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不好打车,即使有车往来,边芜也不敢挥手请人家捎她下山,她的安全意识特别强,害怕遇到坏人。最后,她还是决定打给边家司机,自己在路边阴凉处等着。

    偶尔有车驶过,车里的人因为好奇会瞥一下路边站着她,边芜觉得不自在,干脆背过身去,自欺欺人的当自己没看见。

    从得知边芜会来的消息后,程漫何的心脏强烈的跳动,他没办法压制住,只能任有着心跳作乱,带起身心的慌张。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她,见到她。

    汽车一路疾驰向下,又在拐弯处刹车返回,车在路边停下,远处有一女孩背对着站在树边,极大的树,亭亭如盖,衬着人越发的渺小,程漫何脚步放得很轻,他认出她来了,明明马上走近却又不敢靠近。

    边芜在瞧树干上爬行的蚂蚁,好大一只,绕来绕去,边芜不断用树枝给蚂蚁制造障碍,迫使它不得不绕道而行,看蚂蚁看无趣了,偶然一回头,十几米远处的高大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雕像,边芜有些近视,虽然如此,但是除了上课,平常从不戴眼镜,她虚着眼睛瞧了瞧,分辨着对方的脸。

    那人径直向边芜走过来,边芜这才看清是谁,脸上的平静压制着极致的慌张,一时竟然木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阿芜妹妹。”男人的嗓音干涩,似乎有被沙石摩擦的粗粝感,阻得人生疼。

    边芜沉默了许多,才抬头看,她曾经的小河弟弟比她高上许多,曾经她俯视他,他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的跑,现在她仰视他,疤痕聊无踪影的脸,脱离儿童稚气的脸,和小时候不太相像的一张脸,英俊帅气棱角分明,黑压压的眉毛下面黑漆漆的眼睛,熟悉但又陌生得像是隔了八百万年。

    边芜慢慢冷静下来,风吹拂她的头发,把发丝吹散在脸庞,她没去管它们,忽然一笑,笑容很标准很模式,像及了她敷衍她不太在意的人模样,美是美,却多了那几分客套。

    “是你啊。”边芜说:“程漫何。”

    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有些人永远忘不了。

    边芜十岁过后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十岁生日那天恐怕只有边芜和程漫何是真的高兴,其他人,成年人都是阳光烈日下倾盆大雨,过了凌晨,边语接了一通警方打来的电话,开始狂哭,警方说:您好,是严警官的家属吗?我们已经找到严警官,很不幸,您能来辨认一下吗?

    天突然裂成个小洞,小洞成打洞,直至整个塌下来。

    边芜起初不愿相信,还在努力对自己说明自己是梦一场,努努力,只要使劲睁开眼,就会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如旧。

    可无论她闭了多少次眼,睁了多少次眼,还是在这个可怕的世界。

    她还很小,什么都做不了,只知道抱着爸爸的照片哭。一家人,连着外公外婆程漫何匆匆赶往沿城。

    后来她才知道,爸爸在她生日之前已经失踪很多天了,难怪他好长一段时间不给自己打电话,妈妈也是,她不知道妈妈强压着怎样的心情来给自己过生日,肯定是很煎熬。

    那是混乱的几天,边芜至今记忆都略微模糊,大概是打心底逃避现实,她记得各种哭声,她的,妈妈的,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警察来了一波又一波。程叔叔忙前赶后处理着各类事情。外公对他这时不挑眼了,转身迈着年老的步子走去没有人的地方。

    和边芜爸爸关系较好的李警官领了一个小女孩来,女孩驼着背,不敢到处看,神情瑟缩。

    太多人了,这里让她害怕。

    李警官没让她进屋,让她站在门外,自己走进去,里面很多前来吊唁的人送的花。边语勉力招待前来的人。边芜在一旁跪着,程漫何支撑着她的身体。程漫何最近感冒了,戴着口罩。

    李警官嗓子沙哑:“严警官救的那个小女孩来了,想要送严警官一程,你们想见见她吗?”

    边语眼泪又流了出来,抹了一把眼泪,摇着头:“算了,让她回去。”

    心里到底是过不去那道坎。

    丈夫为救人质而被歹徒抛尸荒野,人质却是歹徒的亲女儿。

    赌徒酒鬼为钱和人合伙绑架前妻带走的女儿,以期望从前妻那里拿到钱。结果前妻报警,警察顺着挖出歹徒以前的命案记录。

    严峰本来在外面处理另一个案子,他只是碰巧遇上了这几个人,打电话通知了局里,然后自己孤身跟了上去。

    最后女孩解救,歹徒被抓捕归案,严峰却因公殉职了。

    “好。”李警官点头,无论边语见不见被救下来的人质都没关系。

    “李叔叔。”边芜喉咙肿痛,说话勉强,她从地上站起来,程漫何扶着她。她那样认真而执着:“那个人,爸爸救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蓝知灯。”李警官回答。

    边芜列嘴笑了一下,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突然尖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程漫何推开,跌跌撞撞的往外冲。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没多大印象,好像是她对着那个怯懦的,柔弱的同龄女孩疯狂喊着把我爸爸还回来。

    那个女孩蹲在地上,眼泪比他这个死了亲爹的人,哭的还多。

    太多人了,太多人盯着边芜。

    然后边芜被边语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边语红着眼睛,从未有过的严厉:“不要再闹了,你爸爸是警察,他救人是应该的。”

    边语突然哑了声,嘴巴张大喘着气,却说不出声。

    警察救人是应该的,可是蓝知灯绝不冤枉,边芜晚上梦见了,爸爸本可以将蓝知灯的爸爸当场击毙的,在那样凶险的情况下,他以一对二本就艰难,他可以开枪的,可是他没有。

    蓝知灯爸爸说:“我怎么会害我的女儿,我愿意承担责任,求你了,你停手,我们也停手,我们跟你走。”

    蓝知灯在一旁哭着喊:“警察叔叔,你不要打我爸爸,他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吧,叔叔,那是我爸爸,求求你,那是我爸爸。”

    严峰迟疑一秒,就那么一秒,被刀捅入胸膛。

    于是边芜的爸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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