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瞬息之间，伏城便赶回了洛尘宫。
他远远就见原先还好端端的云浅，这会儿像似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正一边不断拍打他的结界，一边嘶声怒吼着放她出去。
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却是看得心头一紧，不忍她如此痛苦，便当即一挥袖撤走了结界。
没有了束缚的云浅，红着眼眶发了狠一样直直冲向清悦的雾千院。
“小浅，你怎么了！”伏城闪身挡在情绪失控的云浅面前，伸开双臂试图抱住她。
正急着寻找发泄口的云浅，去路忽然被一堵人肉墙挡住，气的她忿忿地一把推开。
而后看清伏城那张脸后，隐忍多年的情绪更是彻底爆发。
“果然是你啊。”她冷笑着看他，仿佛他是什么十足晦气的东西一样，当即连连后退。
毫无防备的伏城被她甩了个踉跄，而后更是猝不及防对上她那双充满了厌恶的眼睛。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他当即呼吸一滞，愣在当场。
明明早就知道她会怨恨自己，但突然直面这一幕，伏城仍然觉得心如刀绞。
“小浅……”他抬手捂住此刻犹如被万箭穿心的胸腔，苍白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云浅却根本不屑在乎他流露出来的愧疚，赫然悲怆长笑：“是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君，视众生为蝼蚁随意践踏，你所庇护之人又怎会是什么好东西？”
“吾…吾庇护谁了？”伏城一脸悲痛，满是不解。
他如今一心只有她，根本记不得洛尘宫还养着一个清悦。
云浅脸色一沉。
呵，在这明知故问装傻充愣是么？
“伏城帝君，”她忽然收敛愤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过去是我鬼迷心窍、自甘下贱，今日，你我的师徒之情，就到此为止。”
说罢，在他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时，再次扯下腰间的铎玉，狠狠摔在地上。
晶莹剔透，灵力流转的铎玉，就这么眼睁睁碎成四分五裂，化为废石。
伏城终于在铎玉的碎裂声中恍然惊醒。
“不，不！”他脸色煞白，慌乱地摇头，“一个铎玉而已……小浅若是不喜欢，吾可以送别的给你。”
伏城本能的害怕失去一切和云浅有关的联系，哪怕是带着禁忌的师徒之名。
但云浅似乎是铁了心的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说什么也要离开洛尘宫。
“师父！小师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亦，贸然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白亦这些天一直暗中关注着师父和小师妹的情况，但奈何师父在他的院子里设下了结界，他也没法跟里头的小师妹取得联系。
谁知今日过来一看，这结界倒是撤下了，但好死不死的又撞上了师父和小师妹闹掰的场面。
说实话，他现在都还被云浅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心有余悸，尤其她恶狠狠地摔碎铎玉的那一瞬间，若不是碍于师父在场，他都要给她跪下了。
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师父非但没有生气，还从头到尾低声下气的哄着小师妹！
要死啊。
但老实说，云浅如今深受重伤，倘若这时离开洛尘宫，着实不妥。
白亦自是不能放任她胡闹的，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小师妹，你先别冲动啊！”
边说还不忘疯狂给她递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云浅是被白亦管教大的，此刻虽心有不甘，但还是迫于他的淫威，逐渐偃旗息鼓。
伏城此刻正心烦意乱的紧，见了白亦这个不速之客更是脸色一沉，当即冷喝道：“放肆，谁允许你进来的！”
白亦脸上的笑意一顿，转而悻悻道：“师父您误会了，徒儿本来是想去雾千院找清悦打听小师妹的情况的，哪知忽然听到这里出现大动静，徒儿实在害怕小师妹出事，这才贸然凑近，还望师父宽恕。”
“清悦？”伏城狭眸微眯，大脑迟钝地思索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这号人物。
他不由得困惑：“你为何要找她？”
白亦故作从容地：“哦，因为我看见她刚刚从您的院子里出来，想必是见到小师妹了。”
“什么！”伏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如霜的云浅。
他万万没想到，竟是有人在他神不知鬼不觉间进入了结界中…
难怪，云浅不喜欢清悦，也向来与她不对付。
定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麋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热惹得小浅如此震怒。
都怪他，忘了这洛尘宫还有如此闲杂人等未清理干净。
伏城越想越懊恼，只恨自己如此大意，平白伤了他与云浅的情分。
白亦不着痕迹地将板着脸的云浅护在身后，又疯狂暗示伏城：“师父，您要不先去看看清悦？我看小师妹现在情绪激动的很，不如让徒儿来劝劝她？”
伏城虽不愿离开，但也明白云浅现在十分抗拒她，若是他再步步紧逼，只会将她推的更远。
“也罢。”
他无奈地看了看躲在白亦身后的云浅，见她似乎冷静了些许，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白亦一眼，这才舍得抽身去找清悦算账。
看着帝君离去的方向，白亦啧啧感慨：“我果然没猜错。”
“猜什么？”云浅敷衍地随口一问。
然而说完又不禁气恼白亦这个时候出来掺和。
想到不久之后事情败露，他们就再也当不成师兄妹了，云浅更是心烦意乱地背过身去，不知作何面对。
白亦将她那些拧巴的小情绪看在眼里，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我说小师妹，你别在这个时候犯傻啊！”
他不由分说将她带进殿，又在四周布下隔音术，才神神秘秘道：“这么说吧，你现在呢灵根受损修未尽失，而师父呢突然对你疼爱有加，你不好好珍惜他费尽心思帮你疗伤的机会，在这耍什么小脾气呢？”
“我！”云浅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件事。
她觉得，现在提早斩断师徒关系，日后便不必于问心台上遭受雷刑了。
灵根毁了就毁了，没有修为她就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哪怕是安安静静的死去，也比因为曾经爱慕过自己的师父而遭受永无止境的唾骂要好的多。
白亦却是一脸的怒其不争。
“我真不明白，帝君难得青睐于你，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有什么好别扭的？就算你想叛出师门，起码也要等他帮你把伤治好、把本事教给了你你再走啊！”
要是师父哪天愿意对他这般和颜悦色，白亦做梦都要笑死了！
想当年，师父同时收了六个弟子，并按年龄长幼排序先后，其他师兄师姐早就学有所成出师了，而他和云浅还赖在洛尘宫里，可不得急死他。
云浅斟酌了半晌，才艰难道：“五师兄你不懂，我是闯了个大祸……”
“我是不懂，但依照现在师父对你的疼爱程度，我认为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云浅：“……”
“你看，师父疼爱清悦，哪怕她修为浅薄出身低微，可天界众神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尊称她一声‘清悦仙子’？即便她捅出天大的窟窿，不也有帝君为她一一摆平？”
白亦循循善诱，不断宽慰她：“如今师父为了你都能去问责清悦了，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清悦还重。小浅，你为何不趁此机会，利用他提供的一切资源，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呢？”
“帝君向来阴晴不定，谁知道他明天心血来潮又青睐谁了呢？他这么多天材地宝，你不要，他日后就会给别人。”
最后更是总结道：“不薅是傻子！”
云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五师兄一心钻研如何提升修为，但也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把对伏城的利用说得这般直白。
也是，他们与伏城的师徒情义，清若鸿毛。
伏城从不下场教导徒弟，作为弟子的他们，只有在遇上他出手之时，才能有所见识，而后回来自行琢磨其中招式。
能悟到就是自己，悟不明白就是自己愚钝。
云浅就是最愚钝的那个。
但话又说回来，能得到帝君青睐之人，的确令人艳羡不已。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那么妒忌清悦了。
见云浅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白亦再次苦口婆心道：“提升修为才是正道，到时候就算没了洛尘宫这个名号罩着你，出去谁又敢轻看你？”
“小师妹，你听师兄的不会有错！”
云浅：“……”
她实在招架不住五师兄的狂轰滥炸，头脑一发昏就突然缴械投降：“可如果，他知道了我对他心怀不轨呢？”
“什么？！”
白亦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的云浅，脸色煞白，支支吾吾了起来。
然而覆水难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断然是遮掩不住了的。
于是她只能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清悦偷走了我的记事册，上面写着我从前对帝君产生的情愫…她、她要告发我……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云浅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光是说出这件令人不齿之事，就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你什么时候……”白亦瞳孔地震，难以置信。
他们俩的关系最是亲密，他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小师妹对自己的师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气氛死寂了许久，两人相对无言。
云浅低着头绞弄自己的衣摆，一如从前犯了错不敢出声的模样。
可徒弟亵渎师父，天地不容，绝非小事。
白亦阖上眼帘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再赌一把。”
“如果师父愿意保下你，你今后就听师兄的话，乖乖跟着他勤奋修炼。倘若他容不你，我就在青丘为你安置一个容身之处，保你安度此生。”
话音刚落，云浅就鼻尖一酸，豆大的泪水颗颗掉落。
前世，白亦师兄也是这般为她铺好退路。
可是那时的她，已然人人喊打无路可逃，她又怎么敢以如此污名连累他，于是便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
他有他的牵绊，也有他的言不由衷。
他救不了她。
于是，从前总是喜欢吵吵闹闹的他们，那一天，没有任何争执地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往后的相见，也再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泪水模糊了云浅的视线，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无力的泣诉：“对不起，师兄。”
白亦抿了抿唇，愁容满面地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情之所起，又岂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断绝师徒关系。”
*
清悦回到雾千院后，正美滋滋滴幻想着帝君看到那本记事册后，怒不可遏地将云浅逐出师门的场面。
谁叫她不知好歹竟敢肖想帝君呢？
清悦鄙夷地冷哼一声。
帝君最疼爱她了，谁也不能把帝君从她身边抢走！
然而没一会，她的美梦就彻底幻灭了。
帝君以蛮横又锐不可挡的气势，浩浩荡荡杀进来，不过动动手指头，就险些将整个雾千院震碎。
毫无防备的清悦被掉落下来的屋顶砸得头晕目眩，等她好不容易从废墟中爬出来，气都还没喘够，又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几近窒息。
她费尽全力睁开眼看，才发现掐着她脖子的罪魁祸首，竟是平日里对她爱护有加的帝君！
这怎么可能！
帝君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清悦开始拼命挣扎，凄凄惨惨地哭喊道：“帝、帝君…我是清悦啊……”
从前一听她哭泣就会心软的帝君，此刻面如九尺寒冰，面对她的哀求丝毫不为所动。
触及到他眼里的冷漠，清悦顿时如坠冰窖，吓得瑟瑟发抖。
伏城没有耐心再欣赏她的垂死挣扎，随手将她扔到地上，漠然命令道：“把册子拿出来。”
帝君之怒，岂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清悦被摔得五脏六腑俱碎，哗然吐出一口鲜血，险些命丧当场。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帝君怎么会如此伤害她？
“册子…对，册子！”
帝君一定是知晓云浅的卑劣心思后，雷霆震怒，这才失控误伤了她！
于是她赶紧强忍剧痛，咬着一口碎牙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又像献宝似的，把她小心藏掩的赃物拿出来。
“帝君，就是这本册子，云浅她大逆不道，竟敢对您暗藏……噗！”
清悦话都还未说完，手中的册子就赫然转移到了伏城手上，而她却被他一掌打出老远。
“帝君……”她无力呻/吟一声。
伏城只瞥了一眼手中的册子，便直接销毁，紧接着又冷声逼问她：“真正的那本在哪？”
“什、什么真的……我真的只拿了这一本！”
清悦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震碎了，连吐好几口鲜血，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任人宰割。
然而在面对帝君的威压时，她依旧克制不住本能的臣服。
帝君，原来竟是这等可怕的存在……
“我真的不知道啊帝君……”清悦拼命解释。
面对她的辩解，伏城不置可否，只是掌心开始缓缓蓄力，犹如地狱恶鬼般阴沉着脸朝她步步紧逼。
清悦何曾面对过这样可怖的情形，当即吓得连滚带爬往后退，哭着喊着将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是我无意间发现雀绾仙子私藏的，清悦只是好奇才偷拿出来的，真的不知道它是真是假啊……”
“帝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泪流满面地不断朝他磕头认罪，“清悦再也不敢了……”
可惜伏城是个铁石心肠的。
他垂眸冷眼睥睨着清悦，一字一句地宣读她的结局：“一个小小的鹿妖，不但擅闯吾的结界，还敢出手打伤吾的徒弟，真是罪该万死。”
说罢，捏了道剑气劈碎她的内丹后，又像丢破布一样，将惊愕得怒目圆瞪的清悦随手扔下了天界。
没有了内丹护体，她的肉/身很快就会消散。
解决完清悦后，伏城又瞬移到了雀绾仙子那里。
雀绾乃是孔雀公主，只因平日里看不惯云浅，便趁着她下界历练时偷偷潜入她的住所，本想捉弄一番，没想到竟无意间发现了云浅暗恋帝君的惊天秘密。
于是她如获至宝地将记事册偷拿出来，但碍于帝君对云浅的态度难以揣摩，便决定先复刻赝品流传出去，等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再不经意间借刀杀人。
如此，她既能如愿对付云浅，又不必自己出面惹一身骚。
但没想到她的完美计划还未开始实施，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伏城帝君来势汹汹、手段凶残，不过须臾之间，便成功夺回了那本真正的记事册。
其余赝品也被他悉数销毁。
当然，雀绾的下场亦是相当惨烈。
伏城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灵根，叫她再无轮回转世的机会。
解决完所有的麻烦后，伏城才垂眸静静摩挲着手中那本真正的记事册。
雀绾以为，是帝君法力高深，因而才能一眼辨别出真伪。
可事实却是，曾经这本册子被他珍藏了十万年，他日日翻看品读，上面的每一个字更是记得清清楚楚，又怎么可能轻易认错。
伏城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偷偷复刻一本赝品留给自己。
*
白亦带着云浅来到雾千院，发现这里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根本想象不出来它曾经是何等的雕梁画栋、诗情画意。
云浅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和鲜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没人？”白亦狐疑地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伏城和清悦的身影。
话音刚落，伏城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后。云浅似乎很紧张，拽着白亦衣袖的指骨微微泛白。
“小浅。”他出声问道：“怎么到这来了？”
云浅讶异地回头，却被动作迅速的白亦挡在了身后。
“师父，”白亦眉头紧锁，万分正色道：“小师妹她只是一时糊涂，求您念在她自幼孤苦的份上，不要责罚于她！”
伏城却直接无视了白亦，装作没事人一样，故作随意地将追回的册子递给云浅：“清悦说这是你的，拿回去罢。”
一见这本册子，云浅不带丝毫迟疑地从白亦身后窜出来，迅速将东西拿了回去。
在确认册子真的是自己的之后，更是二话不说当即销毁。
伏城不动声色地目睹着这一切，眼神不自觉黯淡了几分。
销毁证据后，云浅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慌张地追问伏城：“清悦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在那本册子里，写了……”伏城顿了顿，在云浅的一脸忐忑中，缓缓说道：“写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甚是不堪入目。”
“那你、你打开看了？”云浅慌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伏城沉默了片刻，脸不红心不跳道：“不曾。”
他说，“既是不堪入目，吾亦懒得自取其辱。过去吾的确对你忽视甚多，想必你这些年也对吾颇有怨怼，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此事吾不会怪你。”
“……”
在云浅的的认知里，帝君是从不说谎的，于是她真的相信了他，并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见这两人终于聊开，白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师父，清悦呢？”
“她擅闯吾界、打伤吾徒，自然是毁其内丹、流放下界了。”
伏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咬重了‘吾徒’的音节，并且直勾勾地盯着云浅的表情。
云浅自顾自地皱了皱眉，没想到有朝一日，伏城也会对清悦如此心狠。
看来帝君的宠爱犹如这雾千院，爱时巍然耸立、美轮美奂；不爱时便是轰然倒塌、血溅当场。
见她迟迟不说话，机灵的白亦赶紧出来打圆场：“师父果真英明神武，这下小师妹可以留下来安心养伤了。”
“是吧小师妹？”白亦用手肘戳了戳还在发愣的云浅，疯狂给她挤眉弄眼：“你刚可是答应的好好的啊！”
“我……”云浅百般不情愿。
然而白亦在确定师父不会伤害小师妹后，非但不再护着她，还直接将她推到了伏城面前，“去吧！”
伏城也顺势接话：“重塑灵根容不得出现任何差池，接下来你我二人需一同闭关几日。”
他远远就见原先还好端端的云浅，这会儿像似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正一边不断拍打他的结界，一边嘶声怒吼着放她出去。
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却是看得心头一紧，不忍她如此痛苦，便当即一挥袖撤走了结界。
没有了束缚的云浅，红着眼眶发了狠一样直直冲向清悦的雾千院。
“小浅，你怎么了！”伏城闪身挡在情绪失控的云浅面前，伸开双臂试图抱住她。
正急着寻找发泄口的云浅，去路忽然被一堵人肉墙挡住，气的她忿忿地一把推开。
而后看清伏城那张脸后，隐忍多年的情绪更是彻底爆发。
“果然是你啊。”她冷笑着看他，仿佛他是什么十足晦气的东西一样，当即连连后退。
毫无防备的伏城被她甩了个踉跄，而后更是猝不及防对上她那双充满了厌恶的眼睛。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他当即呼吸一滞，愣在当场。
明明早就知道她会怨恨自己，但突然直面这一幕，伏城仍然觉得心如刀绞。
“小浅……”他抬手捂住此刻犹如被万箭穿心的胸腔，苍白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云浅却根本不屑在乎他流露出来的愧疚，赫然悲怆长笑：“是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君，视众生为蝼蚁随意践踏，你所庇护之人又怎会是什么好东西？”
“吾…吾庇护谁了？”伏城一脸悲痛，满是不解。
他如今一心只有她，根本记不得洛尘宫还养着一个清悦。
云浅脸色一沉。
呵，在这明知故问装傻充愣是么？
“伏城帝君，”她忽然收敛愤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过去是我鬼迷心窍、自甘下贱，今日，你我的师徒之情，就到此为止。”
说罢，在他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时，再次扯下腰间的铎玉，狠狠摔在地上。
晶莹剔透，灵力流转的铎玉，就这么眼睁睁碎成四分五裂，化为废石。
伏城终于在铎玉的碎裂声中恍然惊醒。
“不，不！”他脸色煞白，慌乱地摇头，“一个铎玉而已……小浅若是不喜欢，吾可以送别的给你。”
伏城本能的害怕失去一切和云浅有关的联系，哪怕是带着禁忌的师徒之名。
但云浅似乎是铁了心的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说什么也要离开洛尘宫。
“师父！小师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亦，贸然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白亦这些天一直暗中关注着师父和小师妹的情况，但奈何师父在他的院子里设下了结界，他也没法跟里头的小师妹取得联系。
谁知今日过来一看，这结界倒是撤下了，但好死不死的又撞上了师父和小师妹闹掰的场面。
说实话，他现在都还被云浅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心有余悸，尤其她恶狠狠地摔碎铎玉的那一瞬间，若不是碍于师父在场，他都要给她跪下了。
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师父非但没有生气，还从头到尾低声下气的哄着小师妹！
要死啊。
但老实说，云浅如今深受重伤，倘若这时离开洛尘宫，着实不妥。
白亦自是不能放任她胡闹的，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小师妹，你先别冲动啊！”
边说还不忘疯狂给她递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云浅是被白亦管教大的，此刻虽心有不甘，但还是迫于他的淫威，逐渐偃旗息鼓。
伏城此刻正心烦意乱的紧，见了白亦这个不速之客更是脸色一沉，当即冷喝道：“放肆，谁允许你进来的！”
白亦脸上的笑意一顿，转而悻悻道：“师父您误会了，徒儿本来是想去雾千院找清悦打听小师妹的情况的，哪知忽然听到这里出现大动静，徒儿实在害怕小师妹出事，这才贸然凑近，还望师父宽恕。”
“清悦？”伏城狭眸微眯，大脑迟钝地思索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这号人物。
他不由得困惑：“你为何要找她？”
白亦故作从容地：“哦，因为我看见她刚刚从您的院子里出来，想必是见到小师妹了。”
“什么！”伏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如霜的云浅。
他万万没想到，竟是有人在他神不知鬼不觉间进入了结界中…
难怪，云浅不喜欢清悦，也向来与她不对付。
定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麋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热惹得小浅如此震怒。
都怪他，忘了这洛尘宫还有如此闲杂人等未清理干净。
伏城越想越懊恼，只恨自己如此大意，平白伤了他与云浅的情分。
白亦不着痕迹地将板着脸的云浅护在身后，又疯狂暗示伏城：“师父，您要不先去看看清悦？我看小师妹现在情绪激动的很，不如让徒儿来劝劝她？”
伏城虽不愿离开，但也明白云浅现在十分抗拒她，若是他再步步紧逼，只会将她推的更远。
“也罢。”
他无奈地看了看躲在白亦身后的云浅，见她似乎冷静了些许，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白亦一眼，这才舍得抽身去找清悦算账。
看着帝君离去的方向，白亦啧啧感慨：“我果然没猜错。”
“猜什么？”云浅敷衍地随口一问。
然而说完又不禁气恼白亦这个时候出来掺和。
想到不久之后事情败露，他们就再也当不成师兄妹了，云浅更是心烦意乱地背过身去，不知作何面对。
白亦将她那些拧巴的小情绪看在眼里，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我说小师妹，你别在这个时候犯傻啊！”
他不由分说将她带进殿，又在四周布下隔音术，才神神秘秘道：“这么说吧，你现在呢灵根受损修未尽失，而师父呢突然对你疼爱有加，你不好好珍惜他费尽心思帮你疗伤的机会，在这耍什么小脾气呢？”
“我！”云浅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件事。
她觉得，现在提早斩断师徒关系，日后便不必于问心台上遭受雷刑了。
灵根毁了就毁了，没有修为她就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哪怕是安安静静的死去，也比因为曾经爱慕过自己的师父而遭受永无止境的唾骂要好的多。
白亦却是一脸的怒其不争。
“我真不明白，帝君难得青睐于你，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有什么好别扭的？就算你想叛出师门，起码也要等他帮你把伤治好、把本事教给了你你再走啊！”
要是师父哪天愿意对他这般和颜悦色，白亦做梦都要笑死了！
想当年，师父同时收了六个弟子，并按年龄长幼排序先后，其他师兄师姐早就学有所成出师了，而他和云浅还赖在洛尘宫里，可不得急死他。
云浅斟酌了半晌，才艰难道：“五师兄你不懂，我是闯了个大祸……”
“我是不懂，但依照现在师父对你的疼爱程度，我认为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云浅：“……”
“你看，师父疼爱清悦，哪怕她修为浅薄出身低微，可天界众神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尊称她一声‘清悦仙子’？即便她捅出天大的窟窿，不也有帝君为她一一摆平？”
白亦循循善诱，不断宽慰她：“如今师父为了你都能去问责清悦了，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清悦还重。小浅，你为何不趁此机会，利用他提供的一切资源，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呢？”
“帝君向来阴晴不定，谁知道他明天心血来潮又青睐谁了呢？他这么多天材地宝，你不要，他日后就会给别人。”
最后更是总结道：“不薅是傻子！”
云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五师兄一心钻研如何提升修为，但也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把对伏城的利用说得这般直白。
也是，他们与伏城的师徒情义，清若鸿毛。
伏城从不下场教导徒弟，作为弟子的他们，只有在遇上他出手之时，才能有所见识，而后回来自行琢磨其中招式。
能悟到就是自己，悟不明白就是自己愚钝。
云浅就是最愚钝的那个。
但话又说回来，能得到帝君青睐之人，的确令人艳羡不已。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那么妒忌清悦了。
见云浅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白亦再次苦口婆心道：“提升修为才是正道，到时候就算没了洛尘宫这个名号罩着你，出去谁又敢轻看你？”
“小师妹，你听师兄的不会有错！”
云浅：“……”
她实在招架不住五师兄的狂轰滥炸，头脑一发昏就突然缴械投降：“可如果，他知道了我对他心怀不轨呢？”
“什么？！”
白亦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的云浅，脸色煞白，支支吾吾了起来。
然而覆水难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断然是遮掩不住了的。
于是她只能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清悦偷走了我的记事册，上面写着我从前对帝君产生的情愫…她、她要告发我……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云浅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光是说出这件令人不齿之事，就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你什么时候……”白亦瞳孔地震，难以置信。
他们俩的关系最是亲密，他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小师妹对自己的师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气氛死寂了许久，两人相对无言。
云浅低着头绞弄自己的衣摆，一如从前犯了错不敢出声的模样。
可徒弟亵渎师父，天地不容，绝非小事。
白亦阖上眼帘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再赌一把。”
“如果师父愿意保下你，你今后就听师兄的话，乖乖跟着他勤奋修炼。倘若他容不你，我就在青丘为你安置一个容身之处，保你安度此生。”
话音刚落，云浅就鼻尖一酸，豆大的泪水颗颗掉落。
前世，白亦师兄也是这般为她铺好退路。
可是那时的她，已然人人喊打无路可逃，她又怎么敢以如此污名连累他，于是便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
他有他的牵绊，也有他的言不由衷。
他救不了她。
于是，从前总是喜欢吵吵闹闹的他们，那一天，没有任何争执地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往后的相见，也再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泪水模糊了云浅的视线，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无力的泣诉：“对不起，师兄。”
白亦抿了抿唇，愁容满面地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情之所起，又岂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断绝师徒关系。”
*
清悦回到雾千院后，正美滋滋滴幻想着帝君看到那本记事册后，怒不可遏地将云浅逐出师门的场面。
谁叫她不知好歹竟敢肖想帝君呢？
清悦鄙夷地冷哼一声。
帝君最疼爱她了，谁也不能把帝君从她身边抢走！
然而没一会，她的美梦就彻底幻灭了。
帝君以蛮横又锐不可挡的气势，浩浩荡荡杀进来，不过动动手指头，就险些将整个雾千院震碎。
毫无防备的清悦被掉落下来的屋顶砸得头晕目眩，等她好不容易从废墟中爬出来，气都还没喘够，又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几近窒息。
她费尽全力睁开眼看，才发现掐着她脖子的罪魁祸首，竟是平日里对她爱护有加的帝君！
这怎么可能！
帝君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清悦开始拼命挣扎，凄凄惨惨地哭喊道：“帝、帝君…我是清悦啊……”
从前一听她哭泣就会心软的帝君，此刻面如九尺寒冰，面对她的哀求丝毫不为所动。
触及到他眼里的冷漠，清悦顿时如坠冰窖，吓得瑟瑟发抖。
伏城没有耐心再欣赏她的垂死挣扎，随手将她扔到地上，漠然命令道：“把册子拿出来。”
帝君之怒，岂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清悦被摔得五脏六腑俱碎，哗然吐出一口鲜血，险些命丧当场。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帝君怎么会如此伤害她？
“册子…对，册子！”
帝君一定是知晓云浅的卑劣心思后，雷霆震怒，这才失控误伤了她！
于是她赶紧强忍剧痛，咬着一口碎牙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又像献宝似的，把她小心藏掩的赃物拿出来。
“帝君，就是这本册子，云浅她大逆不道，竟敢对您暗藏……噗！”
清悦话都还未说完，手中的册子就赫然转移到了伏城手上，而她却被他一掌打出老远。
“帝君……”她无力呻/吟一声。
伏城只瞥了一眼手中的册子，便直接销毁，紧接着又冷声逼问她：“真正的那本在哪？”
“什、什么真的……我真的只拿了这一本！”
清悦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震碎了，连吐好几口鲜血，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任人宰割。
然而在面对帝君的威压时，她依旧克制不住本能的臣服。
帝君，原来竟是这等可怕的存在……
“我真的不知道啊帝君……”清悦拼命解释。
面对她的辩解，伏城不置可否，只是掌心开始缓缓蓄力，犹如地狱恶鬼般阴沉着脸朝她步步紧逼。
清悦何曾面对过这样可怖的情形，当即吓得连滚带爬往后退，哭着喊着将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是我无意间发现雀绾仙子私藏的，清悦只是好奇才偷拿出来的，真的不知道它是真是假啊……”
“帝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泪流满面地不断朝他磕头认罪，“清悦再也不敢了……”
可惜伏城是个铁石心肠的。
他垂眸冷眼睥睨着清悦，一字一句地宣读她的结局：“一个小小的鹿妖，不但擅闯吾的结界，还敢出手打伤吾的徒弟，真是罪该万死。”
说罢，捏了道剑气劈碎她的内丹后，又像丢破布一样，将惊愕得怒目圆瞪的清悦随手扔下了天界。
没有了内丹护体，她的肉/身很快就会消散。
解决完清悦后，伏城又瞬移到了雀绾仙子那里。
雀绾乃是孔雀公主，只因平日里看不惯云浅，便趁着她下界历练时偷偷潜入她的住所，本想捉弄一番，没想到竟无意间发现了云浅暗恋帝君的惊天秘密。
于是她如获至宝地将记事册偷拿出来，但碍于帝君对云浅的态度难以揣摩，便决定先复刻赝品流传出去，等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再不经意间借刀杀人。
如此，她既能如愿对付云浅，又不必自己出面惹一身骚。
但没想到她的完美计划还未开始实施，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伏城帝君来势汹汹、手段凶残，不过须臾之间，便成功夺回了那本真正的记事册。
其余赝品也被他悉数销毁。
当然，雀绾的下场亦是相当惨烈。
伏城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灵根，叫她再无轮回转世的机会。
解决完所有的麻烦后，伏城才垂眸静静摩挲着手中那本真正的记事册。
雀绾以为，是帝君法力高深，因而才能一眼辨别出真伪。
可事实却是，曾经这本册子被他珍藏了十万年，他日日翻看品读，上面的每一个字更是记得清清楚楚，又怎么可能轻易认错。
伏城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偷偷复刻一本赝品留给自己。
*
白亦带着云浅来到雾千院，发现这里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根本想象不出来它曾经是何等的雕梁画栋、诗情画意。
云浅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和鲜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没人？”白亦狐疑地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伏城和清悦的身影。
话音刚落，伏城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后。云浅似乎很紧张，拽着白亦衣袖的指骨微微泛白。
“小浅。”他出声问道：“怎么到这来了？”
云浅讶异地回头，却被动作迅速的白亦挡在了身后。
“师父，”白亦眉头紧锁，万分正色道：“小师妹她只是一时糊涂，求您念在她自幼孤苦的份上，不要责罚于她！”
伏城却直接无视了白亦，装作没事人一样，故作随意地将追回的册子递给云浅：“清悦说这是你的，拿回去罢。”
一见这本册子，云浅不带丝毫迟疑地从白亦身后窜出来，迅速将东西拿了回去。
在确认册子真的是自己的之后，更是二话不说当即销毁。
伏城不动声色地目睹着这一切，眼神不自觉黯淡了几分。
销毁证据后，云浅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慌张地追问伏城：“清悦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在那本册子里，写了……”伏城顿了顿，在云浅的一脸忐忑中，缓缓说道：“写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甚是不堪入目。”
“那你、你打开看了？”云浅慌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伏城沉默了片刻，脸不红心不跳道：“不曾。”
他说，“既是不堪入目，吾亦懒得自取其辱。过去吾的确对你忽视甚多，想必你这些年也对吾颇有怨怼，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此事吾不会怪你。”
“……”
在云浅的的认知里，帝君是从不说谎的，于是她真的相信了他，并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见这两人终于聊开，白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师父，清悦呢？”
“她擅闯吾界、打伤吾徒，自然是毁其内丹、流放下界了。”
伏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咬重了‘吾徒’的音节，并且直勾勾地盯着云浅的表情。
云浅自顾自地皱了皱眉，没想到有朝一日，伏城也会对清悦如此心狠。
看来帝君的宠爱犹如这雾千院，爱时巍然耸立、美轮美奂；不爱时便是轰然倒塌、血溅当场。
见她迟迟不说话，机灵的白亦赶紧出来打圆场：“师父果真英明神武，这下小师妹可以留下来安心养伤了。”
“是吧小师妹？”白亦用手肘戳了戳还在发愣的云浅，疯狂给她挤眉弄眼：“你刚可是答应的好好的啊！”
“我……”云浅百般不情愿。
然而白亦在确定师父不会伤害小师妹后，非但不再护着她，还直接将她推到了伏城面前，“去吧！”
伏城也顺势接话：“重塑灵根容不得出现任何差池，接下来你我二人需一同闭关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