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寒看着不可思议睁大的双眼,看她面容憔悴,身上只草草套了件家居服,眼波里露出不舍心疼。

    他上前一把抱住。

    她不知如何开口。

    这种害怕一开口他就消失的感觉,和在清心宛一模一样。她希望哪怕是梦,也可以停留得更久些。她闭上眼,贪婪享受着温暖。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一定是老天给她的生活做着补偿。

    她多想可以一直被抱住。

    但终于,还是被松开了。

    他问:“昨晚睡得好吗?”

    她怅然若失摇头。

    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呀,那怎么没睡好?”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一次抱住她。

    她一下子涌出问题:“你怎么来了?”恋恋不舍离开他的怀抱。

    他说:“我是来看你的,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她愣愣迎他进屋,疑惑、害羞、不知所措、还有欢喜......各种情绪交错着。在知道他并未用过早餐,她忙不迭给他盛了碗白粥还给煎了荷包蛋。于是一人一粥、一个煎蛋、一碟小菜,彼此坐在对面,有点新婚燕尔小夫妻的画面。

    她结结巴巴:“快吃吧,要不然就冷了。”

    他紧张舀了一勺,坐姿仍是正统,哪怕简单的白粥小菜,但拿勺子的手规矩有礼,动作亦是讲究。

    她受他影响,也坐得端正起来。

    倒不是说之前不合礼仪,只是拿勺子的手变得在意起来,到最后,一餐下来她没吃多少,他倒是吃得高兴,连吃了好几碗。

    他说:“放假了,我过来陪陪你。”

    她露出担忧,“不影响你吧?我其实没关系的。”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他说:“没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也许太过孤单了!她接受了他的关心。

    二人商量着:先附近走走逛逛。看着村口粗壮的大树遒劲深沉,青黑色的枝干凹凸不平,斑驳中显露着岁月的痕迹。他提议上去抱抱,她不假思索跑过去,他忙拉过她的手,二人一起将大树围住,圈住枝干的两双手,一大一小紧握在一起。

    “我很想你。”他对望中吐露着情思,握着的手更紧了些。

    她嗓子像被堵住东西,使劲往下吞咽着,想借此尝试说话,但仍十分困难,眼睛也像有异物涌出,使劲眨巴着,忙转头将脸藏在大树背后,一行清泪莫名流下。

    他过来抱住她,像在家门口那样紧紧抱住。

    “有我在呢,傻瓜。”

    她还是无法言语,但她是想告诉他的。

    想告诉他“她知道,她都知道。”知道他为何送她礼物,知道他如何从细碎的时间里飞去买糖果,知道他为何出现在东大,知道他很忙,知道他压力非常大。她都知道。

    若说何时知道,那真是玄妙的问题。好像不知不觉间,知道他付出的一切,知道他不说她不问,知道旁的都不重要。

    若说生气,也是没有。

    只记得她从未问过,又何来生气一说?只是那位大哥哥,她不知他怎样了?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记得自己?不知重逢时,她能否一眼认得,而他又是否记得小妹妹?

    周慕寒此刻的心声却不同。

    尤记得大火那年,他的心灵支离破碎,他当时犹如孤魂野鬼在房子四周找寻,孤独弱小的身影始终未被得到照拂,他在狭小的废墟呆了一晚,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他要记得约定,要再见到她,要跟她说谢谢。

    但小小的身体终是抗不住沉重的打击,后来他倒在她家门口,他被送进医院,他封闭自己,好似这个世界再与他无关,好似他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好似再没东西支撑他活下去,心灵满目疮夷。

    直到屠叔的出现,带他离开痛苦之地。

    庆幸后来的岁月里,一颗糖、一本画册、一盒饭、一记笑容,支撑他走过灰暗之路。

    为了早日相见,为了更好的生活,他拼命学习工作,只为他的女孩,那阳光般的笑容可以重回。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当他知道,她母亲永远离开她,他的难过不比她少,那个未曾谋面的妈妈给他做饭的恩情,他一辈子铭记;当他知道刘婶突然离开,他的伤心不比她少,毫无血缘关系的长辈照顾他的女孩,这份恩情定是要还的。

    于是,在她母亲的坟头上,三不五时会出现一捧鲜花;这次的清明,刘婶的坟上,也定会新添一束他的缅怀。

    后来的后来,他想他也会这样做。

    今日,当他站在她家门口时,他有过片刻的忐忑,远处的废墟,仍在某一刻刺痛他的内心,尽管知道应该放过自己,但那荒凉,仍让心紧了一下。

    但想念终是突破一切,他站在门外,等着他的女孩。

    二人就这么逛着,因为起风又临近饭点,于是折返。

    在经过一户人家时,一个小孩从屋里跑出来。他忽而睁着大眼瞧着,忽而朝二人吐吐舌头,探头探脑地模样极其可爱。

    惹得二人笑个不停。

    做菜时,她围上围裙动作干净利落,他站在门边看着忙碌的身影,只觉温存。这是他无数次期望经历的场景,而今,享受着她做的一碗面,他心情有些激动。

    “真好。”

    这低头吃面的场景太幸福了!好似神仙眷侣又如夫妇的画面,也是她曾经想像的。

    她羞涩说:“快吃吧。”

    可是哪里吃得下?她感受到一股炽热,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哎呀,赶紧吃面,是不好吃吗?”

    他仍是一直看着。

    她真被看害羞了,挥手提醒:“快吃快吃。”

    他终于回神!

    “嗯,吃面,吃面。”尴尬咳了一声。

    下午,二人在村子又逛了一圈,环形的道路有诸多分岔小路,每条小路上种着各色花草,景色十分宜人。

    最后的落脚点,是石板凳。

    小时候最爱在小溪捉鱼捉虾的她,每每惹得母亲担心,但母亲哪里知道,小溪的水很浅很浅,稍大点,她自己不再踏进小溪半步,因为对她而言,母亲的在乎最为重要。

    她无穷的想念涌上心头,看着牵过来的大手,抬眼看着他,一些模糊而熟悉的影像重叠着。

    片刻恍惚,她冲他笑了笑。

    他也笑笑,默契陪她看溪水潺潺。

    薛然然一家因为有海外置业,假期在国外度过;刘思维一边学习,一边充实兴趣爱好,还偶尔去体校锻炼,可谓是五好青年。

    陈楚言听他说想来陆市旅行,给推荐了几个地方,刘思维倒是直接,干脆说想来张家镇走走。小镇虽不出名,但原生态的古村落建筑和一些未开发景点,倒也透着古朴天然。

    敲定时间后,陈楚言简单交代了出行注意事项,寻思着如何安排才够妥帖,毕竟要尽到地主之宜,她拿出手机去频道专栏看攻略和美食介绍。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和周慕寒那几天在一起的场景,心怦怦跳个不停。

    【因为双陈村周边的各个小山都是矮山,爬起来半点不费劲,对环境熟悉又在自家附近,那天下午,她热心做起向导。

    走到半山腰时,因为视线被一束植被吸引,她双脚滑了一下,庆幸被他及时拉住,没过多久到了山头,她好心情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脱口而出:“你看,那是我家。

    他立马附和:“那也是我家。”

    因为靠得太近,耳际传来咫尺的鼻息声,她只觉脸红心跳,当没听见。因为山势陡峭,下山时,他一路搀扶着。

    她打趣:“哎呀,你还能看我一辈子呀?”

    这无意的玩笑话,落到他处有了新的解读,他一边扶着一边说:“一辈子。”

    她双脚真站不稳了。

    他再一次眼疾手快拉住她。

    好似从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一幕,曾经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晚餐过后,二人在家下起围棋。

    她自认棋艺不错,未曾料到,几局之后勉强打成平手,她不服输的因子上来:“不行,再来。”

    他淡淡说:“最后一局,要不来点赌资?”

    她想也没想:“输的人完成对方一个心愿。”

    他笑笑应承下来。

    几次落子后,她处于下风,于是下得格外小心。但围棋的玄妙之处在于局势瞬息万变,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一切都是未知数,她紧张盯着棋子,想着再不破阵,只怕真要败下阵来。但看他一直不落子,又只能装出淡定,毕竟基本的素养要有。

    “下哪里好呢?”他犹豫不决。

    她紧张到不去看他,假装气定神闲:“这个嘛,你自己慢慢思考。”

    周慕寒真就琢磨了一会儿,学着她的语调说:“哎呀,原来下这里啊!”

    她紧张琢磨着他会下于何处,定睛一看,不可置信......

    “......落子无悔哟?”她将白棋下在致胜位置上。

    他摆出不甘之色,“要不再来?“

    她当然不答应,“不行,都说了最后一局,我赢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邪,问:“那你说,你有什么心愿?可以慢慢考虑,任何心愿我都答应。”

    “真的吗?”她立马凑近,因为脸离他很近很近,反而像被点穴似的动弹不得。不记得怎么逃脱奇妙的感受,又怎么解除当时的尴尬,只记得一阵手忙脚乱,心头小鹿乱撞,后来给他铺床单,还有道晚安时,她都心跳奇妙。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的打招呼方式,也是奇奇怪怪。

    她扭扭捏捏:“嗨。”

    他尴尬挥手:“你好。”

    她如昨煮了白粥,招呼他过来吃,他从洗漱台走过来,突然蹦出一句:“我想吃面。”

    她自然是当真了。“好,给你下面。”

    他突然又说:“我不饿。”实在是奇奇怪怪。

    “不行,不饿也得吃。”她也回得尴尴尬尬。

    他倒好,“哦”了一声,真就老实坐着。

    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是别样呆萌。

    其实白天都还好,二人如常外出走走逛逛,还去镇上转了一圈,生活过得可以说是极其丰富。但夜晚的场景,真是尴尬到家。

    第三天晚上,吃过晚餐的二人看了会电视,在怪异的氛围里尬聊了一会儿。

    她从沙发上站起:“我先睡了。”想从他身侧走过去。

    不知是脚绊了一下,还是他的脚动了动的缘故,她一个踉跄摔进他怀里。更夸张的是,她不仅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而且双手好放不放,直接摸着他的胸口。

    她不知道他心跳得那么快,胸口不仅剧烈起伏着,她还清晰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眼神还有些迷离,甚至表情也带着怪异,直捣得她心乱如麻。

    二人的姿势暗藏蠢蠢欲动。

    他轻“咳”了一声,她才意识到还没起身,忙不迭爬起,却因为重心不稳,不得不将掌心压在他的胸口。

    许是指尖不小心刮到他的皮肤。

    他闷“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她惊慌失措。他深喘着粗气,怎么会没事?心脏都要出问题了。她立马揉着他的胸口,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重心不稳才摔倒的。”

    这一揉不要紧,他立马反应激烈,“啊......”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担心地再一次上前安慰,他像是她身上有致病菌般节节后退,但凡她上前,他就后退一步......

    直至退到无路可退。

    她看他抵在房门上,白痴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慌张打开房门留下一句,“我先睡了。”

    她听到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一切如龙卷风般令人无法招架,她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立马消失,落荒而逃跑回房间。

    周慕寒那晚如何不得而知,但她无眠了。

    隔天,极力想忘记的二人,心知肚明不再重提。在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尴尴尬尬中,两个人一起度过几天“同居”时光。

    他欢喜农家生活,偶尔跟她出去走走,他在想有妻儿在侧的人生,那种日子定是令人心醉。

    还有她定是知晓他非东大学生的身份,若不知晓,她不会不好奇,也不会看他驱车回去面若寻常,但她为何不问?

    坐在办公室的此刻,周慕寒有些担心。

    她是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大哥哥?是不是一直在为大哥哥担心,是不是还生气他当时的不告而别?那她会不会责怪他的隐瞒?会不会其实早已忘了他?

    回想那晚,他的心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当她跌倒在他怀里时,在夜深人静的二人空间里,他有过片刻冲动,看着那清澈迷离的眼眸,是个男人都会有想法,尽管很想拥有,很想诉说衷肠,但所有的理智告诫着,他的女孩儿,不应得到如此的对待。

    他爱她爱得小心翼翼,爱到可以将自己交付出去,他只为她慢慢阳光长大,又怎能容忍自己有那些不堪的想法呢?

    那晚他在房间凌乱到天明。

    回来的那天早上,他的女孩对着废墟发呆,那眼里的悲伤忧愁,到现在还让他的心揪在一块。

    原来她没有忘记,而他错失了几次坦白的机会,再次坦诚需要更大的勇气。纠结中拿起手机,给她去了条信息:

    【睡了吗?在干什么呢?】他轻敲桌面,猜测着会收到什么?

    【哦,躺在暖暖的被窝,正准备睡觉呢!】她想着他应是比较忙碌,回完又问了一句:【不会还在忙吧?】从和他“同居”后就知道他非常忙碌。

    他回【嗯,马上就好了,这几天有没有好好休息?睡得好吗?】

    在双陈村那几晚,总看到她房间的灯深夜还亮着,偶尔还有翻书声,他有些担心。

    她突然有了调皮的念头,【嗯,没睡好,昨晚都没睡。】

    下一秒,手机来电上出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她接通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彼端没有声音。

    她再次道歉,“对不起。”玩笑真是开大了!

    ......没等来不悦与责骂声,一声长长的呼气声后,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睡得好而生气?”

    她说:“我以后绝对不开这种玩笑,我保证。”

    他欣然接受她的许诺,轻轻喊了声:“言言......”

    ......连着叫了好几次,她觉得不对劲,问:“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颤抖。“我很想你。”

    她也很想说“想你”,可害羞令她说不出口,只听他继续吐露着:“真的很想很想你。”

    许是真的被感动了!

    她终于鼓足勇气说:“我也是。”

    彼端又一次没了声音......

    .....然后他雀跃得像个孩子,“真的吗?”

    她很小声“嗯”着。

    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真的想我?真的想我?真的想我?”

    她听着上蹿下跳的声音,声音也大了些,“嗯,嗯,嗯……”

    刘思维来张家镇这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陈楚言到车站接他时,看他神清气爽,装束也和往日大为不同,一身休闲装扮看上去青春活力。

    他一见到陈楚言立马招呼:“嗨,好久不见。”

    她也笑着挥手:“欢迎。”

    刘思维高兴地拉着行李箱,走路的节奏都是照着陈楚言来的。

    “现在去哪儿?”

    她打趣,“把你卖了可好?”

    他不假思索,“卖给谁?卖给你我是愿意的。”

    “哎呀,张家镇这几天下雨呢?”她忙转移话题。

    刘思维笑呵呵跟上脚步,“没事没事,下雨天我也挺喜欢。”

    “张家镇时常会有大暴雨,要是出来玩遇上这样的天气,你可就白来啦!”

    他仍是淡定,“没事,张家镇什么样的景都可以。”

    “你心态很好,值得赞赏。”她带着他往公车站走去。

    二人顺利到达站台,他再次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楚言笑着答:“你看都快到饭点了,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吃饭?”

    他一听,立马觉得有点饿了。

    她略带神秘:“一会儿保证你喜欢吃,为了你的第一次张家镇之旅,我可是做了攻略的。”

    刘思维在听到“第一次”心生激动,乐呵呵跟着上了公车,在经过两三站停靠后,又被招呼着下车,很快被带进一家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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