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的除夕夜,电视里春晚正如火如荼地直播,一个穿绿色貂皮大衣的“老太太”手臂来回挥舞,虚张声势地大吹牛皮:“……签字售书那天那家伙那场面那是相当大呀!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呀。那把我挤桌子底下去了,那一摞儿书都倒了!”

    这副滑稽模样通过走进千家万户的电视机,同步播放给了全国亿万个在除夕夜阖家团圆的家庭。

    楚远山笑得肚子痛:“哈哈哈哈哈哈,太逗了!演得太好了!”。手里的擀面杖一滑,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留下一道面粉的残痕。

    邱菊的额角隐隐露出忍耐的怒气,在心里劝自己大过年的不能生气,今天生气,未来一年都会生气,不吉利。

    于是捏着拳头隐隐克制:“楚远山,限你十秒内把擀面杖捡起来,洗干净,我保证不发火。”

    被点名的老楚浑身一激灵,身体求生欲极强,在十秒内收拾好了烂摊子,但一双眼珠子还恋恋不舍地盯在小品上。

    “真不让人省心,都快四十了能不能成熟点。”

    邱菊手上包饺子的动作没有一点放慢,嘟嘟囔囔地向在一起餐桌包饺子的余韵抱怨,换来她包容一笑。

    余韵觉这两人这样就很好。难得人到中年还能遇到一个可以在对方面前肆意做自己的人,邱菊还能保持少女时的灿烂,楚远山也没失去大男孩一样的玩心。

    曾几何时,她以为和那个人也是这样命中注定。明明家教森严,从小到大从未做过冒险的事,却飞蛾扑火般扑向自以为最真挚热忱的爱情,甘愿闯下惊世骇俗的滔天大祸。

    为了那个人的爱和他口中的小家,余韵曾经舍弃了所有。

    但真实生活里哪有什么虐恋情深,她不过就是个那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被活生生剥去了从前引以为傲的聪明、理智,乃至于从没怀疑过他言行中的种种可笑的漏洞。

    十五年了,她从未真正了解那个人……

    余韵掩下眼眸,佯装面粉溅到眼周,轻拭从爬上了岁月痕迹的眼尾涌出的泪。

    都是年轻时不懂事,自食其果,不值得可怜自己。但孩子无辜,连累泇树跟着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只希望过去种种爱恨能皆如窗外天上的烟花,管它爆开得多激烈,时间一到自然能回归为灰烬……

    大人在客厅忙着包饺子,两个孩子待在楚枝樱的卧室里玩。

    事实上,以余泇树的标准眼光,楚枝樱卧室的装潢并不算好看,天蓝色的墙漆,公主粉的家具套组,田园碎花窗帘,空间内几样元素无序堆杂在一起,颜色够吵闹,可美感缺缺。

    但,屋内一概陈设虽不算高级,却足够用心。每一件的位置和高度却都是精心考量过的,适合个头尚小的楚枝樱。所有家具的拐歪处没有一个坚硬的锐角,以免孩子撞伤。地板上通铺了彩虹图样泡沫软垫,邱菊每天都会仔仔细细擦一遍,方便女儿在地面任何一处坐卧玩耍。

    余泇树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地从玩具收纳柜里掏出一箱他上次拼到一半的乐高。灵活白皙的手指比例极佳,手指修长,骨节均匀,拼接积木的动作行云流水。

    楚枝樱撑着下巴欣赏他的动作,泇树哥哥果然好漂亮,睫毛比她还长,在灯下映出隐约的光斑。

    要是能分点注意力陪她玩就更好了。

    “泇树哥哥,积木好玩吗?”

    余泇树眉眼专注,手指几个翻转,一个比参考图上更有艺术感的建筑便有了雏形。

    “还行。”

    玩具这种东西,他幼时提过一次想要,但当即便被温家那些人训斥了,骂他说既然留着温家的血,就别想可耻地浪费时间在玩具上,有这功夫不如去再背一百个英文单词。

    当时他不服气,还会不甘地为自己争辩,明明“哥哥”也是温家的孩子,为什么他可以拥有一人高的变形金刚模型、能坐进去开动的跑车玩具……

    那些人甚至不屑掩饰,讥嘲他不自量力:“你是个什么东西,能跟正派温家大少爷比?”

    渐渐,玩具连同着其他玩乐一起,从他的生活中消湮。

    “泇树哥哥,交给我几个,我来帮你一起拼!”

    楚枝樱踊跃自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余泇树闻言,挑了下眉,从一堆零件中挑出形状各异的几个,指着图纸上的一块儿示意她:“你负责把这个门拼上。”

    “好!”她接下积木,模仿着刚才看过的余泇树的动作,将一块用力压在与它匹配的另一款积木凹陷处。

    积木相接时,咬紧的硬质塑料零件挤压到了楚枝樱的指腹:“好疼!”

    她下意识痛呼,眨眨眼,好像也没多疼。随后灵机一动,顶着可怜兮兮的目光,举着“负伤”的大拇指送到余泇树嘴边。

    “泇树哥哥,帮我吹吹吧,我手指被积木夹了,好红啊。”

    余泇树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愣,从手下一堆积木块中抬头,看她递过来的拇指。

    圆润粉嫩,指甲修剪的干净秀气。至于她说的夹痕……要是余泇树再晚看几秒,估计就要痊愈了。

    他眼神移到楚枝樱脸上,女孩儿两颗浅棕色的眼珠滴溜溜转到旁边,一脸不敢直视他的心虚模样。

    余泇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坏笑,伸出一只手,牢牢捏住她送到眼前的拇指。

    “这么疼?我看看。”

    “嗯嗯嗯!你给我吹吹就好……啊!泇树哥哥你干嘛咬我!”

    楚枝樱夺回自己可怜的手指,一高蹦起来,窜到离余泇树两米远的安全距离。本来只是微红的大拇指上多了两排整齐清晰的牙龈,宣告着始作俑者方才的“恶行”。

    她上下挥着小拳头,气得上蹿下跳,落在余泇树眼里就是活脱脱一只被揪了尾巴的兔子,引得方才使坏的少年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不是说手指红了?我没看到,帮你弄红点。”

    楚枝樱两颊婴儿粉气鼓鼓地吹起来,变成了只河豚:“你欺负我!我生气了!不跟你玩了!”

    听她这话,余泇树嘴角的笑容猛得一顿,周围温度瞬间降至冰冷。

    少年的眼里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抑,盯着楚枝樱,似是要分辨女孩话里有几分认真。但见她鼓着脸,两颊绯红,灵活的眸时不时瞟向自己偷看,方才一瞬僵硬的手指又恢复如常。

    余泇树挪到楚枝樱旁边,挨着她坐下,戳了戳女孩软糯有弹性的脸蛋:“把你咬疼了吗?”

    楚枝樱猛地一阵点头,满脸委屈。

    她只是看泇树哥哥一直在玩积木,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已,居然被咬了一口!这次是哥哥做错了,她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

    楚枝樱生了一双流光溢彩会说话的漂亮眼睛,毫无保留地传递出主人的喜怒哀乐,让人不由得想哄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永远笑意盈盈。

    而余泇树从中看到了一种,大概名为“撒娇”的情绪,他说不上是被依赖的安全感更多,还是不知怎么回应的苦恼更多。

    “抱歉,我……”干巴巴的话语滞涩住,余泇树平日手不释卷,却没有哪本书上教过他如何哄人。

    但楚枝樱听到“抱歉”二字已经满意,大方地重新送了他一个冰释前嫌的笑脸:“好吧!既然泇树哥哥知错了,樱樱就宽容不生气了!”

    余泇树眉间一怔,似是意外她这么好哄。

    “嗯,谢谢樱樱。”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枝樱惊讶地张圆了嘴。

    “泇树哥哥,你你你,刚才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有吗?”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有的有的,之前你叫我‘你’,或者拍我脑袋。”

    余泇树被噎的轻咳几声,无可辩驳。

    母亲和邱姨一见如故,搬来江城半个月,二人就好得亲如姐妹。邱姨是中学美术老师,正在放寒假,和闲赋在家的母亲刚好能彼此作伴,也是他印象里母亲唯一一个称作“朋友”的人。两家大人关系好,连带着他对邻居家小豆丁也能天天见。

    他对别人一向没什么耐心,母亲让他带着楚枝樱玩,他就把小豆丁放在一边,专注做自己的事情。楚枝樱也没什么抱怨,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摆弄各种大小的娃娃。

    小豆丁除了兴奋劲儿上来的时候,活泼得谁都按不住,平时则懒懒地,随便往哪一躺一坐,团成一团好一阵不挪窝,跟爱晒太阳的小懒猪一样,还算乖巧。

    他并不讨厌她。

    余泇树语气轻缓几分:“那,我以后多叫你名字。”

    “!!!真的吗?”楚枝樱欢欣雀跃,接着想到了什么,下定决心般,郑重把她另一只完好的大拇指递到余泇树的嘴边,“泇树哥哥,你再咬咬这只吧!”

    余泇树不解地瞧着她,黑色碎发下眉眼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清丽绝尘。

    楚枝樱咧开嘴,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纯真无害:“泇树哥哥咬了我之后温柔好多,那你再咬一口,对樱樱更好一点吧!”

    余泇树扶额。是他不够愚蠢,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小豆丁还仰着傻兮兮的笑脸,举着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噘着嘴怪腔怪调地念着“来咬我呀~来咬我呀~”,余泇树的目光不自觉逗留在她高高扬起的脸蛋。

    她脸上怎么这么多肉,用手戳的时候会陷下去一块,笑起来时,颊肉也跟着软乎乎得轻颤,像他在路上看过的,幸福的小孩手里举着的会随风摇曳的棉花糖。

    再咬她一口?似乎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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