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迷蒙,一派将雨之势,兰香瞧着天气不妙,放轻动作关了窗,又吩咐了底下的小丫头去将东西归置好,防着落雨受潮。

    “动静小些,莫扰了娘娘午睡。”

    小丫头们从善如流,连忙得了吩咐照做。

    不多时,宁安殿的青石板便有了水迹,豆大的雨水砸下来,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宁安殿外的芭蕉摇曳着,遭了风吹雨折,似在雨幕里呜咽,落雨声、雨打芭蕉声断断续续,飘入窗棂。

    在唐青筠的梦中,好似也落了一场大雨。

    她回到豆蔻年华,穿着夹竹桃色的袄,一双眸子盯着青黑色的天,安静坐在门口听雨。

    这场雨,她听了很久,悠悠转醒时,瞧见织锦华美的帐顶,久久沉默。

    “兰香。”内间有人叫,兰香连忙起身。

    掀开层叠的幔帐,露出半截玉藕般的臂膊,墨色的玉镯嵌在腕上,衬得肤色越发细腻。

    从幔帐中缓缓走出一女子来。

    她素衣乌发,尚带着惺忪睡意,却掩不住好芳华,眉眼生得极好,柳叶般温柔的眼,像是江南乌篷船里零落的旧梦,带着岁月淌过的宁静。

    “替我梳发吧,我们出去走走。”

    唐青筠着了一身青色的罗裳,兰香掌伞,二人缓缓行走在宫闱之内。

    雨丝裹挟了几分凛冽的寒,唐青筠却不畏。在唐家时候,她也经常这样在雨天走,她钟爱这种湿漉漉而清凉的气候。

    绕过御花园一圈嶙峋的假山,雨珠滴滴答答落在荷塘之中,圈圈涟漪泛起。

    二人在此停住。

    离荷塘更近的地方,远远她瞧见一道身影,走得近了,便见那身影孤零零立着,也不打伞,脊背挺的笔直,身形尚有些单薄。

    唐青筠思索着,终是认出来了。

    她斟酌着,轻声喊了句“鹤宁”。

    不远处的人闻声转身。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身子尚未抽条,着一身暗青色的长袍,浑身湿透了,却不偏不倚立着。

    抬眼时一双眼眸悠悠远远,带着些漠然的滋味,向她瞥来。

    唐青筠走上前去,将伞倾向他。

    梁鹤宁身子一僵,才后知后觉向她躬身行礼。

    “母后。”

    唐青筠颔首,“今日雨重,为何不带小厮,一人在此淋雨?”

    “是……是鹤宁留在此听荷声,料想今日雨后,荷花定然摧折不少,不如最后欣赏一番。”

    他声音脆朗,若珠玉丁零落盘。

    “若是任其零落成泥,我不免黯然伤神。”

    唐青筠思绪飘远,想这入宫一月余,还是第一次单独见这位名义上的儿子。

    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封后大典上,他只静静站着,不悲不喜的样子让她一眼看见了这个少年。

    听他这样说,倒觉得是有颗琉璃心的妙人,假以时日,定能长成翩翩佳公子。

    她命兰香将另一把伞递给梁鹤宁,自己则与兰香共撑一把。

    被雨打湿的少年一缕湿发贴在额际,“母后不必如此,我一人即刻回去,要不了撑伞的。”

    唐青筠坚持:“打着伞,莫要再淋雨,若再有这样的事,且务必照顾好自己,莫使人替你忧心。”

    这人,当然指的是陛下。

    大梁朝是百年王朝,却自传入今下后,旷久不出皇子,宫内仅有几位公主,子嗣单薄。

    近些年来,陛下身子每况愈下,便从其他兄弟下过继了两位宗室子培养,一位乃是前皇后许太尉家长姊的孙女,与陛下最小的兄弟康王结姻所诞,名为梁元祁,一位乃是如今太后的外甥女与晋王之子,便是这位梁鹤宁。

    陛下对这两位儿子尤为看重,若仍不得子嗣,今后定是要从中挑出继位者。

    梁鹤宁略一怔愣,还是接过伞,恭恭敬敬同唐青筠行礼:“谢母后关怀。”

    他行礼时,只见湿漉漉的袖袍上似沾了什么,白色的,黏在他袖尾。

    唐青筠并未多想,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梁鹤宁一人撑着伞,依旧立在荷塘边。

    大雨还在下。

    书言遍寻自家殿下,待找到他时,只见他出神望着水面。

    “殿下。”

    梁鹤宁回头,“把伞拿给我。”

    书言自是替殿下带了伞的,他连忙递上,只见梁鹤宁收了自己打的伞,然后撑开他送来的,将那把模样秀丽的二十四节竹骨伞抛到他怀里。

    “带回去,私下焚了。”

    ……

    雨水顺着瓦片,从斜飞的屋檐滚落,连成一道雨幕,送来些春日的凉意。

    回去后,唐青筠命下人烹了茶,青梅煮酒,小火温煨,瞧着窗外也别有一番滋味。

    兰香被唐青筠按着也坐在她对侧,慢酌一口温酒,感觉通身的寒意被驱散,她不自觉地说:“若是此时我们还在唐府就好了……”

    她说着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

    一月前,陛下欲娶唐青筠的圣旨降下,唐家只得恭敬接下,千恩万谢圣上眷恩。

    然入宫前夜,唐老爷独自一人在书房燃了一夜的灯。

    唐家不是没有得到风声,今下再几年便已不惑之年,况宫闱诡谲,权势压人,如何能是唐家这青春尚好的娘子良配?

    然即使唐骏四处奔走,想尽办法,却也无法避免这命运。

    陛下既从康王和晋王膝下择子,且有前皇后一派干预朝政,太后始终不愿颐养天年,醉心权势,陛下势必要将唐家也拉进来,以相互制衡。

    第二日,在浩大的仪仗送领下,唐御史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封后当日,许州因大涝致堤坝泄洪,连天的洪水使本就受大雨影响的百姓毫无还手之力,短短数日死伤无数,驿使连夜奔袭,直到那日才送到了禁城之中。

    此次洪涝不止许州受损,周边情况也不容乐观,陛下顾不得其他,连忙去处理。

    那日,唐青筠枯坐整夜。

    兰香想到这雨,也联想到其他地州的困顿,心中只觉兴致缺缺。

    她看向娘娘那张细腻如牛乳的芙蓉靥,深知娘娘背负的东西更重。

    深宫寂寥,唐青筠除却四处走走,便没有什么值得消遣的。

    她走过桃林时,却瞧见一梳双环的年轻丫头窝在林中啜泣,兰香前去查看,那丫头抬起头一张俏丽的小脸含着泪,颇有几分怜人模样。

    “何事在此哭泣,扰了娘娘兴致?”兰香发问。

    那小丫头忙跪下,眼泪儿也不敢抹:“回娘娘,奴替主子办坏了事情,自己没脸又羞愧,便在此处反省,想不到扰了娘娘。”

    唐青筠便也没再过问。

    翌日一早,凌贵人找来,说有事求见。

    唐青筠备了点心茶水,将她请进来。

    凌贵人长着一张圆脸,猫一样的瞳仁清亮,虽在年岁上和她相当,却显得纯稚些,她抚着圆鼓鼓的肚子,脸上露出些母亲的柔和。

    唐青筠见她的圆肚子,又想到自己未曾侍寝,垂了垂眼。

    凌贵人睁着一双大眼,问唐青筠:“皇后娘娘,您觉得,我这肚子里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呢?”

    她柔声抚慰:“皇子公主都是极好的,都是为陛下绵延子嗣。”

    凌贵人点头称是,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她这才扯上正题。

    “娘娘有所不知,今日来寻娘娘,是……求娘娘替我寻寻我的猫儿吧。”说着捻帕搵泪,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这猫儿是从入宫就陪着我的,陛下也夸过它,说它长着一双鸳鸯眼格外稀奇。如今我怀有身孕不便行动,自那猫儿丢失后,我几经寻找都找不着,日夜想着,吃不好,睡不好……”

    她挥挥手:“萍儿,你过来,你同娘娘仔细讲讲。”

    那名萍儿的婢女唯唯诺诺走上前去,一抬头,竟是唐青筠在桃林见到的那个小丫头。

    “我们娘娘对那猫儿爱极,差人精心照料着,只怀孕这阵,便将猫儿挪至偏殿,偶尔去看看,前些日子猫儿却不见了,宫里人四处找遍也不见踪影,娘娘若再思虑下去,恐……”她低头沉默了。

    唐青筠了然,事关龙嗣,此时即使是一只猫儿,她也得尽力替凌贵人找。

    她应下,差了竹芳替她查此事,竹芳也是她从唐家带来的,为人做事利落仔细,此事交于她再合适不过。

    竹芳便跟凌贵人去了她那处了解情况。

    送走了凌贵人,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唐青筠带着人打包好食盒,朝御书房走去。

    陛下因着洪涝之事,自封后大典那日便开始忙碌,如今将近两月,对她也只是赐了些珍物补偿,并不曾留宿宁安殿,唐青筠也只能做好皇后分内之事,时常送些滋补之物,愿陛下养好身体,同时打理好后宫,为陛下分忧。

    掌事公公接过食盒,道了声“娘娘辛苦”,却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打算,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

    她识趣的离开,却听见御书房内,陛下一声怒斥,有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梁鹤宁从御书房内走出来。

    他额角一片淤青,擦破了皮,血水流了下来。

    公公“哎呦”一声,问殿下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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