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魇从我的脑海中散去,我能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在大脑缓缓的开机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消毒水的气味。腿断了的那段时间里,我天天住在医院早已经习惯了这股气味。

    我睁开眼,茫然的盯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沅沅。”

    我知道那是梵清的声音,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去面对他。所以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天花板。

    “是谁?”

    面对梵清的询问,我似乎是该开口的。

    开口说出那么多的怨恨,那么多的委屈。这些日子,这一生截止为此的苦难与难过,我都该告诉他的。

    可是我没有说出来的兴致。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是眼泪不自觉的滑落了下来。

    我的眼中所到之处都是洁白的。

    但是我的人生,为什么不能是洁白的呢。

    我不懂的,确实是不能懂得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而我就是永远被戏弄的那个人。

    “沅沅。”梵清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感受到他握住了我的手,“是谁,你告诉我。我给你去处理。”

    我转头,看着被盛在泪水的梵清里。

    我突然很想告诉他,把他拉入和我一样的境遇。

    我想告诉他在这么多年粉饰太平下的是什么东西。

    我追随了你这么多年,你和我一起坠入地狱。

    很公平吧梵清。

    可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见到梵清的那个夏天,回顾起了曾经,蝉鸣声似乎还在我的耳边作响。他每天都会带着新的光束走向我。

    他说——“沈沅,你吃饭了吗”;他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说“你最近过的好吗”。

    他还说,“你好啊,沈沅。”

    ——你好啊,沈沅。

    我有点想哭。

    “没有,只是突然活腻了。”我转过头,继续看着枯燥的天花板,克制住自己的眼泪木然的说,“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梵清突然沉默了。

    事到如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言说的了。

    我身上的伤痕,还有手腕上的伤疤在作痛。可似乎远不及我心里的痛。

    要是我的人生,能有一点是能和正常人所般配的那就好了。

    不管是完美亦或者残缺的家庭,丑陋或者美丽的容颜,贫穷亦或是富裕的家境,我都接受。

    但请不要只给我一半。

    我也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只值得那一半。

    可我只在饿急的时候偷过一点钱。那是第一次,也当场就被抓到了。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

    她告诉我:不可以去偷去抢,要活的光明磊落。

    我听了。

    所以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小偷,也没有抢过什么。

    我从来都是垃圾扔进垃圾桶里,不会随地吐痰,也会好好写完作业。红领巾我一直带着,过马路也会等红绿灯,看见有人需要帮助也会去参与。没有伤害过谁,也没有去奢望过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平静的在这个世界上呆了许多年。

    但似乎是没有用的。

    我没有一个家,也没有一个很漂亮或者很丑陋的容颜。我没有一分钱,但却有机会上了学,现在也有吃有住。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算不幸还是幸运。

    我到底是该感激还是憎恨。

    我闭上了眼,逃避着梵清的目光。

    梵清走了,离开了病房。似乎也没有走。

    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的生活中无一不没有他的踪迹。

    我的饮食起居是他安排人照顾的,我的医药费也是他安排人交的。

    似乎我的生活从此开始平静了下来。

    我也希望是如此的。

    但是生活终究不是童话。

    我知道我每天的药物里有安眠药。

    我从不多问,只是每天吃着他们送来的东西。

    齐媛来的时候,正好是我刚睡醒,最没力气的时候。

    我看着她气势汹汹的冲进门,二话不说的跑过来拽着我的头发。

    力道比那个下雨天重很多。

    “警告我是吧!”

    “疑似抑郁症是吧!”

    “让陆生远离我是吧!”

    “贱人!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拽着我的头发,随着一声声控诉把我的头一下下的撞上墙壁。

    “齐媛!你放手!”

    我痛出了眼泪,双手抵着墙试图缓冲这股力。

    她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摆正。我能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能看到她眼里的癫狂。

    下一秒,她就伸手对我的脸狠狠的左右开弓。

    我吃痛的皱起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不是去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死的干净一点!”

    我的嘴里开始弥漫着血腥味,似乎有什么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我也在问着自己——为什么不死的彻底一点,为什么不能逃离这个世界。

    嘈杂的人群让我嗡嗡作响的耳朵开始逐渐清明,恍神间我似乎看到了梵清焦急的向我跑来。

    “沅沅!沅沅!”

    梵清好像摔倒了,我看着他慌张的爬起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急忙跑到了我的面前拉开了状似疯魔的齐媛。

    “拉出去!把她拉出去!快点!”

    我的脸好像高高肿起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真是像馒头一样。

    梵清抱着我,从来都没这么紧紧的抱着我过。

    我感觉到了梵清在发抖。

    原来梵清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

    梵清,不要害怕。

    我缓缓的抬手,抚上梵清的脸朝着他咧开嘴角笑了出来。

    “梵清,没关系的。”

    我的嘴巴里一股咸腥味,好像脸也很痛。但是看着梵清流泪的样子,我更痛。

    有人过来把愣着的梵清拉走了,我被带着检查上药。

    被拉走的时候梵清的眼里好像有着怒意,我笑了笑安抚他。

    “没事的梵清,我不痛的。”

    怎么可能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梵清。

    黑夜很快就降临了,一天也就很快的过去了。

    只要今天过去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就能当做没有发生。

    明天的我,依旧是一个全新的沈沅。

    “沈沅,晚安。”

    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沉睡于这片黑暗之中。

    那个补习的班梵清让我再也不要去了,我坐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看着梵清说话。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要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来帮你的。”

    “还有,要不要帮你转学。”

    “你最近是一直都被齐媛这样对待吗。”

    “都怪我,我不该和陆生说的。”

    我没有回答梵清的任何问题,只是看着他轻轻地问了一句:“梵清,你那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如果没有梵清的话,或许我那天就已经死了。

    但相比起我自己的生死,我更在乎梵清是因为什么来寻找我。

    如果不是因为急事的话,他应该是没空找我的。

    毕竟他快要去留学了,该忙的事情应该有很多。

    我看着梵清的嘴嗫嚅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但是我应该能猜出个大概。

    “梵清是要走了吗?”

    应该也只有这件事情能让梵清现在就来找我了。

    “没有,别乱想。”

    他躲闪的目光就让我知道了结果。

    梵清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梵清。”我第一次这么坦然的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口,“我只是一个依附着你的寄生虫,你应该去追求更高的自由。”

    我说的话是那么的平凡,又是那么的平淡。我希望他能点点头,来答应我说的话。

    我知道我离开了梵清的话一定不会好过的。

    但如果是牺牲梵清更好更远的未来才能够让他留下来的话,那我会更不好过。

    门外是梵清的母亲,从一开始她就站在那里。

    梵清似乎不知道她跟来了,但是从我的角度我一眼就能透过玻璃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她。

    门打开了一条缝,她大概能听到清清楚楚。

    很久很久。

    不管是病房里的我,还是病房外的梵清妈妈,都等了他这个回答很久很久。

    “好好养伤,会好起来的。”

    他低着头替我捻好被角,也就是这句话出来后,我看见梵清的妈妈走了。

    这不仅是她不想听到的回答,也不是我想听到的回答。

    梵清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梵清。”

    “嗯,我在。”

    “你......”

    我的问题还没说出口,梵清突然抬头看着我,目光中有着肯定。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但是我不需要......”

    “你需要。”梵清站直身体看着我,“你的父亲因为保护我的妈妈才会逝世,所以我也要保护你。”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看着梵清一言不发。

    曾何几时,我的期盼就是成为梵清的例外。

    如今的我,却已经是了。

    能让梵清放弃出国的机会,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真到了这个的时候,我却又不愿意了。

    “我先走了。”

    梵清转身走向门口,我抿着唇看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立刻打开那扇门,反而是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吧梵清。”

    就像是他要出国这件事情,就算是对我有所留恋,最后也是一定要去的。

    因为远离我的日子,本就是梵清原来的生活。

    只有梵清的日子好过,我的日子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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