弟和大妹夫去了，谢小将军也在。庄家和颜家姑娘拉着阿满也去酒楼，谢小将军认出了表妹，说表妹是其未婚之妻。”
燕令德面色沉沉：“二丫头没提过这件事，如今选秀之名已报上去。”
实在失策。既得罪圣上，又得罪谢家。谁不知道谢家乃圣上心腹？为君者，焉有脸面去择一个臣子未婚之妻？燕满入宫之事必定泡汤，为今之计也只有搭上谢家这条线了，到底不如圣上后宫稳妥。可有邴贵妃在，燕满即便入宫也难分到一杯羹。
方义之神情淡然：“母亲何必忧心？表妹素有感恩之心，纵然不得入宫，也并非无其他路可走。父亲与我皆是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拿女人来换锦绣前程？”
夏霏也笑着安慰：“母亲放心便是。广陵王家多少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燕令德紧皱双眉稍稍松开一些：“今儿我就去把阿满接来家中。断然不能叫燕家霸占了阿满。我不去告诉继源，继源三日内不会知道此事。”
燕家确实是风平浪静，无人知晓这桩婚事。谢卓亲自送燕满去了那座宅子，宅子三进三出，转一条街过去便是闹市，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谢卓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燕满站在原地目送他悠然远去，方和子规一道跨进门槛，关上了大门。子规一直安静似鹌鹑，这时候才颤巍巍开了口：“姑娘还和谢小将军……有交情？哦不，有、有婚约？”
瞧她磕磕绊绊、满脸震惊的模样，燕满浑不在乎摆摆手：“婚约之事我并不知情。我和谢卓儿时曾相邻四年，也算相伴长大。”
谈及儿时，燕满眉眼一弯，浅笑起来，心情甚佳地进了正房，对她道：“只是后来谢卓急召入宫，不告而别，祖母匆忙病逝，我也不曾给他留下些许信息。”
子规想起当初燕满和自己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姑娘与我说的不告而别又成了贵人的好友，就是谢小将军么？”
燕满颔首：“正是他。”
门第悬殊，天壤之别，燕满也没心思拿旧友这个身份去和他攀交情，焉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燕满拿出那五百两银票，深思许久：“在京城做生意不容易……等选秀结束，我想回一趟丹阳。”
丹阳是她生长之地，人熟地熟，若要扩张自己的金库家底，燕满想从丹阳入手，另外去寻一寻金荣家。金荣家后来她不曾再听说过，只依稀知道燕继源曾和金家合作过，但是否为一个金家燕满不得而知。若生意成功，与金家合作，会容易许多。
子规坐在凳子上，似懂非懂点点头，忍不住笑起来：“这下他们都得傻眼了。叫他们一个个不把姑娘放眼里。咱们姑娘就是天生贵命。”
“贵不贵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付出代价。”燕满心中划过恨意，越是回想曹氏的音容笑貌，对燕继源的恨意就越大。兴宁巷不少人和曹氏是旧相识，亦是看着或和燕继源一块长大的邻居，燕满自然听过阿婆的事迹。
刘家奶奶还曾抱着彼时不过垂髫的她在树荫下一边给她扇风，一边和她絮絮叨叨：“满姐儿可得孝顺你阿婆。你阿婆带着你不容易。”
曹氏在一旁嗔了一句：“你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刘奶奶不睬她，兀自说道：“你阿婆不容易，你阿爷走得早，我算是知道内情的，当年燕家那件事儿闹得可不小，满城人都是知道的。唉，几十年过去，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啦。”
燕满好奇地抬头：“什么事儿？”
“你阿婆呀，嫁了个好人家。”刘奶奶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老人家都有这个唠叨的毛病，“那时候的燕家可是咱们丹阳有名的富户，又仁义，家里就一个儿子，便是你阿爷。你阿爷年轻那会儿可俊俏了，聘礼光是聘金就一百两，往后的东西折成银子少说也得大几百银子了。”
燕满年幼，不明白几百两银子是多少，懵懂地看着刘奶奶。
曹氏跑去巷口和其他人闲聊，刘奶奶又道：“后来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曹家阖家都过上了富贵日子，你阿婆和你阿爷感情可好，没多久就生了一个儿子。是你大伯。”
“大伯？”燕满摇头，奶声奶气道，“我只有阿爹。”
刘奶奶含笑晃了晃她：“你大伯福薄，早早去了，没享几年福。后来又有了你姑母和你爹。”她转而变脸似的收了脸上笑容，叹气：“唉，你爹出生第二年还是第三年，你阿爷突然一病不起，不知道是染了什么病，短短几月竟英年早逝，连三十都没有。你太爷太婆病倒，紧跟着你阿爷走了。那时候是你阿婆一个人挺过来的，操持夫婿公婆的婚事，又得顾着你爹和你姑母。”
刘奶奶面色一变，啐了一口：“你爹那黑心肝的小叔，平日里瞧着和善，这会儿倒站出来了，说你阿婆要霸占燕家遗产。你爹那会儿话都不会说，他要替侄儿守住家产，打什么主意，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吵了许久，最后家业一人一半儿，替你爹保管。”
“你阿婆聪慧，你爹小叔出来争家产，她起了疑心。这么一查，嚯，你阿爷和你大伯的死都是这小叔干的！丧尽天良的禽兽玩意！”刘奶奶骂完后继续说：“你小叔买通了那时候的县太爷，互相勾结，害得你阿婆反倒入了大狱。你那小叔和县太爷先是打了你阿婆二十板子，又污蔑她和奸夫勾结霸占燕家的钱，把你阿婆投入大狱里去了。”
燕满被吓住：“大狱？后来呢？”
刘奶奶露出满意的笑：“你阿婆也是好人有好报。受过燕家恩惠的一人恰好在大狱里干活，偷偷给你阿婆送吃的。还有一个富家的太太是你阿爷的堂妹还是表妹，把你阿爹和姑母接了去，却没办法救你阿婆出来。还是你姑母说去顺州告状，这才偷偷集结了一群百姓去衙门那儿告县太爷，你阿婆也从大狱里出来了。”
燕满眼睛一亮：“阿婆好厉害。”
“可惜，人虽救了出来，也还了清白，偌大家业却早没了。只不过剩一处宅子和几个铺子。你阿婆要养两个孩子，迫不得已将宅子和铺子都卖了，搬来了这儿住着。没少人见她是个寡妇欺辱她，还有欺负你姑母爹爹的。”刘奶奶瞅了远处的曹氏一眼，这才道：“你阿婆早些年是个泼辣的，把他们一一骂了回去，整个巷子里没有人敢招惹你阿婆，万一又告到青天大老爷那去呢？”
燕满眨眨眼，问：“后来呢？阿婆说我爹爹特别出息！”
刘奶奶眸光闪了闪，略带嘲讽：“那是当然，几年不见得回来见你阿婆一次，可不出息么？你阿婆有骨气，不要旁人接济，自己供了儿女衣食住行，你爹爹想读书，说要考功名孝顺娘亲，你阿婆便勤俭节约供你爹去学堂，每天只能吃素菜，肉全给了你爹和你姑母。只不过你爹屡次连秀才都考不上罢了。”
燕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有些不服气：“可是我爹会挣钱。我的钱都是我爹挣来的。”
刘奶奶冷哼道：“挣钱？那是你爹应该的！几十年生养之恩，挣钱给你阿婆养老难道不应该？”
说罢，她又嘀咕：“命苦，早年被娘家卖了赚礼钱，享着富贵时天天上门打秋风，一出了事倒举家搬走。没了夫婿儿子，含辛茹苦拉扯剩下一儿一女养大，却是两只白眼狼。一个为了外男不惜和亲娘断绝关系，一个几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贞顺帝不曾睁眼，只抬手抓住邴贵妃的柔荑：“那些庸脂俗粉，怎比得上爱妃国色天香。”
邴贵妃扑哧捂嘴而笑，轻言细语道：“全美年岁渐长，家室却还没着落。邴家只有他一根独苗儿，若是能得圣上赐婚，才是邴家之幸。”
“赐婚容易，全美可有心仪之人？朕令翰林院拟旨赐婚便是。”
邴贵妃眼睛亮了亮，娇笑：“那妾便代全美谢过陛下恩德了。”
贞顺帝抓着邴贵妃的手，顺势揽入怀中，邴贵妃惊呼一声，正欲开口，却见穿着蟒袍的夏公公走了进来。夏公公服侍圣上多年，乃贞顺帝之心腹，他瞧见邴贵妃趴在贞顺帝身上，面不改色躬身道：“陛下，奴婢有要事禀告。”
邴贵妃眉头皱了皱，有些许不满，贞顺帝已然睁了双眸，推开邴贵妃，颔首道：“送贵妃回宫。朕晚间再去与贵妃共同用膳。”
邴贵妃咬了咬唇，只能咽下邴全美已有心上人的话，哼了一声，出了乾清宫。
“何事禀告？”
夏公公道：“和谢世子有关。今日昌国公嫡子生辰，于褚记酒楼设宴，谢世子认出了其未婚妻子。”
贞顺帝挑了挑眉，俊朗的眉眼展露出几分似笑非笑：“哦？是何家之女如此有福气能许配给朝阳？”
“燕氏次女，选秀名册上亦在，其父为一介商贾，其姑母是淑人燕令德。”
燕淑人？贞顺帝记得燕淑人，方止善晋大理寺卿时他顺手赐了三品诰命淑人下去。贞顺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夏公公恭顺地退下，殿中响起一道自言自语：“商贾之女？”
·
此事当夜就传进了燕令德口中，燕令德惊得没端稳手中的茶杯，打湿了地上厚厚的毯子。她眉眼间满是震惊：“谢初景怎么会和二丫头有关系？”
方恒之垂首不语，方义之却道：“广陵王曾在外游历十数年，若非丹伊异动，圣上也不会急召广陵王入宫。只这几年王妃身子骨不大好，才留在京中让太医调养。去顺州遇见表妹倒也不奇怪。”
燕令德犹有些恍惚：“见过是不奇怪。”
可定下婚事就很奇怪了。婚配讲究门当户对，上至皇族，下至平民，无不遵循这四个字。她是了解自己母亲的秉性的，财不外露，既不说儿子腰缠万贯，也不说女婿乃当官之人，只在丹阳平平凡凡地生活。
广陵王怎会把独子定给一个民女？
“母亲。”门口的水晶珠串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一道柔软的女声扬起，三人看去，正是穿着家常衣裳的夏霏。夏霏一来，方恒之避嫌，拱手后退出了正屋。
燕令德眉头未松：“哥儿怎样了？”
她口中的哥儿便是方义之独子，方家唯一的孙辈。夏霏低眸答道：“大夫瞧过，已无大碍。夫君和母亲在为何事烦心？”
方义之拉她在身边坐下，不紧不慢道：“今日三妹夫生辰，二弟和大妹夫去了，谢小将军也在。庄家和颜家姑娘拉着阿满也去酒楼，谢小将军认出了表妹，说表妹是其未婚之妻。”
燕令德面色沉沉：“二丫头没提过这件事，如今选秀之名已报上去。”
实在失策。既得罪圣上，又得罪谢家。谁不知道谢家乃圣上心腹？为君者，焉有脸面去择一个臣子未婚之妻？燕满入宫之事必定泡汤，为今之计也只有搭上谢家这条线了，到底不如圣上后宫稳妥。可有邴贵妃在，燕满即便入宫也难分到一杯羹。
方义之神情淡然：“母亲何必忧心？表妹素有感恩之心，纵然不得入宫，也并非无其他路可走。父亲与我皆是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拿女人来换锦绣前程？”
夏霏也笑着安慰：“母亲放心便是。广陵王家多少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燕令德紧皱双眉稍稍松开一些：“今儿我就去把阿满接来家中。断然不能叫燕家霸占了阿满。我不去告诉继源，继源三日内不会知道此事。”
燕家确实是风平浪静，无人知晓这桩婚事。谢卓亲自送燕满去了那座宅子，宅子三进三出，转一条街过去便是闹市，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谢卓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燕满站在原地目送他悠然远去，方和子规一道跨进门槛，关上了大门。子规一直安静似鹌鹑，这时候才颤巍巍开了口：“姑娘还和谢小将军……有交情？哦不，有、有婚约？”
瞧她磕磕绊绊、满脸震惊的模样，燕满浑不在乎摆摆手：“婚约之事我并不知情。我和谢卓儿时曾相邻四年，也算相伴长大。”
谈及儿时，燕满眉眼一弯，浅笑起来，心情甚佳地进了正房，对她道：“只是后来谢卓急召入宫，不告而别，祖母匆忙病逝，我也不曾给他留下些许信息。”
子规想起当初燕满和自己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姑娘与我说的不告而别又成了贵人的好友，就是谢小将军么？”
燕满颔首：“正是他。”
门第悬殊，天壤之别，燕满也没心思拿旧友这个身份去和他攀交情，焉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燕满拿出那五百两银票，深思许久：“在京城做生意不容易……等选秀结束，我想回一趟丹阳。”
丹阳是她生长之地，人熟地熟，若要扩张自己的金库家底，燕满想从丹阳入手，另外去寻一寻金荣家。金荣家后来她不曾再听说过，只依稀知道燕继源曾和金家合作过，但是否为一个金家燕满不得而知。若生意成功，与金家合作，会容易许多。
子规坐在凳子上，似懂非懂点点头，忍不住笑起来：“这下他们都得傻眼了。叫他们一个个不把姑娘放眼里。咱们姑娘就是天生贵命。”
“贵不贵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付出代价。”燕满心中划过恨意，越是回想曹氏的音容笑貌，对燕继源的恨意就越大。兴宁巷不少人和曹氏是旧相识，亦是看着或和燕继源一块长大的邻居，燕满自然听过阿婆的事迹。
刘家奶奶还曾抱着彼时不过垂髫的她在树荫下一边给她扇风，一边和她絮絮叨叨：“满姐儿可得孝顺你阿婆。你阿婆带着你不容易。”
曹氏在一旁嗔了一句：“你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刘奶奶不睬她，兀自说道：“你阿婆不容易，你阿爷走得早，我算是知道内情的，当年燕家那件事儿闹得可不小，满城人都是知道的。唉，几十年过去，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啦。”
燕满好奇地抬头：“什么事儿？”
“你阿婆呀，嫁了个好人家。”刘奶奶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老人家都有这个唠叨的毛病，“那时候的燕家可是咱们丹阳有名的富户，又仁义，家里就一个儿子，便是你阿爷。你阿爷年轻那会儿可俊俏了，聘礼光是聘金就一百两，往后的东西折成银子少说也得大几百银子了。”
燕满年幼，不明白几百两银子是多少，懵懂地看着刘奶奶。
曹氏跑去巷口和其他人闲聊，刘奶奶又道：“后来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曹家阖家都过上了富贵日子，你阿婆和你阿爷感情可好，没多久就生了一个儿子。是你大伯。”
“大伯？”燕满摇头，奶声奶气道，“我只有阿爹。”
刘奶奶含笑晃了晃她：“你大伯福薄，早早去了，没享几年福。后来又有了你姑母和你爹。”她转而变脸似的收了脸上笑容，叹气：“唉，你爹出生第二年还是第三年，你阿爷突然一病不起，不知道是染了什么病，短短几月竟英年早逝，连三十都没有。你太爷太婆病倒，紧跟着你阿爷走了。那时候是你阿婆一个人挺过来的，操持夫婿公婆的婚事，又得顾着你爹和你姑母。”
刘奶奶面色一变，啐了一口：“你爹那黑心肝的小叔，平日里瞧着和善，这会儿倒站出来了，说你阿婆要霸占燕家遗产。你爹那会儿话都不会说，他要替侄儿守住家产，打什么主意，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吵了许久，最后家业一人一半儿，替你爹保管。”
“你阿婆聪慧，你爹小叔出来争家产，她起了疑心。这么一查，嚯，你阿爷和你大伯的死都是这小叔干的！丧尽天良的禽兽玩意！”刘奶奶骂完后继续说：“你小叔买通了那时候的县太爷，互相勾结，害得你阿婆反倒入了大狱。你那小叔和县太爷先是打了你阿婆二十板子，又污蔑她和奸夫勾结霸占燕家的钱，把你阿婆投入大狱里去了。”
燕满被吓住：“大狱？后来呢？”
刘奶奶露出满意的笑：“你阿婆也是好人有好报。受过燕家恩惠的一人恰好在大狱里干活，偷偷给你阿婆送吃的。还有一个富家的太太是你阿爷的堂妹还是表妹，把你阿爹和姑母接了去，却没办法救你阿婆出来。还是你姑母说去顺州告状，这才偷偷集结了一群百姓去衙门那儿告县太爷，你阿婆也从大狱里出来了。”
燕满眼睛一亮：“阿婆好厉害。”
“可惜，人虽救了出来，也还了清白，偌大家业却早没了。只不过剩一处宅子和几个铺子。你阿婆要养两个孩子，迫不得已将宅子和铺子都卖了，搬来了这儿住着。没少人见她是个寡妇欺辱她，还有欺负你姑母爹爹的。”刘奶奶瞅了远处的曹氏一眼，这才道：“你阿婆早些年是个泼辣的，把他们一一骂了回去，整个巷子里没有人敢招惹你阿婆，万一又告到青天大老爷那去呢？”
燕满眨眨眼，问：“后来呢？阿婆说我爹爹特别出息！”
刘奶奶眸光闪了闪，略带嘲讽：“那是当然，几年不见得回来见你阿婆一次，可不出息么？你阿婆有骨气，不要旁人接济，自己供了儿女衣食住行，你爹爹想读书，说要考功名孝顺娘亲，你阿婆便勤俭节约供你爹去学堂，每天只能吃素菜，肉全给了你爹和你姑母。只不过你爹屡次连秀才都考不上罢了。”
燕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有些不服气：“可是我爹会挣钱。我的钱都是我爹挣来的。”
刘奶奶冷哼道：“挣钱？那是你爹应该的！几十年生养之恩，挣钱给你阿婆养老难道不应该？”
说罢，她又嘀咕：“命苦，早年被娘家卖了赚礼钱，享着富贵时天天上门打秋风，一出了事倒举家搬走。没了夫婿儿子，含辛茹苦拉扯剩下一儿一女养大，却是两只白眼狼。一个为了外男不惜和亲娘断绝关系，一个几年都不回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