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锦儿今日准备的香料来。”

    凌贵人有午后休息的习惯,加之睡眠浅,有熏香助眠的惯例。

    宫人呈上今日已备好的香料,由兰香上去检查,并没有大量的覆子草,锦儿哆嗦着跪了下去,终于松了口气。

    “把所有的宫人都叫来!”凌贵人忽地起身,“今日我必须找出来是谁私藏覆子草,要谋害我的孩子!”

    然而挨个搜查审问后,却没有人知道这覆子草是如何而来的。

    凌贵人气极,将殿内的东西推翻了一地,众人跪在地上噤声,也不敢动弹。

    唐青筠垂眸,思索着什么。

    “将锦儿,琪儿,环儿分别关起来,留待明日我挨个询问,其他人候在静芸轩内,不许出去,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前来再搜查一遍整个静芸轩!”

    “竹芳今日留下照顾凌贵人。”

    凌贵人一双眼睛含着泪,她奔到唐青筠眼前,用哀怨的眼神乞求:“万望娘娘,一定找到害我孩儿的凶手!”

    唐青筠抿唇:“一定。”

    ……

    料峭的春寒已经过去,几场春雨过后,气候变得暖洋洋的,唐青筠撑着额头,坐在轿辇上打盹。

    因着这件事,她一直心神不宁,闭上眼在脑海中梳理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方,并排而来二人。

    一人着青衣,一人着白衣。

    青衣的少年神情淡然,恭敬的朝她行礼。

    白衣的少年身量较高些,眉眼舒朗带笑,也躬身作揖,脆生生喊了句:“母后!”

    唐青筠直起身子,认出了二人。

    正是梁鹤宁和梁元祁。

    二人刚下了早课,此时正准备去汝南长公主处请安,谁知半路碰见了唐青筠。

    在未选为宗室子前,梁元祁一直同康王住在封地。

    康王为人洒脱恣意,养的孩子也如他一样,自带着几分潇洒爽朗。

    自她进宫那日,陛下已吩咐过,二子课业繁重,免了每日来她这里的晨醒昏定,因而她见二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近日的功课做得如何?”唐青筠与他们年岁差的并不多,却还是得端出一副慈母般模样,细心问问二人的情况。

    梁元祁在一旁侃侃而谈,说起父皇对二人颇为看重,因而也更严苛些。

    一旁梁鹤宁只不作声,偶尔附和他两句。

    唐青筠余光看向他,只见在阳光里他的一双眼睛并不全然是黑色的,略带些灰褐色。

    她想起了琥珀。

    在阳光下湛湛发光的琥珀。

    “伤口如何了?鹤宁?”梁元祁滔滔不绝说着,忽听到唐青筠问梁鹤宁,也侧过身去看他。

    他额角的伤口早已好了,如今只留下些肉粉色的浅浅疤痕,唐青筠疑道:“上次给你的药膏用了吗?怎么还留了疤痕?”

    梁鹤宁回:“秉母后,药膏已经用了,许是时间太短了,伤疤还未能好全。”

    唐青筠心中奇道,小时她磕破了胳膊,伤口破了很大的口子,用此药不出一周便可消失无痕。

    “药膏?母后那里有好用的药膏吗?”

    梁元祁卷起袖子,“前些日子我武练时伤了胳膊,着实疼了好几天,太医院的药膏不甚管用,若是能从母后那里讨一点来,兴许就好得快了。”

    唐青筠抿唇笑笑:“既如此,时间还早,来宁安殿取些药膏,也是不迟的。”

    梁元祁眼神晶亮,连忙作谢。

    “若是能再坐一坐,吃些茶水休息片刻就更好不过了。”梁元祁道。

    一来一回间,二人便打算前往宁安殿。

    梁鹤宁对此无感,本想着借口离开,谁知梁元祁替他一口应下,欢天喜地地追上了轿辇。

    梁鹤宁:……

    到了宁安殿,兰香去了膏药递给梁元祁,又给了梁鹤宁一瓶。

    “这瓶你也拿上,若是有什么磕碰了抹一抹。”

    梁鹤宁谢过,捏着一小瓶膏药掩进袖中,摩挲着瓶身不语。

    二人在此逗留片刻,便离开前往汝南长公主处。

    梁元祁边走边抛着小瓷瓶,饶有兴致地问梁鹤宁:“今天皇后娘娘还特意问了你,看来你同她的关系甚是亲密。”

    梁鹤宁冷冷瞥去,并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

    “同我讲讲嘛,我看皇后娘娘是十分温良的。”

    “无趣。”

    语罢他便快步离去。

    梁元祁攥住瓶子,隐去了笑意。

    宁安殿内。

    兰香正替唐青筠捏着肩膀,似犹豫道:“娘娘,我们这样做,能抓住私藏覆子草的人吗?”

    今日在静芸轩的搜查只是草草了事,拖到明日再搜查,也是在给私藏覆子草的人一个最后通牒,若是今晚不能处理好,那必定会被揪出来。

    据兰香的讲述,这种药草并不常有,若是一般的婢女宫人,是没办法轻易取得的,所以唐青筠认为,这背后必然有更强大的人作为指使。

    若是那人今日想要自保,必然会想方设法去求助。

    因而她一开始觉得的凶手,就不是凌贵人的三个贴身婢女。她其实心中也没底,但……总要试一试。

    是夜,更深露重。

    守着锦儿等三人厢房的宫人打着瞌睡,听见旁人喊他食宵夜,左右看了看便离开了。

    趁着夜色深重,萍儿悄悄摸到琪儿的门前,轻轻叩了两声。

    “姐姐,琪儿姐姐。”她压低了声音,轻声唤琪儿。

    琪儿正歪在房子里打瞌睡,听见有人唤她,贴近门缝,隐约看见萍儿一张小脸。

    “姐姐,我是来特意送吃的给你的。”萍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包糕点,慢慢从门缝里面塞进去,“这是我昨日留着预备当夜宵吃的,谁知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琪儿也叹了一口气:“便希望早日查出凶手来,早日还娘娘的孩子一个公道……”

    萍儿神情有些恍惚,她忽然低声问琪儿:“姐姐,平日里娘娘对你好吗?”

    琪儿一愣,又安慰她道:“娘娘平日里对你做的那些,你别放在心上,娘娘她……其实很良善的,萍儿,别胡思乱想,等这次事情过去,我就求娘娘对你好一些。”

    萍儿呆呆抬头望着天。

    她想起凌贵人对她的诸多羞辱,端恭桶、掌掴脸、将她浑身掐的青紫、说她生而下贱……

    琪儿居然觉得她良善。

    夜晚里萍儿的眼睛好像闪着泪光,她轻声对琪儿说:“姐姐,其实……覆子草是我放的。”

    琪儿瞪大了眼睛:“你……你!”

    “娘娘待你不薄!”

    她平日里性子直,也不防着人,有时候上午伺候的累了,便叫萍儿替她带香料来,谁知道她竟然偷偷放这种东西。

    萍儿轻蔑地笑笑,心想待她猪狗不如算是什么不薄。

    “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现在好后悔,我最初只是想给娘娘一点惩罚,谁知道竟然成了这样……”

    琪儿听她声泪俱下的哭诉,心中纷乱如麻。

    她和萍儿,以及萍儿的妹妹三人年岁相仿,几乎是称着姐姐妹妹一同长大的。

    她看见萍儿,仿佛又看见她那个一样怯生生伺候娘娘的妹妹。

    “唉……萍儿,我们去找娘娘开罪,我会好好替你求情的,还望娘娘宽宏……”

    “谢谢姐姐!”萍儿颤抖着嗓音,“姐姐,你同我去屋子里吧,我把私藏的覆子草全找出来,交给娘娘销毁。”

    琪儿最终还是同她一起去了。

    去到的是最西边最偏远的厢房,这里已经两年没有住人了,房梁上也结了蛛网。

    萍儿翻出来藏在陈旧被褥下的覆子草,尽数交给琪儿。

    琪儿忽然心生疑惑:“萍儿,这样多的草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萍儿轻轻一笑,她摸着僵冷生灰的被褥,对琪儿说:“姐姐,同我和怜儿说几句话吧,说完我再告诉你。”

    这里,曾经是萍儿的妹妹怜儿的住处。

    只不过她已经走两年了。

    琪儿也有些感慨,坐在床上,黯然一叹:“希望怜儿下一世投胎为人,能转个好人家,莫要……”她说到一半又停住。

    萍儿掰了几块糕点递给她,琪儿默默吃下。

    “姐姐,其实我好怕,但我也好恨。”萍儿柔软的额发贴在雪白的额头上,透过一点点苍白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张脸似是悲戚似是快意。

    “我恨娘娘这样对我们,我恨啊,我好恨啊!!”

    萍儿的眼神忽变得阴鸷,指着琪儿的脸说:“你们不过是,不过是她的狗而已!”

    “萍儿……”琪儿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哇的一声,从喉间呕出一大口血,她才明白过来手中的糕点有问题。

    萍儿不再看她,临走时掩上了门。

    琪儿斜倒在床榻上,口中“嗬嗬”发出动静,她想张口喊人,也想说对不起娘娘,却最终奄奄断了气。

    “我已经找好了替罪羊。”

    萍儿抹了一把脸,在老地方等一个小太监来。

    那太监细皮白脸,总眯着眼笑:“咱家估摸着,值守的人也该回来了。”

    萍儿攥着袖子,略带些警惕:“你要什么时候将我换出去?这静芸轩我是不能待了。”

    小太监不语,照旧眯着眼睛。

    “你们别想拿我替罪,我已经藏好了这一切罪证,若是我死了,这些东西自然就会暴露出来,到时候你和你的主子都不可能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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