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世子谢卓之妻是燕家之女的消息在京城流传开来，但仅限于官宦之家。燕继源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加之燕令德有意隐瞒，是故并不知道，只当女儿还在姑母家中小住。
“今儿我出门参加刘大人的宴饮，刘大人竟主动要把皇城那间铺子卖给我。”燕继源眉宇间颇有几分得色，“刘大人虽只官居七品，姐姐却是邴家的那位世子夫人，贵妃娘娘的长嫂。他开了这个头，加之姐姐姐夫的关系，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容易不少。”
鲁氏思及方止善的正三品大员和燕令德身上的诰命，瞥了很是有几分得意的燕继源一眼，心中哂笑，面上恭贺：“还是多亏了姐夫的关系了。”
燕继源几次入京皆遭受白眼，这次却被邴世子夫人的胞弟热情相待，在宴上吃了几杯酒，又听了一肚子的奉承话，不由飘飘然起来，翘了脚，惬意道：“那是。咱们在京城里站稳脚跟，攀了贵人，大囡二囡才能嫁得更好些。等六姐儿大了，说不得还能入宫嫁个皇亲国戚。”
女儿家是娇客，锦衣玉食地养到了十几岁，嫁得好，能为家族谋取利益，便是一生使命。
至于幸福？
和荣华富贵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大姐家的恒哥儿，我瞧着不错。”燕继源靠在紫檀凭几上说：“恒哥儿年纪轻轻已有了举人功名，未来必定入仕途。又和大囡二囡乃中表之亲，亲上加亲，知根知底，婆婆便是姑母，不知多享福咧。”
鲁氏眉头微微皱了皱，方恒之是庶子，她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庶子，且他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婢女。她有些不乐道：“恒之生母只是个庶子，年纪差得也有些多。”
她话音刚落，燕继源便直起了身，斥道：“妇人之见！庶子如何？那也看看是谁的庶子。我说句诛心的话，方恒之这个婢女所出的庶子也比你这明媒正娶生出来的阿官更贵！三品大员的庶子，多少人上赶着嫁？又俊美有才，还有甚么不知足！”
燕继源心心念念和方家结亲，学之太小不考虑，恒之未来肯定要入仕途，姊妹个个都是公侯贵眷，琼玉琼华嫁给了他还愁明贵未来无人帮衬？
他认定了刘大人卖好是因方家，全然忘了方止善仅仅是个三品，在这遍地金紫的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官。
到了选秀那日，谢卓派了马车送燕满入宫，官宦人家的女儿早两日前就进了宫，过了初选，其次才是她们这些平民之女。门口有内宦拿着小册子勾名，宫中不得行驶马车，到宫门外三丈就得下车步行。
庄严巍峨的皇宫里住着天下无双的人，金灿灿的暖阳照在身上，传来一阵暖意。燕满向内宦报了名，内宦用笔划了几下，朝她一点头。
进了皇宫，有嬷嬷带路，长长的宫道两旁是朱红宫墙，静谧庄严。燕满目不斜视地走在路上，身旁有的是头戴珠翠的富商之女，有的是只穿纱绢不戴珠钏的普通人家之女。无一例外皆是垂首拘谨地走在路上，大气也不敢出。
转过几个弯儿，跨过门槛，来到了一处宫殿。庭院里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金黄的琉璃瓦流光溢彩。一名年纪在三十左右的女官走了出来，眸光一一扫过或怯懦或拘谨的待选秀女，开口道：“十人入殿，殿中勿言，点到姓名者，出列。”
说罢，便有宫女举着册子一一唱名，十人唱罢，齐齐入了殿中，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出了宫殿，入了殿选的被留在殿旁站立，其余人皆被宫女引出宫殿，往外走去。
日头逐渐高升，四月天不冷不热，气候正宜人，时有微风拂面。过去不知多久，终于念到了燕满的名字，她上前几步缀在末尾，跟着其余九人一同踏入了殿中。
刚踏入殿中，便看见了十个妆饰一样的老嬷嬷，个个皆板着一张棺材脸。嬷嬷们上前，要检查容貌仪态和形体，燕满塞过去一只小荷包，朝老嬷嬷含笑。
老嬷嬷手顿了顿，将荷包塞进袖中，接下来的动作轻柔了许多。浑身上下检查一遍后，老嬷嬷朝一旁的女官点了点头，女官记了什么，又有人领着她们出去，和进来的十人擦肩而过。
燕满在心里数了数，入选者加上自己也仅有七人，只有一位是相貌姣好的普通人家之女。穿着浅杏色交领和碎花裙，中间系着一条红腰带，面无粉黛，身无金银珠玉，却面似银盘，眼若秋波，叫人眼前一亮。
又一个时辰过去，秀女择选完毕，燕满往后竟再无人入选，她们七人被女官带着往更深处走去。走了不知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排连着的小院儿。
女官带着她们走入最末的院中，院子里站着几十个少女，皆是入选的平民女。她举着册子，语调平静无波地宣布住所。一所小院共十四间房，入选秀女共三十八人，东西厢房和后罩房三人一间，燕满被分配到了正房，正房二人一间，恰好剩下她一个，独自住一间房。
周围的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女官又疾言厉色道：“宫中不比寻常，万不能言行无状，若是冲撞了贵人，你一家子的脑袋都不够砍的！明日卯时正刻前，所有人穿戴整齐来这里，我会教你们宫中的规矩。”
满院寂静。
这里的人皆是头一回入宫，被女官的这番疾言厉色敲打吓得双腿都在发颤。燕满倒不怕得罪贵人，只要不出院子就不会冲撞贵人，遂率先出声：“多谢姑姑教诲。”
女官满意地点点头，旋即离开，燕满抬脚进了正房，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暖融融的阳光顺着冰裂纹的窗子照进来，洒下一片金光。屋子里的两堵墙下各放了一张寻常床榻，床头各有一个梳妆柜台，上面是锃亮的铜镜。
入宫不得带私人物品，此后凡衣物首饰皆有宫中提供，燕满贴身藏了几包银子入宫，老嬷嬷心知肚明，因她给的碎银，是故并未拿走。
女官一走，隔壁两间房里传来女孩儿们如黄鹂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述说感叹皇宫的富贵与巍峨。站了一个上午，燕满膝盖酸痛，索性坐在床上把碎银拿出来放在枕头底下。
刚把枕头放回原位，门口就被敲响：“燕满？”
是颜庭玉。
她开了门，颜庭玉便挤了进来，环顾一番环境，撇撇嘴：“你这儿太寒酸了些，什么都没有。这床榻柜子也就是普通木头造的，连雕花都无。”她拉开柜子，看着里面统一的浅蓝绣花银白镶边上衣和各类绣花下裙，上手摸了摸料子：“这衣裳还行。绸缎做的。”
颜庭玉转而大大咧咧地坐在另一张床上，惆怅道：“燕满，我跟你换吧。一个人住，不知多舒坦。”
燕满略有些惊讶：“你们不是一人住一个屋？”
“哪儿能呀。”颜庭玉连连摆手，“咱们多少人？初选只剔除了几个有碍观瞻的，其余全挤在院子里，五品以下和皇亲国戚没关系的都四个人住一间，我运气好些，两个人住一块儿。”
颜庭玉顿了顿，嫌恶道：“你猜我跟谁住一起？”
燕满摇头，这她如何猜的中？
颜庭玉捶了下床，愤愤：“一个姓邴，一个姓辛。姓邴的是贵妃娘娘侄女，选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姓辛的那个可了不得。”
“辛皇后的妹妹？”
“正是！”颜庭玉长叹一口气，“辛皇后故去后辛家在后宫无人，二殿下又年幼，还有贵妃虎视眈眈。这姓辛的是辛皇后的族妹，辛首辅的孙女，辛国丈堂弟之女，父亲不曾入仕，亲伯父是国子监祭酒，堂叔是燕州都督。”
辛皇后的族妹，辛家送她入宫，无非是和贵妃分庭抗礼，不让她一家独大，顺道护着二皇子。她一旦入宫，家世背景不知比邴家贵多少，邴贵妃再蠢也知道绝不能动辛氏女。
燕满闻言，不由得对颜庭玉面露同情。邴辛死敌，被这二人夹在中间，颜庭玉这两天肯定很不好过。
颜庭玉泱泱不绝：“她俩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说话就吵，吵了还得问我意见，问我站谁。这我怎么敢站？我爹还没说话，哪儿轮得着我。”
“无嫡立长。”燕满同情道，“怎么都轮不着四殿下。”
颜庭玉摇头：“这可不一定。说不准陛下心血来潮，立了贵妃当皇后，四皇子可不就是嫡子？二殿下一旦出事，四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燕满觉得皇帝应当不会这样蠢。都说陛下乃明君圣主，邴家一无官职二无才能，只是个侯爵之家，凭什么立邴贵妃做皇后？
颜庭玉来燕满这儿大吐了一番苦水，心情舒畅地离去，让燕满有困难就来找她。
有了谢卓这一门婚事，燕满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皇帝再昏聩也干不出乱辈的事儿。就如同颜庭玉，其后娘是宫中敏妃的亲妹妹，她是敏妃外甥女，绝不会入选，邴贵妃侄女亦然。
入宫的第一晚，燕满睡得不算安稳。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天也是春夏之交，入夜后凉风习习，谢卓的父母外出游玩，将他丢在了自己家。两人一道睡在床上，窗户大敞着，能窥见屋外星月光芒。
谢卓长长叹气：“我爹娘又把我丢下了。”他有些忿忿不平，“他们一点儿也不爱我。”
燕满有些犹豫：“你爹娘经常丢下你吗？”
“那倒没有。”谢卓将两只手枕在脑后，悠哉道：“只是我爹娘□□爱罢了。我只是个意外。”
燕满忍不住笑了两声，又认真道：“你爹娘很爱你。”
她看得出来。谢卓的父母和他人不太一样，他们几乎不太管教谢卓，让谢卓长成了如今洒脱肆意的模样。可若没有他们替谢卓遮风挡雨，谢卓也不会洒脱肆意。
“这是自然。我爹娘不爱我爱谁？他们就我一个儿子。”谢卓家中没有兄弟姊妹，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燕满，“仲商，你未来想做什么？要不跟我一块当游侠去。”
燕满诧异道：“可我是女子。”
谢卓不在意道：“女子如何？又不是没有女侠。”他坐了起来，挑眉道：“你不是在跟我爹学武？”
燕满想起曹氏和五娘及街坊叔伯阿姨们的念叨，正经道：“可我日后要嫁人。嫁人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没空当游侠。”
前两年邻家姐姐出嫁，伯母也是如此叮嘱的，去了夫家就得贤惠体贴，从白天忙到入夜，哪还有空去当游侠。
谢卓眉头狠狠一皱：“你夫婿的爹娘，为什么要你伺候？自己的爹娘自己伺候，这样才是真男人。”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燕满说罢，小声附和：“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对。但如果我这样讲，会被他们骂。哪儿有儿媳妇不照顾公爹婆母的？”
“那为什么女婿不用伺候岳父岳母？”谢卓反问。
燕满摇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说完，凑到谢卓耳边低声道“我不喜欢这句话。他们总这样讲，嫁了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的儿媳，不是自己的女儿。可等女儿飞黄腾达了，又不见得他们这样说，都成了骨肉血亲，血浓于水了。”
谢卓当即嗤笑，推开燕满：“冠冕堂皇！说白了就是不想女儿占自家便宜。一家子人，怎么反倒生疏了去。”他拍了拍燕满的肩膀，“日后你不想嫁就不嫁，还有人能逼你不成？若是逼你，你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燕满倒回床上，哼了两声：“谢大侠有所不知，我要是忤逆父母不嫁人，我名声还要不要啦？”
“又不能当饭吃。要它作甚？”谢卓撇嘴，也躺了下来，“唾沫还能淹死你？只要不要脸，就没有人能伤到你！”
燕满：“……”
这就是谢卓向来不要脸面不分场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真相吗？
“今儿我出门参加刘大人的宴饮，刘大人竟主动要把皇城那间铺子卖给我。”燕继源眉宇间颇有几分得色，“刘大人虽只官居七品，姐姐却是邴家的那位世子夫人，贵妃娘娘的长嫂。他开了这个头，加之姐姐姐夫的关系，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容易不少。”
鲁氏思及方止善的正三品大员和燕令德身上的诰命，瞥了很是有几分得意的燕继源一眼，心中哂笑，面上恭贺：“还是多亏了姐夫的关系了。”
燕继源几次入京皆遭受白眼，这次却被邴世子夫人的胞弟热情相待，在宴上吃了几杯酒，又听了一肚子的奉承话，不由飘飘然起来，翘了脚，惬意道：“那是。咱们在京城里站稳脚跟，攀了贵人，大囡二囡才能嫁得更好些。等六姐儿大了，说不得还能入宫嫁个皇亲国戚。”
女儿家是娇客，锦衣玉食地养到了十几岁，嫁得好，能为家族谋取利益，便是一生使命。
至于幸福？
和荣华富贵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大姐家的恒哥儿，我瞧着不错。”燕继源靠在紫檀凭几上说：“恒哥儿年纪轻轻已有了举人功名，未来必定入仕途。又和大囡二囡乃中表之亲，亲上加亲，知根知底，婆婆便是姑母，不知多享福咧。”
鲁氏眉头微微皱了皱，方恒之是庶子，她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庶子，且他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婢女。她有些不乐道：“恒之生母只是个庶子，年纪差得也有些多。”
她话音刚落，燕继源便直起了身，斥道：“妇人之见！庶子如何？那也看看是谁的庶子。我说句诛心的话，方恒之这个婢女所出的庶子也比你这明媒正娶生出来的阿官更贵！三品大员的庶子，多少人上赶着嫁？又俊美有才，还有甚么不知足！”
燕继源心心念念和方家结亲，学之太小不考虑，恒之未来肯定要入仕途，姊妹个个都是公侯贵眷，琼玉琼华嫁给了他还愁明贵未来无人帮衬？
他认定了刘大人卖好是因方家，全然忘了方止善仅仅是个三品，在这遍地金紫的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官。
到了选秀那日，谢卓派了马车送燕满入宫，官宦人家的女儿早两日前就进了宫，过了初选，其次才是她们这些平民之女。门口有内宦拿着小册子勾名，宫中不得行驶马车，到宫门外三丈就得下车步行。
庄严巍峨的皇宫里住着天下无双的人，金灿灿的暖阳照在身上，传来一阵暖意。燕满向内宦报了名，内宦用笔划了几下，朝她一点头。
进了皇宫，有嬷嬷带路，长长的宫道两旁是朱红宫墙，静谧庄严。燕满目不斜视地走在路上，身旁有的是头戴珠翠的富商之女，有的是只穿纱绢不戴珠钏的普通人家之女。无一例外皆是垂首拘谨地走在路上，大气也不敢出。
转过几个弯儿，跨过门槛，来到了一处宫殿。庭院里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金黄的琉璃瓦流光溢彩。一名年纪在三十左右的女官走了出来，眸光一一扫过或怯懦或拘谨的待选秀女，开口道：“十人入殿，殿中勿言，点到姓名者，出列。”
说罢，便有宫女举着册子一一唱名，十人唱罢，齐齐入了殿中，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出了宫殿，入了殿选的被留在殿旁站立，其余人皆被宫女引出宫殿，往外走去。
日头逐渐高升，四月天不冷不热，气候正宜人，时有微风拂面。过去不知多久，终于念到了燕满的名字，她上前几步缀在末尾，跟着其余九人一同踏入了殿中。
刚踏入殿中，便看见了十个妆饰一样的老嬷嬷，个个皆板着一张棺材脸。嬷嬷们上前，要检查容貌仪态和形体，燕满塞过去一只小荷包，朝老嬷嬷含笑。
老嬷嬷手顿了顿，将荷包塞进袖中，接下来的动作轻柔了许多。浑身上下检查一遍后，老嬷嬷朝一旁的女官点了点头，女官记了什么，又有人领着她们出去，和进来的十人擦肩而过。
燕满在心里数了数，入选者加上自己也仅有七人，只有一位是相貌姣好的普通人家之女。穿着浅杏色交领和碎花裙，中间系着一条红腰带，面无粉黛，身无金银珠玉，却面似银盘，眼若秋波，叫人眼前一亮。
又一个时辰过去，秀女择选完毕，燕满往后竟再无人入选，她们七人被女官带着往更深处走去。走了不知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排连着的小院儿。
女官带着她们走入最末的院中，院子里站着几十个少女，皆是入选的平民女。她举着册子，语调平静无波地宣布住所。一所小院共十四间房，入选秀女共三十八人，东西厢房和后罩房三人一间，燕满被分配到了正房，正房二人一间，恰好剩下她一个，独自住一间房。
周围的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女官又疾言厉色道：“宫中不比寻常，万不能言行无状，若是冲撞了贵人，你一家子的脑袋都不够砍的！明日卯时正刻前，所有人穿戴整齐来这里，我会教你们宫中的规矩。”
满院寂静。
这里的人皆是头一回入宫，被女官的这番疾言厉色敲打吓得双腿都在发颤。燕满倒不怕得罪贵人，只要不出院子就不会冲撞贵人，遂率先出声：“多谢姑姑教诲。”
女官满意地点点头，旋即离开，燕满抬脚进了正房，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暖融融的阳光顺着冰裂纹的窗子照进来，洒下一片金光。屋子里的两堵墙下各放了一张寻常床榻，床头各有一个梳妆柜台，上面是锃亮的铜镜。
入宫不得带私人物品，此后凡衣物首饰皆有宫中提供，燕满贴身藏了几包银子入宫，老嬷嬷心知肚明，因她给的碎银，是故并未拿走。
女官一走，隔壁两间房里传来女孩儿们如黄鹂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述说感叹皇宫的富贵与巍峨。站了一个上午，燕满膝盖酸痛，索性坐在床上把碎银拿出来放在枕头底下。
刚把枕头放回原位，门口就被敲响：“燕满？”
是颜庭玉。
她开了门，颜庭玉便挤了进来，环顾一番环境，撇撇嘴：“你这儿太寒酸了些，什么都没有。这床榻柜子也就是普通木头造的，连雕花都无。”她拉开柜子，看着里面统一的浅蓝绣花银白镶边上衣和各类绣花下裙，上手摸了摸料子：“这衣裳还行。绸缎做的。”
颜庭玉转而大大咧咧地坐在另一张床上，惆怅道：“燕满，我跟你换吧。一个人住，不知多舒坦。”
燕满略有些惊讶：“你们不是一人住一个屋？”
“哪儿能呀。”颜庭玉连连摆手，“咱们多少人？初选只剔除了几个有碍观瞻的，其余全挤在院子里，五品以下和皇亲国戚没关系的都四个人住一间，我运气好些，两个人住一块儿。”
颜庭玉顿了顿，嫌恶道：“你猜我跟谁住一起？”
燕满摇头，这她如何猜的中？
颜庭玉捶了下床，愤愤：“一个姓邴，一个姓辛。姓邴的是贵妃娘娘侄女，选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姓辛的那个可了不得。”
“辛皇后的妹妹？”
“正是！”颜庭玉长叹一口气，“辛皇后故去后辛家在后宫无人，二殿下又年幼，还有贵妃虎视眈眈。这姓辛的是辛皇后的族妹，辛首辅的孙女，辛国丈堂弟之女，父亲不曾入仕，亲伯父是国子监祭酒，堂叔是燕州都督。”
辛皇后的族妹，辛家送她入宫，无非是和贵妃分庭抗礼，不让她一家独大，顺道护着二皇子。她一旦入宫，家世背景不知比邴家贵多少，邴贵妃再蠢也知道绝不能动辛氏女。
燕满闻言，不由得对颜庭玉面露同情。邴辛死敌，被这二人夹在中间，颜庭玉这两天肯定很不好过。
颜庭玉泱泱不绝：“她俩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说话就吵，吵了还得问我意见，问我站谁。这我怎么敢站？我爹还没说话，哪儿轮得着我。”
“无嫡立长。”燕满同情道，“怎么都轮不着四殿下。”
颜庭玉摇头：“这可不一定。说不准陛下心血来潮，立了贵妃当皇后，四皇子可不就是嫡子？二殿下一旦出事，四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燕满觉得皇帝应当不会这样蠢。都说陛下乃明君圣主，邴家一无官职二无才能，只是个侯爵之家，凭什么立邴贵妃做皇后？
颜庭玉来燕满这儿大吐了一番苦水，心情舒畅地离去，让燕满有困难就来找她。
有了谢卓这一门婚事，燕满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皇帝再昏聩也干不出乱辈的事儿。就如同颜庭玉，其后娘是宫中敏妃的亲妹妹，她是敏妃外甥女，绝不会入选，邴贵妃侄女亦然。
入宫的第一晚，燕满睡得不算安稳。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天也是春夏之交，入夜后凉风习习，谢卓的父母外出游玩，将他丢在了自己家。两人一道睡在床上，窗户大敞着，能窥见屋外星月光芒。
谢卓长长叹气：“我爹娘又把我丢下了。”他有些忿忿不平，“他们一点儿也不爱我。”
燕满有些犹豫：“你爹娘经常丢下你吗？”
“那倒没有。”谢卓将两只手枕在脑后，悠哉道：“只是我爹娘□□爱罢了。我只是个意外。”
燕满忍不住笑了两声，又认真道：“你爹娘很爱你。”
她看得出来。谢卓的父母和他人不太一样，他们几乎不太管教谢卓，让谢卓长成了如今洒脱肆意的模样。可若没有他们替谢卓遮风挡雨，谢卓也不会洒脱肆意。
“这是自然。我爹娘不爱我爱谁？他们就我一个儿子。”谢卓家中没有兄弟姊妹，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燕满，“仲商，你未来想做什么？要不跟我一块当游侠去。”
燕满诧异道：“可我是女子。”
谢卓不在意道：“女子如何？又不是没有女侠。”他坐了起来，挑眉道：“你不是在跟我爹学武？”
燕满想起曹氏和五娘及街坊叔伯阿姨们的念叨，正经道：“可我日后要嫁人。嫁人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没空当游侠。”
前两年邻家姐姐出嫁，伯母也是如此叮嘱的，去了夫家就得贤惠体贴，从白天忙到入夜，哪还有空去当游侠。
谢卓眉头狠狠一皱：“你夫婿的爹娘，为什么要你伺候？自己的爹娘自己伺候，这样才是真男人。”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燕满说罢，小声附和：“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对。但如果我这样讲，会被他们骂。哪儿有儿媳妇不照顾公爹婆母的？”
“那为什么女婿不用伺候岳父岳母？”谢卓反问。
燕满摇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说完，凑到谢卓耳边低声道“我不喜欢这句话。他们总这样讲，嫁了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的儿媳，不是自己的女儿。可等女儿飞黄腾达了，又不见得他们这样说，都成了骨肉血亲，血浓于水了。”
谢卓当即嗤笑，推开燕满：“冠冕堂皇！说白了就是不想女儿占自家便宜。一家子人，怎么反倒生疏了去。”他拍了拍燕满的肩膀，“日后你不想嫁就不嫁，还有人能逼你不成？若是逼你，你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燕满倒回床上，哼了两声：“谢大侠有所不知，我要是忤逆父母不嫁人，我名声还要不要啦？”
“又不能当饭吃。要它作甚？”谢卓撇嘴，也躺了下来，“唾沫还能淹死你？只要不要脸，就没有人能伤到你！”
燕满：“……”
这就是谢卓向来不要脸面不分场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