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这么期待过暑假的到来——
考完最后一科(事实上她基本忘记自己在试卷上写了些什么)火急火燎推着行李箱上车,巴不得这火车跟飞路粉一样快。
对比自己,汤姆就镇静很多了,与其说镇静,倒不如他不像个大活人,情绪和死水似的,必要时候才花心思模仿模仿人类的感情,比如在教授和同学们面前。
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平常她在霍格沃茨特快上总会昏昏欲睡。
“镇定一点吧伊奈茨,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他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冷冷道。
“丢人?我看不是,大家这学期更喜欢我了。” 她今天心情好,反而想故意激一激他:“特别是女孩子们……哦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我撬走你的支持者了对不对?”
“你得改改你的自恋,不然像个傻瓜。” 他冷哼一声。
“自大狂还好意思说我啊?” 她好笑地反驳回去。
他盯着她一会儿,随后移开视线,像是不屑于和一个幼稚的小孩子计较。
“你放松点,放假都忙着看书,多累呀——”
“你打算说一路是吗?麻烦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喝点缓和剂。” 他这是在讽刺她开口会令他神经焦虑、受不了呢。
没意思的家伙。她撇撇嘴看向窗外,不再理他。
外边的景物变换着,她凝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酣然入梦一整路,直到汤姆不掩嫌弃地把她摇醒:
“到站了。”
离弗利老宅仍有一段路,一英里以内,他们步行回去,不到半路,远远看见一只家养小精灵站在路边等他们——
“罗布!” 伊奈茨雀跃地冲上前去:“我不是让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
“罗布放不下心小主人们。” 他苍老的大灯泡眼睛饱含真挚的忠诚。
“快牵着我,罗布可以带我们幻影移形回家。” 她对身后的男孩说。
汤姆沉默着攥紧她的手。
眨眼间天旋地转,眩晕几秒钟后视线稳定,他们已经停在了弗利家的花园之中。
气派的宅邸大门被重新刷好漆,显得分外高贵。
快四年没回来。
类似于近乡情怯,伊奈茨站定在门口,久久平复着汹涌的情绪,才推开家门——
按照图纸里的每一寸精细规划,屋内从天花板、墙壁到地板,从色彩搭配到装潢摆设,面面俱到的典雅和考究。
正中挂在主卧的两幅画像、是伊奈茨想念很久的弗利老夫妇。
他们分别坐在绒面椅上,正朝她温柔地微笑。
“我是不是做得不错?” 她走近,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他们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擦走泪珠,转过身走回至客厅,对汤姆招了招手:
“来看看你的新房间吧,汤姆。”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卧室被改在了二楼。
上楼梯那点间隙,他听见她温和地解释说:
“我知道你不在意肤浅无聊的身外物,所以,我想用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作为你的礼物……” 她打开房门,对他笑了笑:
“欢迎回家。”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像是一位杰出的演员,平日里他在必需的场合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演绎得惟妙惟肖,实际上,他的内心十分空洞,什么都没有。
然而这一个瞬间,这个瞬间,看着偌大得相当于六间宽敞睡房的卧室,嵌在墙壁的四面书柜摆着成千上万本藏书,高雅的灯饰、沙发椅、壁炉、书桌,一切家具的设计如同经过无数考量,显得如此完美与舒适,墨水和纸张的清淡芳香轻盈地萦绕于空气里。这是被他向往的地方,他不会否认。
尽管他依旧不清楚自己需要持有何种情绪。
“……你没有做错选择,伊奈茨。” 他背对她,平静地缓缓道。
这已经是汤姆能说出口最接近“谢谢”的一句真心话了。
她耸耸肩,无所谓他的拐弯抹角。
自此的每一天,汤姆都待在房间,足不出户,好像要把自己熬死那样废寝忘食地看书。
连午餐和晚餐都是罗布送到房门口。他连楼都不下。
由于弗利夫人的魔杖已经安置回坟墓,他们再没有多余的魔杖可使用,他也只得严格遵循校外禁止使用魔法的规定,沉浸在理论中钻研透彻。
伊奈茨可不会让这好不容易赢得的完美假日只耗费在平常无趣的常规生活里,猫头鹰联络了几个好友,邀请他们明天下午来家里做客。
这天一大早,她吩咐罗布去采购派对用品,比如零食、特效烟花、巫师棋、巫师牌卡等等,以及丰富的晚餐食材。
罗布几乎才出门不久,她听到门口的开锁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快?是买不到——”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她看清来人,大脑蓦地空白,僵硬原地,下一秒她猛然摸出沙发后的魔杖——
对方本来就手拿魔杖,速度当然比她快,一个迅速的缴械咒击中了她:“除你武器!”
“机灵点吧,伊娜。” 赫克托·弗利恶心地拖长腔调,站在他身边凶巴巴的男人正是当年他带来的哈巴狗之一,一手拿滴着雨水的长柄伞一手攥着魔杖,“我小瞧你了,居然真有这个胆量起诉我……其实嘛,我压根不在乎这个小破房子。”
“是伊奈茨。” 她一如往昔地选择纠正道,“您说您不在意,这样粗鲁的造访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尊严和惩罚!你这个贱人!” 赫克托的脸扭曲着,丑陋无比,他高举魔杖仿佛想用杀戮咒送她去见梅林,不过他忍住了这丧失理智的愤怒,呼吸急促几下,阴险地威胁:“只要你告诉我玛丽娜·弗利这个老婆娘留下的遗物是什么,你会继承的东西……我就放过你一条小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步步后退,他们一步步逼近。
“别说谎!告诉我到底在哪里!” 赫克托大吼。
“我说了我不知道!” 她快退无可退,他们只剩下不到六英尺的距离就能抓住她,在这刹那有个声音在楼梯响起——
“她不是真正的继承人。” 汤姆慢悠悠地走下楼梯,冷静地说。
“……你什么意思?” 赫克托怀疑地盯着他,又示意自己的走狗看清楚对方手里有没有藏着魔杖。
“不用紧张,赫克托·弗利先生,我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葬送我的学位。” 汤姆主动展示一下两只手是空的,似乎不打算和他们起冲突。
“你说她不是继承人。” 赫克托紧绷的状态稍微松弛几分,“难道你才是?”
“毋庸置疑。” 汤姆踱着步,幽暗的眼睛如同深夜冻结的泥沼,油然而生的不寒而栗之感,“弗利家的宝物从来是物选人。”
“赶紧交出来!” 他们异口同声。
“以我目前的年纪,我无权得到。” 汤姆丝毫不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他越是镇静越是令人畏惧,“但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随即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旁观直至此刻,伊奈茨摸不清汤姆的想法。
赫克托等人将信将疑地跟随走进一间豪华的客房,他们目不暇接,并聒噪地质疑和命令汤姆:“在哪儿?!快找!”
汤姆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正中央的风景画框:
“你们用开锁咒试一试。”
“有这么简单吗?你是不是想骗我们挨机关!” 赫克托死死瞪着他。
“那你把魔杖给我,我来开。” 汤姆心平气和道。
“臭小子,你当我是蠢货?魔杖给你了你就能攻击我!” 赫克托破口大骂。
“等你想好办法再通知我。” 汤姆富有闲情逸致地坐下身,“顺带一提,你大费周章想得到的东西就在这画框背后。”
“……他在拖延时间!” 面目凶残的男人怒道。
“是吗?那么请问我在等谁?” 汤姆似笑非笑,“呼风唤雨的前部长会忌惮一个十几岁、连魔杖都没有的小孩,真叫人惊讶。”
赫克托怒气冲冲地看了看自始至终一脸茫然的伊奈茨,内心的怀疑缓和一些,才命令自己的走狗:“你去!”
对方不满地努努嘴,转过身,将左手中的长柄伞放置一边,再颇为胆怯地拿下画框,并颤抖着对墙上的暗扣念咒:“阿拉霍洞开……”
而赫克托,则一直紧张地用魔杖对准面前的汤姆和伊奈茨,直到背后传来同伴惊喜的欢呼声:“有一个珠宝盒!”
“滚开!快给我!” 赫克托飞快转身、贪婪地夺走,刚想打开盒子,同伙却大叫着冲上前——
“站住!”
只见汤姆已抓住伊奈茨的手、灵敏地躲过,疯狂的男人扑了个空,在两人幻影移形的这个片刻,迅猛地抄起雨伞想把人给勾回来、还是徒劳,他们敏捷地挣脱掉桎梏。
一转眼一阵烟雾的功夫,汤姆和伊奈茨已经消失了。
与此同时,赫克托手里的是一只空盒。
作为一个七岁起习惯由家养小精灵带着幻影移形的人,伊奈茨倒在目的地地面很快就能站起来正常活动,她刚想抱怨一句这个办法不够好、毕竟他们破坏整间屋子来泄愤怎么办?结果她看到汤姆沾满血迹的左衣袖,一丝惊恐漫进心里,她的声音在发抖:
“你怎么……”
“不是分体。” 他咬了咬牙,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伤口有多恐怖。
“我知道,你刚刚被牵制住了,意外在所难免。” 她深呼吸道,“你得及时处理它,来,我扶你到医院——这里是什么地方?”
“孤儿院附近的一个街区。” 他任由她将自己扶身,把重量不自觉地分给她,因为事实上,这伤真的很痛、痛得叫他不由自主咬牙的地步,“不知怎么冒进脑子……”
伊奈茨把他没受伤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并稳稳地扶着他的侧腰,幸好她只比他矮一点,她能比较轻松地行动,走出巷子,一大片狼藉的街区显露在眼前。
“愚蠢的麻瓜。” 她暗骂一句,战争早已波及伦敦,四处被轰炸成黑乎乎的废墟,大街上的商铺倒了不少,难民挤在路边,来不及清理的尸体横在角落,第一次、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战争二字意味着什么。
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麻瓜医院外里里外外裹着几层伤者,伊奈茨控制不住叹息:“这……简直是地狱……”
“呵,底层是这样的。” 汤姆其实已快疼得死去活来,还有精力讽刺。
鲜血不断往下滴,他的脸苍白得像个死人。
伊奈茨可没闲心保持教养了,她高声道:“让开、别挤在门口!让一让!”
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忙得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她轻轻放下汤姆的手、让他暂时靠在墙上,和那些为伤者包扎的白衣女人求助:
“女士,女士!我弟弟他伤得很重,麻烦您过来清理清理他的伤口吧?”
“这位小姐!你没看见我在努力挽救这被炸伤的双腿吗?大家都是重伤!”
“但是——”
“你先自己拿绷带给他止血!等等再说!” 另一个白衣服女人往伊奈茨怀里塞了一小卷沾了灰的纱布。
整间医院乱成一锅粥,没人来得及管你伤势如何,医疗资源严重缺乏,被上一轮轰炸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平民多得是,流血流光死掉的也多得是。
她只好急急忙忙地卷起他的衣袖,用绷带轻柔地缠好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一额头冷汗,完全任她摆布。
又过去十几分钟,她心急如焚地再次上前:
“女士,请问还有多久才轮到我们?”
“这儿是急诊室!” 对方不耐烦地吼她,“一屋子的伤者!不仅仅只是你,大家都在等!”
“那起码能来点药水消消毒吧?!” 她又急又气。
一小塑料瓶扔了过来,她立即接住,扭开,里面的液体呈红色,气味难闻。
效率堪忧的麻瓜!低劣的医疗水平!巫师只需要一个魔咒、几滴魔药就解决的事,他们却可以磨蹭这么久……她一边气急败坏地想着,一边小心地揭开纱布、涂上药水。
耳边无比嘈杂,是哭喊、呼救、吼叫等噪音混合一起的,崩溃的吵闹。
“你说,孤儿院会不会少人一些?” 她受不了这看不到头的等待,大胆地提出。
“……少犯傻了,伊奈茨。” 汤姆的呼吸变得沉重,“科尔不会为来路不明的人治疗,她只会朝你吼‘这里不是医院’……而假如你胆敢说出我的身份,你就等我伤好以后的惩罚吧。”
“现在还觉得面子更重要吗?伤口感染会死的!” 她恨铁不成钢。
“我不是麻瓜,不是弱者。” 他神经质地冲她一笑,汗水从他雕塑般、苍白如纸的脸庞滑落,“这点小伤……”
她越看他这病态的神色越不对劲,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堪比火炉。
“来人!快来个人啊!” 她学着她见过的那些无赖大吼大叫道:“他都在发高烧了!你们还不管吗?”
她从未有过的凶狠,对着那群护士勃然大怒:“如果我弟弟死了,我会费尽心思用你们来陪葬——我认识报社,我的亲戚是部长……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自然都是假话。但威胁麻瓜实在太轻易,甚至不需要动手,这句话便震慑得了她们,一个瞧着算和善的护士快步走来,帮着扶起汤姆,走进某个小隔间。
四周鸦雀无声了一霎。
这疯发得起效果。她默默整理好情绪,呼吸逐渐平静,静静看着护士为汤姆消毒清理伤口、以及缝针——
低劣的麻瓜……她又忍不住这么想。巫师的医疗魔力,别说缝针这么低等,只消一个咒语,再深的伤痕也能复原。
……伤疤回霍格沃茨校医室再解决吧。
“没有退烧药之类的?” 她皱起眉。
“小姐,我们连麻药都用完了。” 白衣服女人无奈地说。
麻药是什么?她没法询问过多,烦躁地撇了撇嘴。
分体是绝对痛苦的一种伤情,切割状况严重的只有白鲜这魔药能治愈;汤姆刚受伤那会儿疼得牙齿打架、等缝针已经麻木了痛觉,因此全程一声不吭。
无论是飞天扫帚还是幻影移形,都不是最好的方法,他想。
以后他得独创一个最便利的飞行方式。
被扶着走出医院没有几步,一场大雨毫不怜惜地浇落下来——
“不、不!真倒霉!” 伊奈茨拼命想护住他缠着绑带的手,湿水会更不利的,整条大街的顶篷都因轰炸掀开了,四处找不着遮蔽物,她绝望地有点想哭,又努力忍住泪意,使劲拍着紧闭的商铺门:
“你好!你好!可不可以让我们躲一躲雨?拜托……”
没人理她,这些商铺或许早已人去楼空。
雨越下越大,他们沿着坑坑洼洼的路边躲避,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汤姆即使是伤口渗水也看起来异常镇定:“……我们幻影移形到别的地方。”
“不行!你的状态还不够稳定——” 她毅然否决道,在他即将反驳时,忽地留意到身旁这家废弃商铺的玻璃门碎了个洞,“等等……” 她比了比,足够纤细的手腕刚好穿得过去,扭开里面的门锁,她快速让他先进了门。
“先在这里躲会雨吧。” 她抹了把湿淋淋的脸,当然不止脸,她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汤姆同样没好到哪儿去,他拆掉了刚绑上不久的绷带。
这商店里家具倒塌一片,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蜷缩着蹲在仅剩的一点空间,要不然,就只能钻进废墟的空隙中、在那一片小区域躺着。
他们无疑得选择前者:蹲一边。
“真神奇,塌成这样,天花板却还很稳固。” 伊奈茨百无聊赖,想开口转移点注意力。
他不回答,垂着头,阴影盖过了他,整个人由黑暗所藏匿。
“哎,里边还有壁炉!” 她趴地上认真看了看废墟的缝隙:塌掉的横木和桌椅,恰好与墙壁形成一个三角形状,两个或以上的成人平躺进去没问题,墙尾处甚至设置着一只废弃不用的壁炉。
他依然不搭理她。
湿哒哒拧得出水的衣服黏糊糊地浆在身上,难受极了,她不舒服地心想,这场该死的大雨到底还要下多久?!
英国的夏天总爱下这种没完没了的大雨。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伊奈茨的内心剩不了多少耐性,她开始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赫克托·弗利,该死的麻瓜们,等等。
噢,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暴躁啦……她希望回到家发现不对劲的罗布、或者前来拜访她的朋友们可以快一点来救救他们,虽然这个期望渺小。
考完最后一科(事实上她基本忘记自己在试卷上写了些什么)火急火燎推着行李箱上车,巴不得这火车跟飞路粉一样快。
对比自己,汤姆就镇静很多了,与其说镇静,倒不如他不像个大活人,情绪和死水似的,必要时候才花心思模仿模仿人类的感情,比如在教授和同学们面前。
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平常她在霍格沃茨特快上总会昏昏欲睡。
“镇定一点吧伊奈茨,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他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冷冷道。
“丢人?我看不是,大家这学期更喜欢我了。” 她今天心情好,反而想故意激一激他:“特别是女孩子们……哦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我撬走你的支持者了对不对?”
“你得改改你的自恋,不然像个傻瓜。” 他冷哼一声。
“自大狂还好意思说我啊?” 她好笑地反驳回去。
他盯着她一会儿,随后移开视线,像是不屑于和一个幼稚的小孩子计较。
“你放松点,放假都忙着看书,多累呀——”
“你打算说一路是吗?麻烦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喝点缓和剂。” 他这是在讽刺她开口会令他神经焦虑、受不了呢。
没意思的家伙。她撇撇嘴看向窗外,不再理他。
外边的景物变换着,她凝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酣然入梦一整路,直到汤姆不掩嫌弃地把她摇醒:
“到站了。”
离弗利老宅仍有一段路,一英里以内,他们步行回去,不到半路,远远看见一只家养小精灵站在路边等他们——
“罗布!” 伊奈茨雀跃地冲上前去:“我不是让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
“罗布放不下心小主人们。” 他苍老的大灯泡眼睛饱含真挚的忠诚。
“快牵着我,罗布可以带我们幻影移形回家。” 她对身后的男孩说。
汤姆沉默着攥紧她的手。
眨眼间天旋地转,眩晕几秒钟后视线稳定,他们已经停在了弗利家的花园之中。
气派的宅邸大门被重新刷好漆,显得分外高贵。
快四年没回来。
类似于近乡情怯,伊奈茨站定在门口,久久平复着汹涌的情绪,才推开家门——
按照图纸里的每一寸精细规划,屋内从天花板、墙壁到地板,从色彩搭配到装潢摆设,面面俱到的典雅和考究。
正中挂在主卧的两幅画像、是伊奈茨想念很久的弗利老夫妇。
他们分别坐在绒面椅上,正朝她温柔地微笑。
“我是不是做得不错?” 她走近,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他们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擦走泪珠,转过身走回至客厅,对汤姆招了招手:
“来看看你的新房间吧,汤姆。”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卧室被改在了二楼。
上楼梯那点间隙,他听见她温和地解释说:
“我知道你不在意肤浅无聊的身外物,所以,我想用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作为你的礼物……” 她打开房门,对他笑了笑:
“欢迎回家。”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像是一位杰出的演员,平日里他在必需的场合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演绎得惟妙惟肖,实际上,他的内心十分空洞,什么都没有。
然而这一个瞬间,这个瞬间,看着偌大得相当于六间宽敞睡房的卧室,嵌在墙壁的四面书柜摆着成千上万本藏书,高雅的灯饰、沙发椅、壁炉、书桌,一切家具的设计如同经过无数考量,显得如此完美与舒适,墨水和纸张的清淡芳香轻盈地萦绕于空气里。这是被他向往的地方,他不会否认。
尽管他依旧不清楚自己需要持有何种情绪。
“……你没有做错选择,伊奈茨。” 他背对她,平静地缓缓道。
这已经是汤姆能说出口最接近“谢谢”的一句真心话了。
她耸耸肩,无所谓他的拐弯抹角。
自此的每一天,汤姆都待在房间,足不出户,好像要把自己熬死那样废寝忘食地看书。
连午餐和晚餐都是罗布送到房门口。他连楼都不下。
由于弗利夫人的魔杖已经安置回坟墓,他们再没有多余的魔杖可使用,他也只得严格遵循校外禁止使用魔法的规定,沉浸在理论中钻研透彻。
伊奈茨可不会让这好不容易赢得的完美假日只耗费在平常无趣的常规生活里,猫头鹰联络了几个好友,邀请他们明天下午来家里做客。
这天一大早,她吩咐罗布去采购派对用品,比如零食、特效烟花、巫师棋、巫师牌卡等等,以及丰富的晚餐食材。
罗布几乎才出门不久,她听到门口的开锁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快?是买不到——”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她看清来人,大脑蓦地空白,僵硬原地,下一秒她猛然摸出沙发后的魔杖——
对方本来就手拿魔杖,速度当然比她快,一个迅速的缴械咒击中了她:“除你武器!”
“机灵点吧,伊娜。” 赫克托·弗利恶心地拖长腔调,站在他身边凶巴巴的男人正是当年他带来的哈巴狗之一,一手拿滴着雨水的长柄伞一手攥着魔杖,“我小瞧你了,居然真有这个胆量起诉我……其实嘛,我压根不在乎这个小破房子。”
“是伊奈茨。” 她一如往昔地选择纠正道,“您说您不在意,这样粗鲁的造访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尊严和惩罚!你这个贱人!” 赫克托的脸扭曲着,丑陋无比,他高举魔杖仿佛想用杀戮咒送她去见梅林,不过他忍住了这丧失理智的愤怒,呼吸急促几下,阴险地威胁:“只要你告诉我玛丽娜·弗利这个老婆娘留下的遗物是什么,你会继承的东西……我就放过你一条小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步步后退,他们一步步逼近。
“别说谎!告诉我到底在哪里!” 赫克托大吼。
“我说了我不知道!” 她快退无可退,他们只剩下不到六英尺的距离就能抓住她,在这刹那有个声音在楼梯响起——
“她不是真正的继承人。” 汤姆慢悠悠地走下楼梯,冷静地说。
“……你什么意思?” 赫克托怀疑地盯着他,又示意自己的走狗看清楚对方手里有没有藏着魔杖。
“不用紧张,赫克托·弗利先生,我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葬送我的学位。” 汤姆主动展示一下两只手是空的,似乎不打算和他们起冲突。
“你说她不是继承人。” 赫克托紧绷的状态稍微松弛几分,“难道你才是?”
“毋庸置疑。” 汤姆踱着步,幽暗的眼睛如同深夜冻结的泥沼,油然而生的不寒而栗之感,“弗利家的宝物从来是物选人。”
“赶紧交出来!” 他们异口同声。
“以我目前的年纪,我无权得到。” 汤姆丝毫不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他越是镇静越是令人畏惧,“但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随即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旁观直至此刻,伊奈茨摸不清汤姆的想法。
赫克托等人将信将疑地跟随走进一间豪华的客房,他们目不暇接,并聒噪地质疑和命令汤姆:“在哪儿?!快找!”
汤姆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正中央的风景画框:
“你们用开锁咒试一试。”
“有这么简单吗?你是不是想骗我们挨机关!” 赫克托死死瞪着他。
“那你把魔杖给我,我来开。” 汤姆心平气和道。
“臭小子,你当我是蠢货?魔杖给你了你就能攻击我!” 赫克托破口大骂。
“等你想好办法再通知我。” 汤姆富有闲情逸致地坐下身,“顺带一提,你大费周章想得到的东西就在这画框背后。”
“……他在拖延时间!” 面目凶残的男人怒道。
“是吗?那么请问我在等谁?” 汤姆似笑非笑,“呼风唤雨的前部长会忌惮一个十几岁、连魔杖都没有的小孩,真叫人惊讶。”
赫克托怒气冲冲地看了看自始至终一脸茫然的伊奈茨,内心的怀疑缓和一些,才命令自己的走狗:“你去!”
对方不满地努努嘴,转过身,将左手中的长柄伞放置一边,再颇为胆怯地拿下画框,并颤抖着对墙上的暗扣念咒:“阿拉霍洞开……”
而赫克托,则一直紧张地用魔杖对准面前的汤姆和伊奈茨,直到背后传来同伴惊喜的欢呼声:“有一个珠宝盒!”
“滚开!快给我!” 赫克托飞快转身、贪婪地夺走,刚想打开盒子,同伙却大叫着冲上前——
“站住!”
只见汤姆已抓住伊奈茨的手、灵敏地躲过,疯狂的男人扑了个空,在两人幻影移形的这个片刻,迅猛地抄起雨伞想把人给勾回来、还是徒劳,他们敏捷地挣脱掉桎梏。
一转眼一阵烟雾的功夫,汤姆和伊奈茨已经消失了。
与此同时,赫克托手里的是一只空盒。
作为一个七岁起习惯由家养小精灵带着幻影移形的人,伊奈茨倒在目的地地面很快就能站起来正常活动,她刚想抱怨一句这个办法不够好、毕竟他们破坏整间屋子来泄愤怎么办?结果她看到汤姆沾满血迹的左衣袖,一丝惊恐漫进心里,她的声音在发抖:
“你怎么……”
“不是分体。” 他咬了咬牙,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伤口有多恐怖。
“我知道,你刚刚被牵制住了,意外在所难免。” 她深呼吸道,“你得及时处理它,来,我扶你到医院——这里是什么地方?”
“孤儿院附近的一个街区。” 他任由她将自己扶身,把重量不自觉地分给她,因为事实上,这伤真的很痛、痛得叫他不由自主咬牙的地步,“不知怎么冒进脑子……”
伊奈茨把他没受伤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并稳稳地扶着他的侧腰,幸好她只比他矮一点,她能比较轻松地行动,走出巷子,一大片狼藉的街区显露在眼前。
“愚蠢的麻瓜。” 她暗骂一句,战争早已波及伦敦,四处被轰炸成黑乎乎的废墟,大街上的商铺倒了不少,难民挤在路边,来不及清理的尸体横在角落,第一次、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战争二字意味着什么。
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麻瓜医院外里里外外裹着几层伤者,伊奈茨控制不住叹息:“这……简直是地狱……”
“呵,底层是这样的。” 汤姆其实已快疼得死去活来,还有精力讽刺。
鲜血不断往下滴,他的脸苍白得像个死人。
伊奈茨可没闲心保持教养了,她高声道:“让开、别挤在门口!让一让!”
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忙得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她轻轻放下汤姆的手、让他暂时靠在墙上,和那些为伤者包扎的白衣女人求助:
“女士,女士!我弟弟他伤得很重,麻烦您过来清理清理他的伤口吧?”
“这位小姐!你没看见我在努力挽救这被炸伤的双腿吗?大家都是重伤!”
“但是——”
“你先自己拿绷带给他止血!等等再说!” 另一个白衣服女人往伊奈茨怀里塞了一小卷沾了灰的纱布。
整间医院乱成一锅粥,没人来得及管你伤势如何,医疗资源严重缺乏,被上一轮轰炸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平民多得是,流血流光死掉的也多得是。
她只好急急忙忙地卷起他的衣袖,用绷带轻柔地缠好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一额头冷汗,完全任她摆布。
又过去十几分钟,她心急如焚地再次上前:
“女士,请问还有多久才轮到我们?”
“这儿是急诊室!” 对方不耐烦地吼她,“一屋子的伤者!不仅仅只是你,大家都在等!”
“那起码能来点药水消消毒吧?!” 她又急又气。
一小塑料瓶扔了过来,她立即接住,扭开,里面的液体呈红色,气味难闻。
效率堪忧的麻瓜!低劣的医疗水平!巫师只需要一个魔咒、几滴魔药就解决的事,他们却可以磨蹭这么久……她一边气急败坏地想着,一边小心地揭开纱布、涂上药水。
耳边无比嘈杂,是哭喊、呼救、吼叫等噪音混合一起的,崩溃的吵闹。
“你说,孤儿院会不会少人一些?” 她受不了这看不到头的等待,大胆地提出。
“……少犯傻了,伊奈茨。” 汤姆的呼吸变得沉重,“科尔不会为来路不明的人治疗,她只会朝你吼‘这里不是医院’……而假如你胆敢说出我的身份,你就等我伤好以后的惩罚吧。”
“现在还觉得面子更重要吗?伤口感染会死的!” 她恨铁不成钢。
“我不是麻瓜,不是弱者。” 他神经质地冲她一笑,汗水从他雕塑般、苍白如纸的脸庞滑落,“这点小伤……”
她越看他这病态的神色越不对劲,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堪比火炉。
“来人!快来个人啊!” 她学着她见过的那些无赖大吼大叫道:“他都在发高烧了!你们还不管吗?”
她从未有过的凶狠,对着那群护士勃然大怒:“如果我弟弟死了,我会费尽心思用你们来陪葬——我认识报社,我的亲戚是部长……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自然都是假话。但威胁麻瓜实在太轻易,甚至不需要动手,这句话便震慑得了她们,一个瞧着算和善的护士快步走来,帮着扶起汤姆,走进某个小隔间。
四周鸦雀无声了一霎。
这疯发得起效果。她默默整理好情绪,呼吸逐渐平静,静静看着护士为汤姆消毒清理伤口、以及缝针——
低劣的麻瓜……她又忍不住这么想。巫师的医疗魔力,别说缝针这么低等,只消一个咒语,再深的伤痕也能复原。
……伤疤回霍格沃茨校医室再解决吧。
“没有退烧药之类的?” 她皱起眉。
“小姐,我们连麻药都用完了。” 白衣服女人无奈地说。
麻药是什么?她没法询问过多,烦躁地撇了撇嘴。
分体是绝对痛苦的一种伤情,切割状况严重的只有白鲜这魔药能治愈;汤姆刚受伤那会儿疼得牙齿打架、等缝针已经麻木了痛觉,因此全程一声不吭。
无论是飞天扫帚还是幻影移形,都不是最好的方法,他想。
以后他得独创一个最便利的飞行方式。
被扶着走出医院没有几步,一场大雨毫不怜惜地浇落下来——
“不、不!真倒霉!” 伊奈茨拼命想护住他缠着绑带的手,湿水会更不利的,整条大街的顶篷都因轰炸掀开了,四处找不着遮蔽物,她绝望地有点想哭,又努力忍住泪意,使劲拍着紧闭的商铺门:
“你好!你好!可不可以让我们躲一躲雨?拜托……”
没人理她,这些商铺或许早已人去楼空。
雨越下越大,他们沿着坑坑洼洼的路边躲避,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汤姆即使是伤口渗水也看起来异常镇定:“……我们幻影移形到别的地方。”
“不行!你的状态还不够稳定——” 她毅然否决道,在他即将反驳时,忽地留意到身旁这家废弃商铺的玻璃门碎了个洞,“等等……” 她比了比,足够纤细的手腕刚好穿得过去,扭开里面的门锁,她快速让他先进了门。
“先在这里躲会雨吧。” 她抹了把湿淋淋的脸,当然不止脸,她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汤姆同样没好到哪儿去,他拆掉了刚绑上不久的绷带。
这商店里家具倒塌一片,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蜷缩着蹲在仅剩的一点空间,要不然,就只能钻进废墟的空隙中、在那一片小区域躺着。
他们无疑得选择前者:蹲一边。
“真神奇,塌成这样,天花板却还很稳固。” 伊奈茨百无聊赖,想开口转移点注意力。
他不回答,垂着头,阴影盖过了他,整个人由黑暗所藏匿。
“哎,里边还有壁炉!” 她趴地上认真看了看废墟的缝隙:塌掉的横木和桌椅,恰好与墙壁形成一个三角形状,两个或以上的成人平躺进去没问题,墙尾处甚至设置着一只废弃不用的壁炉。
他依然不搭理她。
湿哒哒拧得出水的衣服黏糊糊地浆在身上,难受极了,她不舒服地心想,这场该死的大雨到底还要下多久?!
英国的夏天总爱下这种没完没了的大雨。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伊奈茨的内心剩不了多少耐性,她开始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赫克托·弗利,该死的麻瓜们,等等。
噢,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暴躁啦……她希望回到家发现不对劲的罗布、或者前来拜访她的朋友们可以快一点来救救他们,虽然这个期望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