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知道,师傅大人的产业可是用来娶师母的,徒儿怎敢妄动。所以啊,上次趁您不在,徒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戏到浓处,竟真挤出了一行清泪。端的是锥心饮泣,闻者惊心,见者落泪。

    高谈当即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将衣袋内的银两藏了藏,心道:若下次这小妮子有事相求,绝不能再依着她了!

    唉,他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师傅,怎么会教出这样的……混账徒弟。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获得了缪笔生花和缪手回春两位小娘子的青睐。就连我一介女子,咳,都不经赞叹其绝代之色、销魂之姿啊。您看,要不我……”

    少女眼波一转,作势向坐花轩的方向探去。

    “行了,想去就去吧。”高谈眉心突突直跳,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一边的擀面杖被他扔得老远。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紫色地毯下的古朴纹路缓缓爬到高谈脚边。

    高谈:……

    昭夜:!

    高谈轻哼了一声。在纹路的凹槽处嵌入一枚血红的珠子。

    西南方,墙体上移,露出一道暗门。

    “听闻近日浮梦阁在选拔花魁,你可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端……”

    不及师傅交代完,昭夜嗖地一下窜入密道,没了身影。

    依稀可闻见密道处传来的阵阵回音:“我知道啦,高谈最好了。”

    高谈气极反笑:“这丫头。”

    暗门缓缓合上。

    “缪笔生花?缪手回春?他娘的谁起的名儿……”

    后厨。

    “你们听说了吗,近日叶大人亲自去浮梦阁巡查,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害,能有什么大事?今日浮梦阁选花魁,或许是皇上又想纳新宠了吧。”

    “嘘,皇家之事不可妄议,小心掉了脑袋!”

    “阿忆啊,来歇会儿,你看看我这燕窝炖得对不对。”

    “嗳,唐姨,我来了。”

    据说这阿忆啊,原本是一孤儿。高谈见她可怜,就带她回了幽赏楼。不过,这丫头不仅生来绝色,还有一手有口皆碑的厨艺,也算是捡到块宝了。

    阿忆转身,刚好对上自家老板诡异的眼神。

    阿忆:……

    高谈颔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阿忆,方才她们提到的叶大人,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挽澜军参将,叶钟期?”

    阿忆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嗯,是了,今日是浮梦阁选花魁的日子,叶家小公子定然也在那里。糟了,若华必然是冲着夺魁去的。”

    高谈猛地一拍桌子,暗道不好:“快,阿忆,叫王瑜速速前往浮梦阁,务必将他方才见过的姑娘安全带回!”

    朔风夹带着几片雪花,卷入珠帘。

    “大选何时结束?”

    高阁之上,少年屈腿坐于窗沿,神色不耐地伸了个懒腰,清隽分明的棱角隐在那肆意飘扬的墨发间。

    少年骤而回首的笑容眩目,他一拢银灰色衣袍,抬眼看向自己的属下。眉眼间,自有重重山影,万里波涛。

    玄纹云袖随他手臂的动作,在那片上好的绸缎间泛着银光,挺拔的身形继而一动,衣上修竹像是那流动的浓墨,点开这幅生动画卷。

    耿九看得怔神,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微微错开了视线,试探道:“将军,还剩下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要不下楼看看?”

    “下楼看看?没想到咱们耿小九,竟有如此雅兴。”江宴侧过脸笑了笑,欠扁地把胳膊挂在耿副将身上。

    耿九后槽牙咬得嘎嘣响:总是被这家伙的皮相迷惑,老子的一世英名啊——全栽在这家伙手里了。

    记忆里,还是那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观吾大昭少年英姿,精妙绝伦,是为将才。特封江宴挽澜军主将,耿复将军长子耿九以副将,钦此——”

    “望诸位日后竭诚尽节、忠不违君,为我大昭效力!”

    “臣,遵旨。”

    耿九用余光向那人瞟去,依旧是那笑吟吟的懒散模样。那时不知,正是这样的人,惊动了万人之上的无心帝王。

    要说当年的耿九,也不过是个刚束发的翩翩少年郎。

    陈陈相因。

    昭明帝即位后,他广揽文武兼备的人才,重振挽澜军。而身为耿复将军长子的耿九,自然也是除叶钟期外挽澜军之首的不二人选。

    “瞧瞧,这不是耿九吗,就凭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白脸,也妄想与我相争?

    说话的这位,正是当今风头一时的尚书之子叶钟期。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自昭宗、昭明两帝即位后,建宁皇朝的贤臣衷将皆因其背叛大昭,被相继灭门。而如今耿家、晏家之所以得以存活,则皆出自于昭氏先祖昭文帝的一道密旨:只要这万里江山一日姓昭,便许耿、晏两家以永世安定——屈一人下,伸万人上。

    奈何千年时光,只给他们留下了掷地有声的绝望,举国上下,再不复草木芬芳。

    昭氏列祖列宗在上,其命不可违。但朝中大权早已由以叶家为中心的守正派执掌。叶家倚仗嫁入靖王府的长女叶锦棠,行事日益嚣张。

    可怜这满身热血,惟留此心冰凉;  千古一诺,终成一纸荒唐。

    这叶钟期行事向来乖张跋扈,但碍于尚书老来得子,对叶钟期更是百倍宠爱,众家子弟也只好躲在在背后附和,不敢有所非议。不过,送上门来的好戏,谁不愿意看呢?

    “无聊。”耿九一席蓝色劲装,英挺的眉宇间已有了大将应有的沉稳气度,遵循着“眼不见为净”的人生信条,他直接选择了无视,靠于树干歇息。

    若说耿九与叶钟期的共通点,那便是一个傲字。相比于叶钟期的锋芒毕露,耿九更像是一坛陈年佳酿,热烈却又沉静,是令人讨厌不起来的模样。

    然而……

    “小心——”

    许是从未被他人如此对待,叶钟期的脸涨得通红,狭小的三角眼中,癫狂的笑意溢出。趁众人不备,一枚飞镖直直向耿九心口蹿去。

    耿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拔出腰间长剑迎上。

    剑身与镖体相撞,那枚通体墨色的飞镖应声而碎。三根银针从那碎裂的镖体中迸发而出。

    “大意了啊。”

    耿九身形一躲,只来得及避开要害。

    他闭眼。惊呼声中,那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樱花瓣肆意张扬地飘洒,一根花枝插进地面,入土三寸,刚好截开了那几枚席向耿九的银针。

    “啧,真是浪费呢,枉我大清早去西堂折了几枝樱花。”

    耿九循声望去,身后枝叶繁茂的古树,一白衣少年形色悠然地卧在那粗壮的枝干上。察觉到目光,那人漫不经心地撑起头,向耿九挑了挑眉。唇角钩起的明朗笑意,令他一震。

    “春来瀛海无双色,人占扶桑第一流。”

    这人,配得上此句。

    “此地乃我大昭军营,何人胆敢造次?”叶钟期用计不成,当即转移了目标。

    “给我滚出来。”

    “此等钟鸣鼎食之家,竟养出了你这样的玩意儿。唉,家门不幸,叶家不幸啊。”

    他的声音清冽,一阵树叶的轻响,那白衣少年踏空而来,稳稳落在耿九身边。

    耿九偏头看他,心底暗忖:此人轻功了得,远在我之上。

    “你……”

    当看到那少年的容颜时,叶钟期难得地一愣。

    不过简单的素色长衫,衬得少年的身形高大修长。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那张脸,俊美无双地硬朗。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丝毫不见外地凑到耿九耳畔说话:“兄弟,借你的配剑一用。”

    不知怎的,少年的眼似有力量,令人无端信服。

    经过默许,他接过长剑的手一挑,将地面静卧的三枚银针向叶钟期弹去。

    众人闪躲间,三枚银针无一遗漏地埋入一只宠物兔的身体。

    顷刻,那雪白的皮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后黯淡。而原本被钉在地上的长剑,一道裂纹从剑尖扩散,留下废铁斑驳。

    周边,传来阵阵抽气声。

    “叶钟期,你……”那兔子的主人目眦欲裂,发狠着攥住叶钟期的衣襟,“军营中不得使用毒物,你犯的可是死罪!”

    “死罪?那又如何?”叶钟期猛然将那人推开,嗤笑出声。

    叶钟期故作夸张地指向耿九。

    “笑话!我叶家在朝中的地位,早已位极人臣,更何况,你们耿氏,如今不也只能靠着这不自量力的贱民出头?既是被晏家弃如弁髦的奴才,就安安份份做你的芥尘。”

    因着愤怒,耿九浑身颤抖地捏紧拳头,他低垂的眼眸里,渗出无尽悲凉。

    昔日功名如何?英雄盖世如何?这些,终究会被众人遗忘的啊。

    见此,江宴懒散地靠在树干上,眼底带笑,却有一缕深暗,无声无息地滑过他的眼梢。他状似无意地瞥了眼他方才待过的古树顶端。下一秒,他径直向叶钟期走去。

    “比一场?”

    叶钟期却是不屑的:“萤火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汝等贱民……”

    “叶小公子好胆识,本郡主麾下的门客,倒是入不了你的眼了。”

    回首处,饶是江宴也不曾想到,起初不过是少年权当消遣的小小赌注,从那时开始,那一抹红衣,便注定潋滟在他记忆中,缱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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