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熬夜追完了热剧。

    破镜重圆的题材,最近火的,很俗,但是她本来也高雅不到哪去。

    闭眼没多久,隔墙传来熟悉的轰鸣声。

    她其实蛮佩服隔壁那户阿姨。

    整整一年,每天晨时六点,坚持用她家那个烂破壁机给孩子打纯天然无公害豆浆。

    纯天然无公害豆浆这话是阿姨自己吹的。

    此话出自上个月,当天唐雀忍无可忍上门理论。

    门一开,阿姨双手一环,吊眼睇她,“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我家小宝现在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得喝纯天然无公害豆浆补补,你年纪轻轻的,少睡那十分钟能困死你?”

    “看你穿着,是在附近写字楼上班吧?啧,你这种女的我见得多了,穿得人模狗样的,肚量比针还小。”

    唐雀气不过,和她吵了起来。

    两个女人在走廊互扯头花,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报的警,警察来了,两人被带去警察局做笔录,定性为互殴。

    经此一事,小区物业专程上门调解,就连房东也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在数落她的不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那点工资,根本经不起折腾。

    上个月的唐雀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事实上,她前半段人生都在自我安慰中度过。

    唐雀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

    十八岁的时候,在高中毕业晚会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喜欢的男生表白了。

    男生也不负众望,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拒绝了她。

    唐雀脑袋一抽,当众撂下狠话:莫欺少年穷,再过个三年五载,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结果高考成绩公布,吊车尾考了个二本大学,她拍拍胸脯安慰自己:别气馁,人生不止高考这一条出路。

    毕业后去了家广告公司打工,每月拿着三千出头的工资,还要忍受无良老板的职场骚扰,她安慰自己:再忍忍吧,快发工资了。

    她深信不疑自己是块美玉,只是疏于雕琢。

    直到上个月从公安局出来,唐雀坐在出租房里给自己被抓花的脸上药时,突然悟了。

    原来她那不叫倒霉,叫无能、窝囊。

    想通后,唐雀只萎靡了半天。

    倒不是她生性坚毅,而是因为第二天得上班。

    精神贫瘠了,但是肉.体还得吃饭。

    或许成长第一课,是接受自己的无能。

    发工资那天,下班回家路过彩票中心,唐雀站在门外,久久未动。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再试一次吧。

    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

    万一她是主角呢,万一她手里拿的是大器晚成剧本呢。

    买完彩票后,她没关注开奖时间,因为心里知道不可能。

    这么做,更多的是重新给自己一个精神慰籍。

    人总得靠一口气儿活着。

    只要不看开奖,她就可以当做,自己永远不知道结果。

    后来的某天,她坐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里,啃着三明治,墙上的电视机播放着开奖电台。

    随着那一个个熟悉的数字响起。

    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嘴里嚼着七块钱一个的三明治,木木地望着电视机。

    “呃,姑娘,你哭什么啊?”店长摸着后脑勺,目光惊疑不定。

    她中奖了。

    一等奖,税后三千万。

    唐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兑奖,而是乘着电梯上了公司。

    叮。电梯应声而开。

    她踩着高跟鞋,直冲老板办公室,甚至还礼貌地敲了门。

    门一开,手一扬。

    刚打印的辞职信狠狠摔在老板脸上。

    她一边朝他啐口水,一边脱下高跟鞋砸过去,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的脏话。

    据前同事说,她当时杀红了眼,根本没人敢拦。

    最后她被保安一左一右架着出了公司。

    光着脚回家时,绿植旁的小石子磨得脚底生疼,丝袜破了好几个洞,行人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回到家,关上门。

    她终于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门,一直哭到了天黑。

    唐雀活了二十三年,终于在这一刻,活出了人样。

    汪洋大海里的一尾扁舟,在经历过狂风暴雨的自然灾害洗礼后,她还未曾拧干湿透的发、衣。

    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岸边。

    大多数突然暴富的人会出现报复性消费,但是唐雀没有。

    大概是穷怕了。

    她窝在家里躺了一个月,不工作,不社交,也不为钱发愁。

    毕竟奖金存在银行的利息都够她活了。

    她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生活。

    在挂掉第三通房地产推销电话后,唐雀彻底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查看自己银行卡余额。

    看着卡号上的八位数,唐雀缓缓呼出一口气,睡眠不足的烦躁瞬间被治愈了。

    果然,钱治百病。

    点好外卖,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她最近在考虑买房的事,跑了几家新楼盘,暂时没找到中意的。

    不过也不急,这里的租期还有半年。

    唐雀吐掉嘴里的泡沫,卧室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提示音。

    她没几个知心朋友,严格说来,就陈嘉禾一个。

    陈嘉禾是她高中同学,也是她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日常聊天的朋友。

    高中时两人虽然同班,但是关系不算热络。

    关系的突破口,是两人同时失恋了。

    不同的是,唐雀是单恋,陈嘉禾是分手。

    那晚,她俩坐在天台上,买了几罐啤酒,学电视机里的主人公买醉。

    喝多了,指着天空放狠话,又抱在一起痛哭。

    女生的友谊有时候很简单。

    后来上大学,两人在同一个城市,时常一起约饭喝酒,关系越发亲密。

    毕业参加工作了,也经常联系彼此。

    唐雀洗个脸的功夫,听见卧室里的消息铃不断响起。

    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她草草擦过脸,走进房间捞起手机看了眼。

    竟然不是陈嘉禾。

    是一个新创的群聊,群名叫“梦回六班”

    群里消息刷得飞快,唐雀不断上滑,翻至顶部。

    ——[周卷柏:各位最近有空吗,这么久不见,咱们也开个高中同学聚会呗,想吃什么随便说,哥们请客。]

    同学聚会?

    唐雀有些莫名其妙。

    接着往下看。

    [梁满月:有哪些人?]

    [周卷柏:目前就我和念哥。]

    [梁满月:我来。]

    [周婷:我也。]

    [孟子夏:算我一个。]

    [付舟:呵呵,你们女生那是为了聚会吗,我都不想戳穿你们。想看帅哥就直说。]

    [梁满月:不看帅哥看你?@付舟]

    [孟子夏:不看帅哥看你?@付舟]

    她手指不停,略过。

    看着看着,忽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周卷柏:唐雀来吗?@啾啾]

    此话一出,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唐雀下意识准备拒绝,字打了一半,突然看见群里不断弹出的新消息。

    [梁满月:转念在,她应该不会来吧。]

    [梁满月:狗狗哈欠.jpg]

    [付舟:哈哈哈哈哈你不提这茬我都快忘了。]

    [刘英:小鸟当年那叫一个猛啊[大拇指]]

    [周卷柏:都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了,估计俩当事人早忘了。]

    [周卷柏:你来吗?@啾啾]

    [陈嘉禾:雀姐和我都去。]

    [周卷柏:ok]

    [付舟:哇,你们去,那我也去[吃瓜]]

    唐雀眨了眨睫,下一秒,语音通话弹了出来。

    这次是陈嘉禾。

    她正好也想听听她的解释,遂接通。

    陈嘉禾似乎在外面,背景嘈杂,显得她的声音有些失真,“雀宝,周卷柏那傻逼组织了场同学聚会,据说转念也来,我看你没回,先替你应了。”

    唐雀不感兴趣:“同学聚会有什么好去的,一群人围着桌子吹牛逼。”

    “嗐!重点是同学聚会吗,重点是转念会来!他以前那么对你,你难道就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什么颜色?黄色?”

    “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吧,当年他都瞧不上我,现在还能突然瞎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可是千万富翁啊雀儿姐,当年他对你爱搭不理,现在你就让他高攀不起。你跟姐说实话,难道不想让他跪着唱征服?”

    唐雀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决定说实话:“想啊,但是他又不喜欢我这款。”

    大家都知道,转念喜欢淡颜温婉美人。

    而唐雀恰恰相反,长了一张很妖艳的脸。

    闻言,陈嘉禾冷哼一声。

    “那是他年少无知,你现在有钱有颜有身材,拒绝你是他的损失!咱们这次必须惊艳出场,找回当年丢失的面子。”

    “他家这么有钱,我算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听说转念破产了。”

    此话一出,唐雀瞬间怔住。

    转念破产了?

    博雅高中那届的学生都知道,转念家境殷实。

    上学时候,他代步的豪车数见不鲜。

    她还没习惯暴富后的生活。

    但是穷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

    穷最可怕的,不是物质匮乏,而且精神折磨。

    五年不见,她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他却坠落云端,现在穷光蛋一个。

    高中喜欢上转念,再到被转念当众羞辱。

    她不是不难过的。

    即便不再提起,但是阴影依旧存在。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敢再去主动追求一个人,不愿意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想找回的不仅仅是那时候丢的面子,还有无人在意的、被他踩在脚底的尊严。

    唐雀和陈嘉禾约好明天去逛商场,买战袍。

    挂了电话,群里又猛刷了几百条消息。

    她草草滑过,直到看见熟悉的名字,手指蓦然一顿。

    梁满月在群里问转念带女朋友吗。

    [zn:没女朋友。]

    她从群里点开他的头像。

    两人没加好友,看不见他的朋友圈。

    头像是一个系着围巾的雪人,脸上带着墨镜,嘴角向下,蛮不高兴的样子。

    还跟他高中时候的死样子一模一样。

    她这次去,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重拾当年被踩在脚底的面子。

    指不定他现在已经被社会进化成油腻男了。

    而她,再也不是当年那只小笨鸟。

    她现在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唐雀在心里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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