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里夹了张邀请函。

    先生不乐衷社交,见面会的举办少之甚少,这样的票属实难得。

    陈楚言一时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先生?怎么弄到票的?”

    刘思维嘴角上扬,“在市图书馆,后天下午一起?”他清澈的双眸透亮干净,白净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光彩夺目。

    陈楚言看着期待脸,低头又看了看邀请函。

    “好。”一刻间有些恍惚。

    刘思维竟也开始出神。

    忽地,他说:“老叶的生日快到了,他想约大家去孙记饭馆聚聚,上次被然然的话刺激到,说什么都要去吃上一回,我看你那次脸色有些异常,所以想先问问你的意见,这小子只是好奇,不是非去不可。”

    陈楚言看他半点不给插话机会。

    “寿星最大,就孙记饭馆。”惊讶于他的细心。

    刘思维小心确认,“真的没事?”

    她点点头。

    他说:“那你快上去吧,外面冷。”

    陈楚言期待与膜拜多年的古典文学专家见面。

    《风萧萧》封面包装朴实,设计研用先生一贯的黑白风格。廖廖几笔水墨画配上草书,就把整本书的意境表达的淋漓尽致。和《风萧萧》一个系列的还有《雨兮兮》、《夜漫漫》、《日迢迢》,她爱不释手研读着新书,忍不住猜测先生的下一本会是什么?

    说来也怪,依着高考成绩,陈楚言若是填报古典文学专业并非难事。

    可母亲的遗愿,她无法违背。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何原因,如今阴阳两隔,更是无从知晓。

    她看一眼邀请函,自己就这么舍弃了热爱的专业,见见景仰的先生并无大碍吧?当做爱好的喜欢不算违背遗愿吧?

    对了,邀请函?如此贵重的邀请函,贸贸然接受其实并不合适。她拿起手机,界面突然跳出新消息,点开一看:

    【睡了吗?后天下午,我到时提醒你。】是刘思维的消息。

    她斟酌着字词:【邀请函太贵重了,就这么接受实属不该,明天我送还给你,真的谢谢你的好意。】

    但几乎秒回,刘思维发来了消息:【楚言,你听我说。】

    她看着对方一直持续输入状态,但也仅仅几秒,便收到第二条消息:

    【楚言,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先生,我的偶像也是他。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高考时我特想填报古典文学专业,可爸妈觉得法学更适合我,一惯听话的我不准备忤逆他们,也觉得自己对法学有一些擅长,所以就听了他们的意见。】

    接着就是第二条、第三条、第n条:

    【但一个人的爱好是不允许被剥夺的,我的父母尊重我的兴趣爱好,支持我空闲时间去充实自己。这张邀请函是我爸给我的,得来也不周折。】

    【你不要去管它的附加价值,在我这里,这张邀请函就只是邀请函,珍贵的是先生的价值,文学的珍贵,是我们共同的爱好。】

    【楚言,咱俩是好朋友对吗?好朋友之间不需要那么见外吧?】

    ......陈楚言看着一条条消息,回道:【竟不知你也热爱古典文学,更不知道你的偶像也是刘伯泉教授,谢谢你让我们成了知己。】

    刘思维像是捕捉到一些关键字眼,譬如“知己”。

    【那不见不散?】他期待又忐忑着。

    【谢谢你,那后天见。】

    他无比欢快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好半天,大喊了一声“YES!”

    室友迷茫看着他:“怎么了?”

    他摸摸后脑勺,“没事没事。”不一会又探出脑袋,从床上滑下来:“我去洗漱。”

    室友无语地摇头,“洗漱完从实招来。”

    陈楚言仍觉接受不妥,但听刘思维表明这是朋友间的赠送,她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刘思维刚从浴室一出来,就遭到追问:“老实交待,什么情况?是金融学院的陈楚言,对吧?”

    “就是朋友,彼此兴趣相投。”

    “少打岔,快说快说。”

    他承认了:“我是对人有意思,但是.....”

    “但是什么?追啊!虽说人家优秀,但你也是相当不赖。”室友忽然转移话题:“哦,对了,上次人姑娘得了屠校组织的地下比赛,是全校第一,厉害哦!”

    地下比赛?

    “我听说是为招募人才特意举办的,学生都没任何准备,弄得很突然,大家凭的是真正的实力,所以不是古典文学专业却偏偏拿了头名,也是厉害。”

    “头名?”

    “是啊,我听说获奖同学未来会代表学校去参加东成市乃至全国的比赛,毕业直接就被单位要走。”

    “要走?”

    “这你都不知道?”室友震惊了。“我跟你说,最厉害的是杂志社,哦,对了,不是普通杂志,是大名鼎鼎的“古事”杂志。”

    “古事?”

    “可不是嘛,超级牛,反正我们东大,但凡和杂志扯得上关系的,都想进......唉呀,不说这些了,说回你的女神吧,怎么样?要不要我支支招?”室友摩拳擦掌。

    “你能有什么招?”

    “你可别不信,我女朋友就是我用了招数,才成的。”

    “少吹牛了!”

    “不信是吧?行,那你自己努力。”室友假装生气。

    “好好好,你说,你说。”

    “那你可听好了。”室友凑近。

    几秒后,宿舍里上演暴揍画面和室友“哀嚎”的声音。

    隔天,刘伯泉先生的见面会。

    陈楚言一大早洗漱、倒饬,罕见化了淡妆。她按照约定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东大校门口,却发现刘思维已在站牌等着。

    刘思维一见到及膝短裙配羽绒服外套的她,素雅恬淡的这般好看,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忙解释:“我是为表对先生的尊重......”

    非周末,公车并不拥挤。

    并排而坐的二人,闲聊着话题。陈楚言发现刘思维不仅热爱古典文学,还能用诸多白话解释法律法规,不愧是法学院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家国情愁,怎么评判?”

    刘思维毫不思考:“有国才有家。”

    陈楚言想起那位手捧玉佩的将军,他会怎么做呢?是舍弃幸福换得忠诚?还是家国之间亦可两全?

    刘思维过了很久问:“你呢,你怎么理解?”

    她收起伤感,“我不做选择。”

    只要不危害国家,不危害别人,她想就做自己。

    “那如果非要选择呢?”

    可真是法学生啊!“那我可以做自己吗?”

    “也可以。其实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也不同,选择做自己也没错。”刘思维像是变了个人。

    汽车已经到站。

    陈楚言从车厢下来,她看一眼周遭的环境,这是她的习惯。她说:“我知道答案了,第三个答案......那就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刘思维复述了一遍。

    二人往目标方向走去。

    图书馆的大门、走廊和楼梯台阶的书架上,比比皆是的书籍。陈楚言每每来此都无比震撼,今日只觉一股强大的冲击波袭来。

    身子突然有些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刘思维忙扶住她。

    她摇摇头。

    刘思维扶她坐到楼梯的台阶上,细心地找了张报纸铺着。“平日也这样吗?”

    她半开着玩笑:“也没有,就是有时候容易晃神,好像灵魂出窍。”

    刘思维一脸严肃,“这可不能大意。”

    “哎呀,没事,可能贫血,吃点巧克力就好。”她笑着,给递了一块过去。

    刘思维看她真像贫血,脸色好多了,接过羞涩塞进嘴里。

    小坐了一会,陈楚言提议找寻位置。

    他说:“没事,讲座就在上面。”接着吱吱唔唔:“昨天我怕迟到,所以先来打探过一遍了。”

    如此严谨。“刘思维,你肯定会是法学人才。”

    他憨憨笑着,只有重视的人他才会这般上心。

    见面会的座位,陈楚言原以为是随机的。没想到不仅在会场正中间,还是第一排。

    她看刘思维神色淡淡,挺自在的。

    接着门外出现一些声音,她猜测着先生即将登场。

    下一秒,只见一位着酒红色唐装的老者,头发花白,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走到桌前。

    他给大家鞠躬,众人齐齐站起跟着回礼。

    先生待众人坐下,落坐。

    他耷拉的双颊未失秀气,年轻时一定英姿卓绝。

    先生一开口就说:“人生岁月匆匆,莫理蜚语流言。岁月流年间,你学过的每一样东西,你遭受的每一次苦难,都会在你一生中的某个时候派上用场。”

    他说:“人只活一次,人心不可测,人情更复杂。去做喜欢的事,去做最好的自己。要知道,生活,适合自己就是最好的,尽可能让它丰富多彩,但也别为难自己,活得像你自己就行。”

    ......全场鸦雀无声。

    先生最后说:“禅意可得,禅心难求。人生在世,所到之处,所行之事,莫忘了规距,更不要忘了从善,但求图一心安。”

    陈楚言竟不知一个人如此有魅力。

    听先生谈古论今,讲述书里的故事、自己的故事,讲述人间炊烟与世间百态,动容处还会激动红了眼眶,声音和想像中一样富有仙骨,只是音质夹杂着丝丝迟暮。

    她有一种偶像见一面少一面的伤感......

    等到结束,不舍地回头看已空空的位置,想着先生若能再来一场,那该多好?

    她晃一晃票根。“刘思维,我请你吃饭吧?”

    刘思维也不推辞。“附近有家不错的小店。”

    陈楚言没想到门店装修一般,但端上来的菜却是好吃的。她没了往日的拘谨,说话也随意了一些。

    “没想到,你能来这样的小店。”

    “我经常吃路边摊的,不过你觉得我会去哪里吃饭?”

    她没想到他会反问,“没有,我随便问的。”

    刘思维还挺执拗。“我是认真的。”

    她说:“我觉得,你不一定天天都是山珍海味,但也许还是会经常下下馆子,吃的餐厅不一定特别高档,但如果真要吃这类食物,也应该会去一些环境好些的地方。”

    刘思维想着父母对吃算是讲究,这么说也对。他说:“不过我也喜欢这类馆子,我很不听话的。”

    “你还不听话?你父母让你学法律,你不是古典文学都没报吗?”

    “那你文学底子深厚,怎么也不学?”他听说了她比赛的事情,反问。

    陈楚言答非所问: “金融不是蛮好的嘛。”

    刘思维不再追问,拿饮料碰了碰她那一杯,“为我们都没有报古典文学干杯。”

    夜晚,宿舍楼里灯火通明。

    陈楚言立于阳台,看几株寒梅开得极好。

    她简单披一件外衣,回看空荡荡的房间,想念才刚回家的然然,快速下楼,想借着寒梅驱散阴郁的情绪。

    寒梅的枝干弯弯曲曲盘旋而上,树冠枝繁叶茂,上头的梅花姿态优美,外层粉色,里层白色,花蕊又是黄色的,一朵又一朵,一朵有一朵的颜色。

    忽尔,瑟瑟寒风袭来,梅枝跟着轻轻摇曳,片片花瓣落下。她想起画里的男子,他是否和自己一样感伤?是否和女子在寒梅下同行过?是否最终错过挚爱.....

    她轻笑自己的愚笨,男子和自己何干?

    一股奇妙的气息渐渐袭来。

    她转身,一男子立于近旁的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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