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坐于高堂。

    “岭州旱灾,朕已派翰林院温言卿,御史顾鸿云前往,由御金卫副指挥使段嘉庆负责押送赈灾款。”

    台下无人敢言。

    岭州灾情严重,又派两任刚正不阿的直臣监察,满朝文武已是有人暗自心惊。

    “李闻。”

    “臣在。”

    “昨日华青阁的酒可还满意?”

    李闻一听,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恕罪,臣只是昨日恰逢几位故友,所以才相约吃酒,臣……”

    “都喝的什么酒。”

    “臣喝了一壶醉绫罗,三杯花粮……还有……还有一盏清酒。”

    “同御金卫上报基本吻合,看来确实没有骗朕。”

    李闻背脊一凉,才回过神来,昨夜的宴席时刻都在天子的耳目之中。

    见天子并未怪罪,李闻这才直身,目光在阶下巡视一番,才发觉,今日并未在朝上见到御金卫指挥使。

    “朕听说,近日朝中兴起一种瓷器,通体碧色,落款为朱雀砂印,专供朝臣暗中行贿若用,张爱卿,你可曾知晓啊?”

    被点中之人,正是大理寺卿,张龟龄。

    “陛下!臣不曾听闻。”

    张龟龄年事已高,此刻甚是惶恐。

    “朕已派御金卫,去了诸位爱卿府上查看,想必总会有些收获。”

    天子话音刚落,朝下众臣皆是心中一惊。

    现下除少傅方仲伦在府中修养,御史顾鸿云今日也未上朝。

    身处朝堂,走到如今的地步,又有谁是真正的两袖清风,手里多多少少都有着肮脏的东西。

    谁都不敢多言,谁都不敢去直面天子。

    张龟龄跪在大理石上,直觉寒气从膝盖骨寸寸侵蚀,官帽下渗出两滴汗来。

    那碧色双耳瓷瓶正是他用来贿赂朝官的东西,这瓷器并不贵重,卖的也不是钱财,卖的是人情债。

    当有人来求他办事,张龟龄便会给人一个,日后人情还债,便以此为证。

    当然,如此器物还有其他的用途,比如结党营私,若是朝中谁家有此物,便证明已经被大理寺卿收入髦下。

    双耳瓷瓶方便仿制,还是李闻同他建议,在瓶底烧制上落款,因他喜好鸟雀,便纹上朱雀作为落款。

    而此刻看来,这落款的双耳瓷瓶,到更是收网的鱼线,一端查出,便能把他张龟龄一党一网打尽。

    但是天子仅在位八年,手中权利尚薄,天子还不能动他,想到此,张龟龄肩上卸去力气。

    更何况,他还有人庇佑。

    朝上还嘈杂的声音,突然静谧起来,群臣皆向殿外望去。

    只见一干御金卫,抬进八个木箱,整齐罗列在堂前。

    指挥使伫立众臣之前。

    “回陛下,诸位大人府中,共搜出瓷瓶八担,其中吏部侍郎府中一担,礼部郎中府上两担,礼部主事府上一担。”

    “扑通。”

    三人面如死灰,跪在阶下。

    “陛下!陛下!冤枉啊!冤枉啊!陛下!”

    “臣从来没有收过什么瓷瓶!陛下明察!陛下!!”

    “臣也从未收过!!!陛下开恩啊陛下!”

    “你们没有收过贿赂,那就是指挥使栽赃你们了?还是说朕冤枉你们了!”

    天子大怒,三人身抖如筛。

    “朕前几日收到的弹劾,你们暗中结党,行贿。朕在为岭州旱灾废寝忘食,你们在酒楼画舫寻欢作乐!你们你们身为朝臣,可还有半分大晋子民!”

    一封奏折被扔至阶下,三人不敢去看。

    只不断磕头,抵死不认。

    李闻被暗骂,却也不敢再动,只同陆应淮目光短暂的接触,便沉下来。

    “还有四担,是谁府上?”

    陆应淮回身,稳声道:“回陛下,还有四担搜查至张大人外室房中。”

    张龟龄突然抬首,“陛下!陛下明察!臣并无外室!冤枉啊陛下!陛下!”

    陆应淮居高临下,展出袖口中的房契,卖身契。

    “花满楼的花魁,在一年前被张大人赎身,但张大人碍于家妻,将花魁藏于郊外私宅中,这些东西都是从郊外私宅后院中搜出,大人以为埋于槐花树下,就无人知晓了吗?”

    张龟龄突然惊愕,盯着陆应淮手中的地契,目眦尽裂。

    “陆应淮!你栽赃!你栽赃我!你血口喷人!她后院没有种槐花树!陆应淮你陷害我!”

    “那张大人,是承认外室一事了?”

    张龟龄猛地一滞,“豢养外室又如何,大晋没有律法规定朝臣不可养外室!那些东西,绝不可能是我的!”

    他确实养了外室,为她添了座宅子,那是他暗中行贿的地方,原本这些事都定在花楼,但后来发觉并不安全。

    他向来小心谨慎,所以才能稳坐大理寺卿位这么多年。

    那些东西他早就在听到风声后,销毁的一干二净,御金卫是不可能搜出什么来的。

    “还请陛下明察!”

    可天子却不言,只挥手让指挥使继续。

    “大人外宅后院是无槐树,这不假,但是却有两口枯井,枯井无活水,乃无财,听说大人最信风水,怎么会放任不填呢?因为这根本就是张大人藏匿脏银的密道。”

    御金卫打开剩下四担木箱,只见黄金白银朱翠盈满。

    张龟龄方才还怒气冲天,这下却突然泄气了。

    “张龟龄,你可还有话说?”

    那四担木箱里,明晃晃的装的正是他收来的贿赂,其中珊瑚手串躺在最上方,那是他当年徇私错判李闻的亲侄,李闻送来的东西。

    据说价值连城,他想也没想,便放了李闻的侄子,随便拉人顶了罪。

    那些珍宝被他放在暗格里,多年来,只敢天黑了进去瞧上一眼,时而觉得自己富可敌国,时而又感叹自己是一无所有。

    张龟龄在看到些东西后,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嘈杂的声音都理他远去。

    “臣……臣无话可说。”

    后院的枯井确实坏了他的风水,散了他的钱财。

    张龟龄脑中浑浑噩噩,却突然想到什么。

    脑中一闪而过。

    他明明……

    明明把这些东西藏在了书房的暗阁里,暗格的机关只有自己知道。

    张龟龄赫然抬首,双目通红。

    陆应淮诈他!

    天子突然走下阶来,一脚踹在张龟龄的胸口。

    指着那四担脏银,破口道:“张龟龄!朕待你不薄!”

    张龟龄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被踹倒在地。

    “陛下,陛下有人要害臣,有人陷害臣啊陛下!”

    “陷害?”天子抓起箱子里的珠串,砸在张龟龄头上,“谁敢逼着你大理寺卿收贿!大理寺是我大晋断案明清的地方,居然出了你这么个羊狠狼贪!”

    张龟龄面如死灰,转头对上陆应淮,只见那双眼中带着讽笑。

    “是他!是他!是陆应淮!他对我怀恨在心!他报复我!是他报复我!”

    “他身为御金卫指挥使,为何要陷害你?”

    “陆应淮他!……”

    “够了!”

    百官跪地,阶下三人已经再不敢求饶。

    “ 吏部侍郎,礼部郎中,礼部主事,贪污受贿,暗中勾结,革去官职,终身不得入仕,张龟龄革去大理寺卿一职,杖责三十,不得寻医,即日起,大理寺交由御金卫掌管。”

    张龟龄跪行至天子脚下,“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杖责三十,对于张龟龄而言,就是死罪。

    “陆应淮,你来监看行刑。”

    “是。”

    张龟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天子一脚踹开。

    脑海里空茫一片,眼中只剩下天子决绝的背影。

    “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张龟龄被御金卫拖了下去。

    凄然的叫喊声,依旧回荡在金銮殿中。

    ————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凳上的人被死死按住,朝服下的身躯早已血肉模糊。

    刚才还激愤的骂声,渐渐弱了下去。

    陆应淮立在凳前,示意行刑之人停下,将垂死的人搀起。

    “陆应淮……你不得……不得好死!”

    张龟龄已经满目血色,还是死死的盯着眼前人,目眦尽裂。

    “张龟龄。”

    陆应淮抓起面前人的白发,迫使他抬头。

    “还没认出我吗?”

    张龟龄痛极,被迫看向对方的眉眼,一寸一寸,想要将对方吞噬骨肉,可是那双混浊的眼中,渐渐被茫然取代,接着是惊愕,恍然,惧怕……

    “你是……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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