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全美脸色瞬变。

    堂内鸦雀无声,堂外砸门如炸雷,最后承恩侯重重哼了一声,搁下茶盏,冷着脸道:“去将世子请来。我们好歹也是侯府,如此不讲礼貌,怕是有违谢家的训导啊。”

    谢卓被奴仆们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他白衣纤尘不染,貌若谪仙,笑着热情道:“邴侯爷,许久不见。”

    承恩侯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额角青筋跳了跳,努力维持侯爷的仪态:“不知小王爷跑到寒舍来做什么?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小王爷这尊大佛。”

    邴全美讥讽:“还是一言不合就砸门,没有半分礼数的大佛。”

    谢卓不在乎旁人如何讥讽他,笑颜依旧灿烂。他朝邴全美那儿走近几步,邴全美立刻警惕起来,家丁挡在了二人身前,承恩侯也坐不住了:“谢卓!”

    “我听人说,你想抢我媳妇?”谢卓摸着腰间悬挂的宝剑,朝邴全美“友好”地笑了笑,“抢人妻子,原来这便是邴家的家教……邴世子和侯爷也做过这样的事?”

    承恩侯耷拉着两条眉毛:“小王爷!慎言。”

    谢卓一摆手:“慎言?你们家都不慎行,凭什么要我慎言?”

    他修长如玉的食指一指承恩侯:“侯爷,年过半百,依然雄心不老,前两天刚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头当侍妾,还摆了宴。”

    承恩侯脸一阵红一阵青,怒而拍桌:“我乃陛下钦封侯爵,你焉敢放肆!”

    谢卓天不怕地不怕惯了,承恩侯又如何?就是承恩王爷,他也照样打。他倏然拔剑,雪亮的剑刃清晰映照着堂内神情变幻莫测的众人。谢卓颔首,挑眉道:“纵然我杀了邴全美,你猜陛下会不会让我偿命?”

    邴全美脸色唰地白了。

    邴世子霍然起身,愠怒道:“你这是要我们邴家断子绝孙不成?真真一颗歹毒之心。”

    谢卓无所谓地挑了挑剑尖,指向额头冒冷汗的邴全美:“一家子渣滓。合该断子绝孙才是。”

    话音刚落,谢卓便动了手,他速度极快,只一眨眼就踹飞了两个家丁,“噔”的一声,剑深深扎进楠木雕花交椅里,没进去一截剑尖,正是邴全美□□。

    邴全美怔怔地看着险些伤到自己的宝剑,谢卓猛然拔出,一脚踢翻了交椅,邴全美便跌坐在地上,捂着被压了的脚踝哀嚎。

    世子夫人按捺不住冲过来查看伤势,谢卓用剑划破楠木椅子的雕花,刻上一道道凌乱的印记,刺耳的“吱吱”不时响起,叫人牙关发酸。他冷声道:“我找了六年的人,你也敢起龌龊心思?”

    言讫,一剑插进邴全美的小腿肚,顿时堂内发出凄厉如杀猪般的喊声。邴世子冲过去捂着儿子不住渗血的伤口,怒喝:“黄口小儿,胆子不小!此事我定要上禀陛下!”

    陛下不用上禀,早在谢卓砸门的时候,远在乾清宫的贞顺帝就收到了消息,只遣了个中官不紧不慢地过去劝架。

    谢卓大获全胜,几乎损坏了堂内所有楠木桌椅,就连柱子上都刻了字,“断子绝孙”四个大字嚣张地刻在最前面。

    承恩侯府脸面尽失,邴贵妃坐不住,忙带着糕点去了乾清宫侍奉贞顺帝,又是磨墨,又是端茶倒水,为的却非邴家,而是自己。

    谢卓去承恩侯府大闹一通,还在正门朱红大门上刻下了“不要脸”三个大字,远处围着满满的好奇百姓。广陵王上了奏疏请罪,说没教好儿子,皇帝顺势罚了他一季的俸禄。

    不痛不痒。

    谢卓杀去邴家这一战,叫所有蠢蠢欲动的纨绔子弟们都夹紧了尾巴,恨不得也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这一切,正预备殿选的燕满是不知道的。她们身份低微又无打点,被排在末尾,连皇帝贵妃的面儿都没见着,这两位早嫌烦躁回了宫,只剩下惠、敏二妃操持。

    宫门口,各家马车早都离开了,只余下几位商户之女的马车停在宫门。而其中两辆车妆饰显然更高一等,一打眼便知乃是官府出来的。

    颜庭芝从马车上跳下,蹦蹦跳跳地跑到三人面前,发丝略微散乱,甜甜一笑:“大姐姐!爹娘早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娘说皇宫日子不好过,姐姐吃了苦,特地做了一大桌子姐姐爱吃的菜。”

    “京城最近可出了大事儿呢。”庭芝神秘兮兮地说。

    不待追问,就有一位妇人走了过来,定睛一看,正是王妈妈。王妈妈施施然行至几人面前,朝燕满笑了笑:“姑娘可吓坏淑人了。若姑娘有个好歹,淑人如何向舅老爷舅太太交代?”

    颜庭玉哼笑道:“假惺惺的说什么些话做什么!你们夫人不就是打着把燕满送进宫里好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主意么?”

    王妈妈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颜大姑娘,慎言。二小姐是淑人的亲侄女,淑人怎会不疼爱?”

    燕满没心思同她们耗。燕家方家是什么心思已昭然若揭,看似人人正直,清风霁月的,实则还不过是利用他。她不信此事一家之主会不知,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燕满甩开王妈妈的手,朝她笑一笑:“替我多谢姑母照拂。姑母赠予我之物,我未曾损坏一件。今尽数奉还,只管遣人去搬就是了。”

    王妈妈脸色姹紫嫣红。

    燕满无心理她,望向远处。

    王妈妈见状,回头看去,街上赫然是白衣白马的谢卓。谢卓的长发高高束起,神采飞扬,含笑着翻身下马,对王妈妈热情道:“不知道这位老妪是谁?”

    燕满忍笑,颜庭玉偏开了头,庭芝年幼,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妈妈不足四十,绝算不上老妪。王妈妈脸色变幻莫测,却不能对谢卓不敬,只能忍气吞声:“老奴是燕淑人方府上的。”

    谢卓一脸了然地啊了声,旋即道:“不认识。”他专转向燕满,笑了笑:“仲商,我娘让我带你去郡王府。说有东西要给你。”

    燕满爽快答应,随后上了刚刚抵达的马车,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悠然远去,王妈妈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满大摇大摆离去。

    刚驶出这条街,谢卓就钻进了车里,对她道:“你让我找的人,找到了。”

    燕满双眸一亮:“当真?如今安置在什么地方?”

    “你家里。”谢卓皱了皱眉,“我找到时,这大婶子已经奄奄一息,蓬头垢面地躺在路边。我打听了,这人在德县就是个乞丐,以要饭为生。命是捡回来了,只可惜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疯疯傻傻的。”

    燕满心一沉。

    疯了?

    不管真疯还是装疯,去看看便知道了。入了宅子,拐进一间小屋里,屋子外面上了锁,奴仆麻利地解开大铁锁,把两人恭恭敬敬地送了进去。

    屋子宽敞亮堂,墙角处蹲着个披散头发的女人。女人听见声音,缓缓转头看来,看清的那一刹那,燕满后背倏地一凉。妇人和离开燕家时相比几乎是两个人,脸上是一道长长的疤痕,耳朵缺了一只,浑浊无神的眼怔怔地直视前方。

    谢卓指了指她:“喏。你要找的人。膝盖上的疤痕确认过了。”

    燕满清了清嗓子,低声唤道:“钟妈?”

    钟妈听见她唤,静静盯着她看,愣愣的全然没有反应。

    燕满又尝试着念了几个人名,钟妈还是没有反应,最后只得叹息一声,走出屋子。若是疯了,上公堂便做不得证人。谢卓拍拍肩,安慰:“没事。你是想查什么事儿?我替你查。我爹娘手里还是有人的。”

    “不必了。”后宅里的阴私事,任谢卓的人再手眼通天也查不出什么的。知道内情的俱都死了个干净。

    如今的重中之重,是让她有和燕继源对上的底气。她被困在燕家六年,对外界几乎全无所知,许多事情还得问谢卓。但谢卓这些年不是待在京师就是忙着找人,一问三不知。

    “你还记不记得金荣?”两人并肩向正堂行去,燕满问。

    谢卓想了想:“记得。不就是当年总欺负你那个臭小子?被我揍了不少回。”

    燕满:“他家做生意,你可知道?”

    “知道,怎么不知道?”谢卓随口答道,“他们在南边做的不大,北边却是人尽皆知。靠着卖绸缎起家,一种专卖达官贵人,价格高了不知多少。”他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你说那些人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金家两种布庄卖的都是一样的料子,顶多花纹上不一样。在这边卖五百文,另一边能卖五千文。”

    金家不过是抓住了一些贵人的虚荣心,刻意抬高自家的价格,打造成“官眷专用”,以此刺激他们消费罢了。

    燕满又问:“如今金家只做绸缎生意?”

    谢卓咧嘴一笑:“不止。金家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拿了盐引,成了盐商。有时还能拿到船引,自遄州的海晏港出海去淘些新鲜货来卖,价高者得。”

    金荣家生意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了,连盐引船引都拿得到,必然是攀上了官家。燕满想了想,将自己的计划与谢卓说了:“我打算回丹阳做生意。颜庭玉同我说,顺州双面绣在京师颇为受人追捧,一幅绣品能够卖出几百上千两银子。给了我八百两,要同我合作,事后四六分。”

    谢卓给予肯定支持:“挺好的。我跟你一道回去,我也许多年没回丹阳了。”

    会双面绣的绣娘太少,大部分都被铺子供起来,少数被大户人家养着。想自己培养一个,难上加难。谢卓答应会帮燕满留意,又关切询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燕满拒绝了:“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这算什么?”谢卓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媳妇,我帮你是应该的。再说了,纵算没有婚约,你也是我好友。帮帮亲友再正常不过了。”

    燕满笑而不语。

    她早发现了,谢卓此人极度赤诚,有一颗真心,待朋友是掏心掏肺两肋插刀地好。只是不知又有几人把他当成知心至交?

    回到房中,子规斟了两杯八分满的热茶上来,燕满盯着茶水上方飘旋的雾气陷入沉思。钟妈失心疯了,说的话不会有人信,仅凭一个疯子,想扳倒燕继源无异于是天方夜谭。在汀州人人让着鲁家燕家,明知鲁氏苛待她也不会多说半个字,涉及到利益,道义总是比尘埃都不如的。

    燕满轻笑了声,眸光落在错综复杂的地图上。

    总有人盼着鲁家和燕家倒下去。一旦燕继源恶闻缠身,不须燕满动手,燕继源的对家自然会找出各种证据将燕继源彻底踩进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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