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日子颇为安稳,世家贵女们不屑于和平民之女往来,天天往这儿跑的也只一个颜庭玉。姑姑们一走,她就来找燕满。

    大半个月过去,秀女们浑像换了个人,行动似弱柳扶风,站坐如松柏挺拔,言语若春风拂面,言行举止皆带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意味。

    离殿选只剩几天,许是瞧秀女们太过紧张,姑姑们往上通报,许了秀女往御花园散心。御花园风景秀丽,湖中绿荷红鲤相映成趣,天上云卷云舒,令人心旷神怡。

    燕满和周秀玉寻了一处假山旁的亭子,这里靠近御花园入口,人并不多。周秀玉有些紧张:“燕满,我会不会被挑中?”

    “你就放心吧。”颜庭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慢悠悠坐在石凳上,“圣上什么女人没见过?除非绝色,不然也只是挑些官宦之女罢了。你父兄无官职在身,不必惧怕。”

    周秀玉松了口气。

    颜庭玉知道燕满要做生意的事,凑了过去,挑眉道:“我出钱跟你合作,如何?顺州绣法天下皆知,转至京城来卖,多的是达官贵人买。”

    燕满既不答应,也不拒绝,问:“你投多少银钱?”

    “我娘在给我备嫁妆。”颜庭玉比了个八的手势,“八百两。这些在你本金里占几成,日后挣了钱,便按几成分给我。”

    燕满心头迅速转过念头,颜庭玉出手阔绰,又是颜府千金,跟着她将东西运到京城卖,势必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她也不过几百两本金,颜庭玉这八百两占了一多半儿,她不可能将一大半的利益拱手相让。

    思量清楚后,燕满道:“日后收成,你四成,我六成。”

    颜庭玉想了想,爽快点头答应:“回头我将银子交给你。”

    有这八百两,无疑让燕满的路好走了许多。她含了几分笑意,正欲起身,忽闻假山另一旁的潺潺流水边争吵之声:“二公主未免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虽说此为后宫,但我入宫可是得了陛下准许,来御花园逛逛有何不可?”

    颜庭玉立刻就听出了说话的人,眉头忍不住皱起,也站了起来:“那是邴贵妃的侄儿。咱们先走。万不能和这个混世魔王撞上了。”

    “这儿是本宫的家。”少女声音传来,含着怒气,“你一个外姓之人,藐视皇族,该当何罪?!”

    邴全美嗤笑着移开目光,走了两步,扬首:“藐视皇族?二公主可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你若是镇宁公主,我也认了,可谁让你是惠宁公主?”他声音倏然低了下来:“你不过一介庶——”

    话语戛然而止。

    李折春却并未注意,冷笑:“庶女如何?庶女我也是皇帝的女儿!比你这个靠女人发家的败家子贵得多。”

    颜庭玉三人刚踏出亭子,就撞上了邴世孙和李折春。颜庭玉拽了下离自己最近的周秀玉,示意她当做没看见赶紧避开,却不曾料到邴世孙突然出声:“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燕满下意识回头,正与邴世孙四目相对,转瞬垂首立在原地,一副乖顺表情。

    李折春也瞧见了三人,她认得颜庭玉,知道乃是秀女,上前几步,巧妙地挡住了邴全美的视线,昂首:“怎么,没见过秀女?你一个外男,如今御花园都是秀女,凭什么闯进去?”

    不等邴世孙反驳,李折春继而道:“难道邴家的家教便是如此?男女不分。如此看来,邴家的其他人也是和你一般的货色。”

    邴全美有些烦躁,一把推开李折春:“邴家的家教,轮不到你来说教。”说罢抬眼望去,只余空地一片,再不见娉婷袅娜的三人,愤而离去,心中却不住回忆起那双圆润的眼。

    在二人说话间颜庭玉就果断拉着另两人跑了,直到听不见两人声音,才骤然松了口气:“晦气晦气,怎么遇上了他。谁不知道那是个魔王。”

    周秀玉听过邴世孙大名,燕满初至京城,只零星听过邴全美的败家子事迹,包括他被谢卓痛扁之事,倒不曾见过真容。

    正说着,李折春赶了过来,三人齐齐行礼。李折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不必多礼。”她没多说,开门见山地问颜庭玉:“这二人想来并非官宦之家出身。”

    颜庭玉苦笑一声,脸上竟染了几分愁,点头道:“公主慧眼。秀玉只长兄是举人功名,燕满姑父为方明德大人,姑母是燕淑人,出身商贾。”

    李折春眉头拧紧。

    周秀玉未曾接触过这样的天潢贵胄,惴惴不安地躲在燕满身后。

    李折春道:“那你可能要有麻烦了。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之女。邴败家子那一眼只怕是看中了你。”

    周秀玉恰好被颜庭玉挡住大半脸颊,颜庭玉对邴全美没有任何好脸色,惟有燕满跟他四目相对,尽管极快低头,他也看清了燕满的长相。

    颜庭玉咂咂嘴,反应过来,拍手大笑:“有本事,他就去求贵妃娘娘。”

    燕满想通其中关窍,也跟着笑起来。

    李折春不解:“笑什么?你要大难临头了还笑。”说完又指颜庭玉:“还有你,他去求贵妃,才要糟。”

    “就是去求,我才要笑。”颜庭玉眼角眉梢堆着笑,道:“阿满有了婚事了,只是姓名已报了上去,不得改,这才入了宫。”

    李折春:“……”

    她狐疑地看着颜庭玉,嘀咕道:“有婚约就不抢了?”

    颜庭玉一指宫门外郡王府方向:“她要嫁的,是那一位。魔王的克星呢。”

    李折春诧异万分:“谢卓还有婚事?”刚说完,她就意识到失言,急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真找着了他未婚娘子?”

    “正是她。”颜庭玉戳戳燕满。

    燕满泰然自若点头:“是我。”

    李折春眨眨眼,扑哧笑出声:“我早想看他倒霉了!这回闹起来,他定吃不了兜着走。”

    且说邴全美,怒气冲冲地回了贵妃的关雎宫。邴贵妃正揽镜自照,见他怒发冲冠地回来,问:“遇见了李昭庆?”

    李昭庆,皇帝的嫡长女,年方及笄,只有她不把邴全美放在眼里。

    “镇宁?哼,我遇见的是惠宁!”邴全美踹了一脚木椅,坐了下来,“好大的威风。我还碰见了颜庭玉。”

    李折春?邴贵妃画眉的动作微顿,满不在乎道:“无非是跟着昭庆久了,把自个儿也当成了中宫嫡出。颜庭玉和李折春是表姊妹,颜夫人同敏妃一母同胞,在一起不足为奇。”

    邴全美站了起来:“姑母。侄儿在御花园看中了一个秀女。和颜庭玉站在一块,侄儿一瞧便心生欢喜。”

    和颜庭玉站在一起?颜庭玉乃三品侍郎之女,和颜庭玉站在一起的,想来也是位大家闺秀。邴贵妃沉吟片刻,道:“你父亲更喜欢王家姑娘。”

    邴世孙一哂,王姑娘是王阁老的孙女,起了个名儿叫掌珠,王家孙辈只这么个闺女,如珠似宝地宠着。家世是足够了,但其姿容平凡,邴世孙看不上。

    他俊俏的面容扬着笑,讨好道:“姑母,我知道姑母最疼侄儿了。侄儿见美人无数,虽那人比不上姑母万分之一,但兴许是老天爷牵红线,侄儿注定跟她有一段情缘。能和颜庭玉站在一起,家世自然不低。若低,为侧室也并非不可。皇帝姑父不是还说给祖父升国公么?”

    邴全美说了好些好话,直把邴贵妃奉承得笑不拢口。斜睨一眼,望手上丹蔻,邴贵妃轻飘飘道:“既如此,我便让人去替你打听打听。你将长相细细说来。”

    邴全美双眼一亮,如今回忆起来,对方面容着实比不上国色天香的姑母,可那耳垂一点红痣仿佛点在了他的心上,教人久久不能忘怀。

    ·

    回去之后一直风平浪静,燕满也不曾将邴全美之事放在心上,寻思出宫先去找谢卓问一问。

    过几日是殿选,殿选的宫殿早早清扫了出来,内宦宫女们进进出出,忙活着明日帝王亲临的各类事物。

    而关雎宫中,贵妃神情复杂。靠着红痣,不过两日就找出了具体人选——燕满。燕满只是商贾之女,按说赐给邴全美做侧室绰绰有余,可偏生她有个三品的姑父,再做妾,岂不是打了方家的脸面。方家可和昌国公府庄侍郎府连着亲呢。

    更重要的是,此人同谢府有亲。

    可邴全美偏生跟被下了降头似的,非要将燕满纳入府中,至于是妾室还是正妻,他不管。

    然邴全美看上燕满,想令她做妾之事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短短一夜,整个宫里都传遍了,贵妃当即两眼一黑。私底下筹谋算一回事,可若宣扬出去,焉知方家会不会放过邴家?

    又一日过去,这事儿已经流向了宫外,最终传进了谢卓的耳朵里。谢卓初听还以为旁人开玩笑,正欲出手教训,却听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似装模作样骗钱,沉思下来。

    竟然有人想抢亲?

    居然还是邴世孙?

    此刻的邴世孙刚从温柔乡爬回侯府,刚被灌下一盅醒酒汤,就听承恩侯疾言厉色斥责道:“蠢货!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广陵王世子有婚约的!”

    邴世孙的酒还未全醒,茫然地睁着眼,迷糊道:“是……这事儿谁不知道?”

    承恩侯望着烂泥扶不上墙的长孙,长叹一声。指着邴世孙脖子骂道:“你姑母在宫中需处处小心,你倒好,一挑就把人家的未婚娘子挑走了。纵贵妃娘娘同意,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谢卓……未婚妻?邴全美仔细琢磨这五个字,豁然开朗。谢卓揍了他这么多回,抢走了他多少好东西,礼尚往来,他抢一个未婚妻,又有何妨?

    这话刚说出来,邴世子暴跳如雷,想一巴掌打醒儿子,又怕独苗受伤,不得已只能端起半温的茶水,还未泼出去,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不等反应过来,又是一道仿若惊雷的“砰”!

    接二连三,疾如骤雨,又似擂鼓。

    “砰!砰!砰!”

    承恩侯还未发怒,就见管家连滚带爬跑进来,颤巍巍地说道:“有人、有人在砸门!”

    承恩侯勃然大怒:“是谁竟敢砸我邴家门楣!老夫定要告诉贵妃娘娘。”

    “是、是广陵王府的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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