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王朝易主,就不得不从世代皇族的秣陵晏家谈起。

    千年前,鲜卑族慕容氏争权夺利,坐地分赃。甚至,以满城百姓为祭,炼制长生不老药。

    当时的漫漫长夜,是哪怕是用血洗,也待不到的天明。

    或许是命运深处仍存眷顾,早已归隐多年的天下名剑——晏归聍重出江湖,振臂一呼,联动天下兵马,剿灭匈奴一族。仅用三年,收复失地,一统九州。

    晏归聍即位之日,以天下为邀、平生威望为凭,许千万百姓以万世太平,国号建宁。幸而,晏家子孙并未辜负先辈所望,世代明君。共创“万艘云趋,千廪积粮;贡琛浮舫,既富且强”的繁华盛景。

    直到三百年前,宫中奸佞乱其朝纲,联结江湖高手图谋帝位。当世君主晏归霖以身试险,同武林之主共商七日,立“清平之盟”,肃清朝廷。自此,朝堂与江湖互不干涉。而晏归霖则将帝位交于贤臣昭宥康之手,次日以昭告天下。

    至于晏归霖的去处,无人知晓,只是据百姓所言,往后数年,他们再无见过这位圣明的君主。

    次年,昭文帝继位,改国号大昭。

    而这三百年后的今天,则由其第六代子孙昭明帝昭正为政。

    然天下之事,分合交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昭明帝登基初年,广纳秀女,扩充后宫,仅三余载,子嗣无数。

    大昭四年,疟疾肆虐,天灾频发,匈奴复起,边疆告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国之将倾。

    是以大昭之主三顾神山,谋求至道,以挽国难。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大昭气数已尽,时也,命也。”

    帝王盛怒,封神山,毁宗庙。

    大昭五年,昭明帝封其胞弟靖王,命其北上,收复边疆。

    临行前夜,靖王梦一女临风兮浩歌,登九天兮揽明月。

    次日,靖王妃突觉有孕。

    同年十二月,靖王用兵如神,万夫莫敌,大败敌寇。率三军凯旋途中,一时不察遭人暗算,坠下山崖,生死不明。

    大昭六年,京城隆冬,一名女婴的降生,搅动了皇城风云。

    据传靖王妃诞下女婴之日,天有异象:日月同天,霞光四溢,似有鸾凤齐舞,真龙见世。

    彼时瑞雪初降,其后三月,灾祸具泯。

    是以龙颜大悦,视其女为大昭之福,赐郡主之位,取字若华。

    “殿下,算奴婢求您了,若是今日再私自出宫,靖王妃定然会怪罪的。”

    朝云望着站在墙头的少女,清秀的眉眼近乎皱巴巴地挤在一起。

    宫墙之上,身披雪色鹤氅的青衣少女慵懒地踱着步,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傲然明丽。

    她信手拈过一支梅花,睫羽轻眨,笑意盎然:“好啦朝云,整天乍乍乎乎的,你看看人家暮雨”。

    此刻立于墙头的少女,正是当朝唯一的郡主——昭夜。

    因她出生之时天降神迹,又结束了侵扰大昭多年的灾祸,这举国上下无人不知,这若华郡主乃大昭福星。不过可怜昭明帝风流一世,除了当今世子昭若光外,其他子嗣尽数夭于当年的疟疾之中。或许,这也是他对昭夜千般纵容的缘由之一罢。大昭唯一的郡主,全然没有继承靖王妃的温柔贤淑,反而像那早春的朝阳,骄矜得很。

    然虽说这若华郡主出身尊贵,但她却厌极了宫中的雕栏玉砌,琼楼金阙。在她眼中,似乎一切的荣华都不及市井风光、阁中歌舞来得逍遥自在。

    “郡主……”

    “今日乃浮梦阁一年一度的花魁大选,如此良机,本郡主怎可错过?”昭夜随性地拍去衣上纤尘,樱唇微绽,“哎呀你放心,暮雨丫头可机灵着呢,不会被我母妃发现的,一会儿给你带你最爱吃的醉花饼。”

    少女翘首,头顶珠钗碰撞出一串声响,跳出了宫墙。

    “哎?”

    朝云回头看着那无风不起波澜似的妹妹,幽怨道:“暮雨,你怎的不劝劝郡主,就任由她胡闹。”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暮雨拾掇花枝的手一顿,继而回望,神色淡漠。

    “你我跟随郡主多年,她的脾性你应是再了解不过,更何况,这亦是当今圣上,想让她变成的模样。”

    朝云猛然一怔。

    是了,帝王之心何其难测。从昭夜出生起,她这颗连令掌棋者都骤不及防的棋子,便被那人牢牢地捏于手心,进退不得。

    她不经回想当年,她不过是在夜间为小昭夜掖了掖棉被,却即刻被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攥住了手,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防备与血色:“你,想做什么?”

    年仅六岁的小昭夜,早已洞悉皇室生存的规则。她虽不知天下人对她的期许从何而来,宫中人对她的畏惧从何而生。但她明白,这些令他人羡慕一生的东西,终会毁了她。

    别有根芽,她偏生不屑做这人间富贵花。

    高墙困不住心之自由,空名缚不尽梅香满袖。

    对昭夜而言,墙外,才是人间。

    一声轻叹。

    朝云回望宫中盛景:可是暮雨,你的人间呢?

    幽赏楼。

    “瞧一瞧看一看喽,上好的‘人皮燕麦粥’,各位客官要不要来一碗啊……诶呦呦,谁家的小姑娘,怎得如此不讲道理?哎哎哎,怎么还打人啊啊啊啊”。

    昭夜一脚将那侍者踹翻在地上,匕首出鞘,泛起寒光:“说,何故杀人?”

    眼见形势不妙,老板求助着朝身旁客人挤眉弄眼。那人倒也会意,大笑出声:“姑娘好身手,此乃幽赏楼的老板高谈。他呢,原为胡商,而这冰皮芥麦粥是本楼新出的招牌。嘿,这么说来,近日没少被误会。”

    “哦——是这样啊。”

    昭夜杏眼微瞪,语调上扬,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啊那这样,这位英雄,我和老板去里间商议下精神损失费哈,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话罢,她勾起老板的脖颈将他往里拖。

    “呵,现在的小姑娘啊,有意思。”

    方才帮老板解围的客人摇头啧叹,在高老板堪称“狰狞”的目光中悠悠侧过了头。

    叛徒!

    高谈还未来得及表示被“背叛”后的震惊,昭夜微微施力,素手一拽,进了里屋。

    唉,高老板,小姑娘太凶,属下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那位“客人”忽地打了个寒战,纳闷地把纸扇摇得哗哗响。往窗外看过去的时候,才发觉初春的第一场雪,不知何时落下。

    “小祖宗,又是哪阵风把您给刮来了?这回若是靖王妃问责,你有种别说是帮高老板干活耽误了时间!”

    高谈挣脱开昭夜的手,象征性地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冷汗涔涔。

    目光不经意触及到她通透明亮的双眼后,高谈小心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撞在撞在红木桌脚上。

    我他妈到底为什么要收她这个徒弟!!!

    幽赏楼自落成时便身负天下第一楼之名。

    “幽赏未已,高谈转清。”熟客皆知,这幽赏楼是由高谈一手鼎定的。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叫高炎。

    自开国以来,挽澜军的名号便已响彻朝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朝廷需要这样一支武力超群的队伍来巩固手中权力,而作为皇帝的利刃,挽澜军的选拔势必较普通军队难得多。而高炎则是上一任的挽澜军之首,帝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凶器。

    可世事变迁,十五年前,昭忠帝下令斩杀挽澜军上下,重新选拔新鲜血液。高炎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战友倒于血泊,无数忠良死不瞑目。

    天子之剑,尽染功臣名将之血。于是,高炎下了他此生最大的赌注——刺杀皇帝。明明是一步险棋,但他,终在沉夜中窥见了天光。不仅如此,为掩藏先皇已逝的秘密,他花费四年时间以曾经布下的暗网建立起幽赏楼。与此同时,他抹去上一任挽澜军的所有信息,假借皇帝之名,整肃朝堂。一时政治清明,百姓和乐。

    同年,高炎扶持太子昭正即位,改名高谈。昭正,即当今圣上——昭明帝。

    知道当年秘辛之人,寥寥无几。而他那来自皇室的小徒弟若华郡主,自然也是不知情的。

    昭夜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下,五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琴弦,成调处,俨然是红遍大昭的歌曲“转清”。

    她托腮注视着高谈,脸上笑容显地没心没肺:“师傅,你的密道可否借你最爱的徒弟一用啊~”

    呷了口昭夜刚倒的小酒,高谈眯起眼哼小曲儿:“怎么,又要去浮梦阁?切,那小破阁有啥好的,咱们幽赏楼的坐花轩还不够你挥霍的?”

    话音忿忿。

    幽赏楼之所以闻名于世,其内部的一堂、一阁、一轩、一亭恐怕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琼筵堂内菜品万种,无一不是美味珍馐;借机关设于空中的羽觞阁,美酒胜景,也确是江湖儿女一醉方休的好处所;最为神秘的醉月亭只开放于每月十五,月圆时分,幽赏楼的老板都会会见一名宾客,一方达成愿望,一方则付出代价,尚能称得上公平。而这最后的坐花轩,顾名思义,赏花、赏歌舞、赏美人,雅俗共赏,也颇具附庸风雅之意。

    “那师傅,徒儿告诉你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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