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五年级一开学就公布了级长的名单,汤姆毋庸置疑地成为斯莱特林的级长,从此他校袍领口下多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徽章。

    学业愈加繁重,负责各科目的教授布置越来越多的论文作业,尤其是邓布利多教授和斯拉格霍恩教授,他们俩人一周能安排十篇以上的长论文,伊奈茨简直写得两眼昏花,不止是她,平日活力满满的弗莱蒙特与伊格内修斯俩人已经被作业折磨得上课打瞌睡,为此常常被扣分。

    有时候她真想知道汤姆是怎么安排的时间,他像一个一天拥有48个小时的家伙,级长的重任不但没压倒他,他甚至如假期时承诺的那样、监督她的学习。

    今年图书馆多了不少人,自习室也经常塞得很满。他不知怎么找到这么奇妙的、来去自由的空间:有求必应屋——她夜游了四年却从未发现这好地方。

    有点可惜的是,这儿堆了许多东西,简直像个杂物间。他们不得不用魔杖移开它们,腾出一小片空地,她还会挑剔地用一个清洁咒再坐下。

    “集中注意力,伊奈茨。” 她一旦稍微分神,他就严厉地提醒道。

    “我实在写不下去。” 她一扔羽毛笔,“魔咒有什么值得写的呢?会用不就好了。”

    “……我说过,只有到一定实力你才有资格挑剔。” 他眼皮都不抬,唰唰写着他自己的羊皮纸。

    她侧了侧身子,凑近想偷看他的论文,他立刻移远了些,抬头盯着她。

    “呃……十个金加隆一篇?” 她默默拉开和他过近的距离,顺带开了个价钱。

    “伊奈茨——”

    “好了好了,我自己写。” 她见他又要生气,立即作罢。

    说实话,幸好她的性情不错,不然哪个正常人能受得了汤姆这脾气?当然,她也是同情心作祟,自从开学前一晚读完外婆遗书的后半部分,她每天夜里都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做下了决定——

    那就是先暂时逃避。

    虽可耻,但有效。

    反正汤姆还没好奇不是吗?等他主动询问自己,她再解释清楚也不迟。

    因为她又在魔法史课上睡着了(好吧,她在这节课能保持清醒的时候可谓是屈指可数)关于巨人战争的知识点愣是没有听进去,教科书上的梳理比去年的妖精叛乱还复杂,到了她和汤姆每周在有求必应屋的学习时间,她找他借魔法史的笔记,不料他却没直接给她、而是严肃地问:

    “你上课干嘛去了?”

    “宾斯教授讲课很无聊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一脸理直气壮。

    “这不是你不听课的借口。” 他的语气又沉了几分。

    行,那不写呗。她合上书和作业,翻开了自己擅长的其他科目。

    这一刻汤姆觉得如果每个人都是带着使命出生的话、那伊奈茨的使命肯定是把他活活气死。

    “……你想借用我的知识成果,得拿你所拥有的来交换。” 他沉默一阵,开口道。

    “金加隆?”

    “你看我像缺钱的人吗?”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他陷入沉思,神情和多年前他们刚认识、她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一模一样,严谨中夹带着隐约的贪婪。

    见他考虑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她干脆地拿过他的笔记本和作业:

    “你先慢慢想,想好再告诉我。” 她转而补充:“哦,不过先说清楚,不能涉及生命安全。” 不然谁知道他这么危险的家伙会叫她做什么,她还想活得好好的呢。

    “……我要求这不仅仅是口头协议。” 他真的很有协议精神。

    “你还要和我立牢不可破咒啊?” 她有一点后悔自己刚刚答应得这么快,“这玩意儿会出人命的。”

    “不信守承诺的人本就该死。” 他耸耸肩。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暗想现在感慨他冷血恐怕太迟了。

    “现在还没想到。” 他抬手撑着下巴,眼神中掠过一丝慵懒,这是他为数不多展露松懈的时刻。

    “我可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 她以为他惦记着弗利家那件神秘的宝藏,说真的,她倒不是一毛不拔,而是直觉告诉她那件遗物很危险。

    “伊奈茨,考虑事情的思路宽广一点。” 他冷笑道,“谁说我要的一定就是实物呢?”

    “……算了,这作业我不抄了。” 她觉着他的目光怪瘆人的,立马反悔道。

    “看看你这懒惰又胆小的样子,伊奈茨。” 他啧啧感叹,像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那样瞥了她一眼。

    “给我放尊重点。” 她拿手中的羽毛笔指了指他的下巴,回以冰冷的眼神,“我们是合作伙伴而已,少拿你使唤你那些‘哈巴狗’的语气来使唤我。”

    他的反应犹如把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孩,用鼻子嗤笑一声,才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即使伊奈茨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骨子里热爱表现自我、享受众人仰望崇拜的性格正是遗传于自己的生父,她仍然自我安慰甚至自欺欺人地想:她喜欢魁地奇纯粹源于发达的运动细胞和对飞行的热爱,再者、如今格兰芬多队伍中找不到一个可以代替她位置的人,她总不能这么没有责任心地丢下队友们离队吧?

    思及此,她下课后依旧会积极地参加训练。

    时不时,就会遇上同样来集训的阿尔法德·布莱克,他见到自己总会过来主动搭话闲聊。

    “假期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她和他一样语调慵懒,“被迫学习。”

    “我则是被迫社交。” 阿尔法德哀声叹气,“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不,我宁愿跟你换,我可无所谓社交。” 她苦笑道。

    “那你适合来布莱克家感受一下那些虚伪做派。” 他撇了撇嘴。

    “假如你的姐姐不把我赶出门的话。” 她挑了挑眉。

    他们相视一笑。

    而在赛场上,他们对彼此从不手下留情,这也是对对方实力的基本尊重。

    经过去年一年对阿尔法德飞行风格和战术运用的观察,伊奈茨已经逐渐摸清他的习惯和套路。万圣节后新赛季的第一场对决,开场半小时她就甩开了他并抓到飞贼——她终于恢复从前的好状态。

    晚上在校厨房的庆功会她难得前去,她是得好好庆祝一番:找到人生目标又能继续坚持热爱的事,没有比这现状更好的。

    一高兴,火焰威士忌多喝了几杯,她着实是太喜欢太沉迷酒精的魔力。

    后劲上头,回宿舍的一路上晕乎乎,脚步有些不稳,蓦地、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自己:

    “弗利,这么晚了你不在宿舍睡觉,在城堡游荡什么……” 原来是拉文克劳的级长,他身边还站着一起巡夜的斯莱特林级长、也就是汤姆。

    “……庆祝……魁地奇。” 她模糊地回答,事实上她感觉自己快昏睡过去。

    “下不为例,快回去休息吧。” 对方看在汤姆的面子,没有追究。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扶着墙步履蹒跚地走了。

    “里德尔,我一个人可以巡得完剩下的楼层。” 那一位拉文克劳主动地说。

    “这不太好,让你负责这么多。” 品学兼优的斯莱特林级长回绝。

    “没关系,这不算什么,比起你姐姐、我怕她半路摔台阶上睡到明天。”

    汤姆自然早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刚才才佯装推脱,让对方的主动请缨更加坚持,所谓乐于助人精神以自我感动的形式一遍遍洗脑,他一时的推辞反而令对方更以为自己的相助是伟大又崇高,从而不与他计较这“欠下的人情”。

    “谢谢你。” 他的真诚演得很是出色,明明接下来得做更繁重的任务、这位拉文克劳却依然甘之如饴。

    不出两三步就追上了走得跌跌撞撞的伊奈茨,汤姆的恼火再也隐忍不住,一把攫住她的手腕走到四下无人的角落,低声质问:

    “伊奈茨,你又发什么疯!?”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认真地看他一会儿,才认出了他:

    “你缺乏游戏人生的精神……” 她笑嘻嘻道,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他闪开了,而她没控制好力道、本来就不稳定的身体重心一下子往前倒,无奈,他赶紧上手扶住她——

    醉酒浑身无力的伊奈茨此刻更像软绵绵的一团云。

    正分神之际,他听见闭上眼的她梦呓般喃喃:

    “汤姆……哪有那么糟糕啊……”

    他的眼睛瞬间暗了暗,但语气套上了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温柔,低声在她耳边问:“……你说什么?”

    她没再回话,彻底沉睡。

    翌日醒来,她完全不记得此事,还是听朵丽丝告诉自己,巡夜的汤姆将意识不清的自己送回来的。

    在有求必应屋每周一次结伴学习中,他也没有主动提及,最近在她面前他变得越来越惜字如金。

    这倒没什么,毕竟她最苦恼的还是每周规定的十几篇论文,她不是文采丰富得能自如凑字数的类型,她更崇尚精炼的逻辑表达。

    现在邓布利多教授不但对他们五年级学生高要求,还比从前多了些沉重、似乎是被某些难以解决的忧虑所困扰,在课堂上都不开玩笑了。

    对堆积如山的作业提不起任何兴趣、伊奈茨已经在有求必应屋看起了自己的课外书目,倒不是闲书、而是一些尖端黑魔法教程。

    结果,她不写作业的“放肆”举动并没有遭到汤姆的制止,他甚至不冷嘲热讽。

    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不会是前几天喝醉了以后自己将全部秘密告诉了他吧……她越想越怕,书也读不进去了,抬头悄悄观察他几眼,盘算着该如何套话。

    转念一想,她怎么可能套得出汤姆这种人精的实话?与其虚伪绕圈子令他反感,她还不如直白点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犹豫片刻,她说。

    他一手撑着额头在解题,淡淡道:“不是我想问你,是你有什么想告诉我。”

    她语塞,仍嘴硬道:“没有。”

    一时沉默。

    低下头重新看书,不一阵子,她又不禁没话找话:

    “……你知道邓布利多教授会包括人鱼语、妖精语和蛇佬腔在内的多种语言吗,他可真厉害——”

    “你很闲?” 他抬头冷冷地凝视着她,打断道。

    “汤姆,你应该早就搞清楚了蛇佬腔只能通过遗传习得吧。” 伊奈茨不紧不慢地平静道,“强大如邓布利多教授也只是听得懂而已……鉴于天生会说的须血统加持。”

    他看着她。

    “所以,我的重点在于。” 她平和地说:“你可不可以教我,我想听懂蛇佬腔。”

    “为什么?” 这次他开口问。

    “等你去寻找你亲生父母的时候,我想陪你一起。” 她坦诚地回答。

    他又不说话了,垂下了眼。

    “像你以前所说,我只剩下你,而你也只剩下我。” 她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我们的相似决定了我们的宿命。” 即一对无血缘关系却胜于血缘的姐弟,她在内心补充。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如此。” 他复看向她,“你对我说的并不都是实话。”

    “因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实情,所见才属实。” 她对真相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外婆信上写的状况实际上没那么糟糕。

    他终于没有反驳。

    下一周再见面时,写了大半小时作业,他才提起教她蛇佬腔的事,从最简单的词组短语开始讲述。

    事实证明,伊奈茨高估了自己的跨物种语言学习能力,她几乎听得一头雾水:

    “……有什么区别吗?我只听到了嘶嘶声。”

    “那是由于你没认真听!” 毫不意外汤姆气急败坏地瞪着她,“你到底学不学?”

    “学。” 她坐得离他再近一点,拿起羽毛笔,“你再示范一次。”

    他暗暗深呼吸一下,重新用蛇佬腔演示“你是谁”和“我是……”的表达。

    见她盯羊皮纸快盯出个洞,迟迟没法下笔,他知道她这是又没有找到规律。

    略带歉意地抬起眼,她丝毫没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得假如他现在稍微低一低头、他们的脸颊会碰到一起,但是她的注意力全在听不懂的语言上面,她带着几分真切的恳求建议道:

    “要不这样,你靠近我耳边,再说一遍?”

    很多时刻,汤姆需要不得不承认,他对伊奈茨纯粹简单的一面时所产生的疑惑以及、那一缕浅淡的挫败感——

    只关注外貌是愚蠢的、他当然了解这个真理,因此他很瞧不起用痴呆眼神瞧着自己的女孩们,那一副愚蠢十足的、神魂颠倒的模样,简直是天底下最无头脑的蠢货、才会只关注他的皮囊。

    与此同时,他又认为这类型的蠢货最好掌控:痴迷他的外表、听信他的一切,他不用花费多少力气。

    可是伊奈茨从不对任何人流露出过类似的眼神,包括很擅长讨异性欢心的他。

    而且她举手投足间透露的气质也赢得大量青睐,特别深受女孩的欢迎。

    所有与调情沾边的事放在她身上、暧昧因子都会消失殆尽,你甚至会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以致于此时此刻,在可以嗅清彼此的气息、她清淡的香气与他的混合纠缠一起的距离,诡暧的耳语所扑来轻微的风,他用目光专注地刻画她趋于完美的侧面轮廓,她却无半点走神、倒真的以节奏、音调及拟声词记下了这两段短语的语音规律,她霎时兀自松一口气、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记录,颇为沾沾自喜:

    “起码今天我学到了两个短句……”

    熟悉的懊恼之情再度轻飘飘地萦绕于他心底。

    对他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伊奈茨只关注自己会尽力掌握多少除死板教科书以外的技能,她早已不满足校内的禁书,给瓦伦娜写信、她拜托对方寄几本通过黑市交易的稀有魔法藏书,瓦伦娜应允之余也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太过沉迷边缘魔法的研究。

    没关系,她不会伤害到自己。她为安抚远方的朋友而草率地写道。

    不论如何,她对那个传说中能够保存某个年纪的自己的魔法实在很感兴趣。

    听汤姆的语气,他似是已经找到他最着迷的永生魔法了。

    可惜她对永生不感冒,他也对她所迷恋的领域兴致缺缺。

    翘掉魁地奇训练的下午,她就坐在教学楼的大理石窗台,抱着自己在黑市淘到的新书大看特看,作业则换着抄朋友们的,她行事作风比较机灵,教授们大多看不出来她的分心,只有阿不思·邓布利多教授秉着好言相劝的原则在一天下课请她到办公室一趟:

    “许久不见啦伊奈茨,最近还好吧?”

    “好极了。教授您呢,看您这段时间总是心事重重。” 她坚信自己心里的野心正与快乐所挂钩,反客为主地问道。

    “……我的确被曾经做过的某些错误决定所困扰。” 邓布利多静默半刻,神情平静:“而你,伊奈茨,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

    “没有。” 她看了看他如冬日海水的蓝眼睛,答道。

    又是无言须臾。邓布利多才说:

    “好。不过,如果你有任何烦恼,欢迎来找我。”

    在办公室门前踌躇了几秒钟,她问:

    “教授,什么样的错误决定,会困扰着您?”

    “这个难题,伊奈茨,我希望你永远无法体会。” 他温和地回答。

    直觉让她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心境,仿佛,她与邓布利多教授的距离从来十分遥远,她从不了解他,她崇拜的一直是内心的一个虚影。

    这认知令她感到难过:她确实只剩汤姆一人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升上五年级明目张胆谈恋爱的情侣越来越多,伊格内修斯和柳克丽霞待一起块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弗莱蒙特沉浸在魔药研究中,朵丽丝也谈了个赫奇帕奇男生,申请青年巫师火龙研究校外交流项目的亨德里克更是不见踪影,只有同是魁地奇球员的阿尔法德·布莱克与自己每天有来往和交集,伊奈茨不由自主地感叹:

    “长大真是一件难受的事啊……”

    “罕见,你都多愁善感起来了。” 阿尔法德好笑道。

    “太多变化,不可避免就怀念起刚入学的日子。” 恰逢训练中场休息,她躺在柔软的草地,注视着色泽清透的天空。

    “最根本的转变,是大家都忙着谈恋爱。” 阿尔法德轻描淡写,他躺在她隔壁,学着她用手枕着脑袋观赏晴天。

    “在学校谈恋爱,很浪费个人时间。要我说,毕业前先完成自己想实现的目标,再把时间耗费在别人身上吧。” 她撇撇嘴,无奈道。

    “哦?这就是你用最残酷的方式拒绝别人的理由。” 阿尔法德又笑了笑。

    “我哪里残酷?” 她一脸茫然。

    “收到情书完全不回应,还不算残酷?” 他支起身,看热闹似地看着她,眼神闪过一丝狡黠。

    “我什么时候不回应了。” 她也坐起身,对这部分记忆头脑一片空白,“我开学到现在一封情书没收到过啊。”

    “……你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他们是拜托你弟弟交给你的——” 阿尔法德挑了挑眉毛,灰蓝眼眸中的情绪意味深长,“你弟弟他,从来没有转交过到你手上吗?”

    “……他可能学习太忙忘记了吧。我改天问问。” 她的心沉了几分,对此浑然不知,却仍选择给汤姆一个台阶。

    阿尔法德没回话,无所谓地转移另一个话题。

    她却心不在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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