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安周立在廊下愣神，面容十分苍白憔悴，而身上白底绿萼梅花样的披风显得她更加清瘦。直到清脆的铃铛声将她飘出九天的魂魄摄回，她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自己请来的客人。
洛桑疑惑地看着她——她们已有好几日未曾相见，沐安周倒像是真的患了病，魂不守舍，弱柳扶风。
“你来了。”
洛桑刚要行礼，就被沐安周急急地握住手臂拦住。她面上还是娴静的笑容，但是紧紧扣住手腕的手指力气极大，简直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的手。洛桑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顺从地跟着她进了内殿。
只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熏香味，熏得她偏过头去咳嗽了好几声。皇后娘娘素来不爱熏香…
“昭仪，你且过来。”
她走进了些，才瞧见床榻上躺着一昏迷不醒的男子，旁边堆放着沾满血迹的纱布和用来清洗的清水。
洛桑一愣，盯着沐安周道：“情人？”
“看仔细些，那是本宫弟弟。”沐安周勉强地笑了笑，“你们见过的。”
洛桑拨开垂下来的床幔，凑近仔细地瞧了瞧，才分辨出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竟是与她同行一路的小少爷。她对他印象不差，心思千回百转，最后也只是问道：
“他怎么伤得这样重？”
沐安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几日，他满身是伤，闯到我殿中，还没说几个字，便失去了意识。”
“追杀，”洛桑拧起秀气的眉毛，苦着脸看着床上的人，“真不走运。”
“昭仪…洛桑，我请你来，是因为南云这些日子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云州……”和你的名字。
“云州？”她一下子警觉起来，手指轻抚过自己腰间的铃铛，但依然是垂眸看着沐南云的姿势，“与云州有什么关系？”
“我猜测，他的伤一直好不了，可能与云州的巫术有关。”沐安周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但她依然冷静地叙述着，“大夫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处极为特别的伤口，极细小，周边的皮肤却泛着淡淡的青色。他行医数十年，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症状，因而也不敢妄断。只是这几日无论多少汤药灌下去，多么金贵的外伤药敷上，都不见好转。我实在是没了办法…”
“不曾好转么……”洛桑喃喃自语，“好熟悉…”
“是，所以我才想着请你过来看看，是否有法子能救他一条命回来。”沐安周到底红了眼眶，声音也颤抖起来，“救不回来，好歹也让他了了心愿……”
洛桑顾不上看美人落泪的画面，提起裙子坐到榻边，细细察看了一番——面色苍白，但唇色却鲜红欲滴，仿佛一连吃了好几个小娃娃，看着渗人得很。
沐安周走近些，指着沐南云的右手臂道：“就在这儿。”
她掀开被子，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仔细分辨。果然，有一处细小的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青色。
洛桑拧起秀眉，又用两根手指按了按伤口处，少量的黑血流了出来。
沐安周脸色大变，焦急地吩咐着侍女：“快去，快去把大夫带过来！”
“不必。”洛桑止住了她，目光灼灼，“这是‘回春’。”
“剧毒？”
“差不多。”洛桑摘下铃铛，用手指捻着它，极有规律地摇了起来。
起初，沐安周听这铃声还觉清脆悦耳，心下还有些疑惑，这是什么偏门的治病法子。只是越到后来，越觉得铃声刺耳头晕目眩，几乎要扶柱呕吐。这时，有个还算清醒的侍女一声惊呼：“少爷他——！”
沐南云躺在床榻上，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气，此刻七窍都有黑血渗出，饶是洛桑见了，也忍不住咋舌。
这是惹了何方人物，竟舍得下这般狠手？她在心中暗暗揣测，手上动作不停，摇铃声越来越急促尖锐，大有银瓶乍破之势。
哇的一声，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弹起来喷了一口黑血，随即又软绵绵地倒下，重新昏睡过去。
洛桑躲得快，只有手上的铃铛被溅上了几滴黑血。她俯身掀开沐南云的眼皮看了看，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无性命之忧了。皇后娘娘，去请大夫为他医治外伤吧。”
“辞夏，快去请大夫！”沐安周惊喜非常，忍下攒了许久的两泡泪水，执起洛桑的手，紧紧地攥着，“多谢你，多谢你……”
“举手之劳。”洛桑笑笑，抽出手来，“我先回去了。”
“那我派宫人送你……”
“不必了。”她摇摇头，妥帖收好铃铛，“几步路的功夫。”
说完，也不等回话，就一个人快步离开了殿内。
沐安周无奈地一笑，转头看向躺在床上被大夫不停摆弄的弟弟，心情多少放松了些。
漆黑如墨的夜里，燕宫的古朴幽静反而显得森然。值班的侍卫们是定要三两成群，到处巡视，才不至于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魂飞天外。
洛桑提着裙子走在石板路上，步履稳且有力。她记路熟得很，故而选了条较远的小道走。这小路极僻静，可是却没有经年失修的痕迹。洛桑先前便注意到了这一点，料想定是什么人特地吩咐的。
而在看到湖心亭熟悉身影后，她一时间有些失语。冷笑一声，洛桑抖抖裙子，袖着手立在湖边，远远地瞧着这一幅英雄失意的画面。
韩仲峤一个人坐在亭中，就着月色自斟自饮。他衣裳单薄，无风而动，显得孤单又落寞。
高处不胜寒。
洛桑看了一会儿，剔透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恰如两颗玲珑的玻璃珠，镶在了这张玉面上。不远处的苏季读与她对上了眼，讨好地笑笑。而她只是独立湖边，任由月光洒下来，为她笼上薄纱，衬得她出尘绝世，飘飘欲仙。良久，她才俯身一礼，放重了脚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她可瞧见了？”韩仲峤掷了酒杯，意味深长地盯着洛桑的被拉长的背影，声音沉沉，“如何？”
“一切都恰如陛下所设想，昭仪她瞧了许久。”苏季读小跑着来到他身边，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依奴看，娘娘怕是心疼陛下了。”
“女人不都这般么？”韩仲峤冷笑一声，皱着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夜里太冷了些，先回去吧。”
“是。”苏季读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着，“那陛下是回寝殿，还是去哪位娘娘处？”
“寝殿。”他不耐烦地揉着太阳穴，“那帮女人腻歪得很。”
“是是是……”苏季读叹了口气，怀里揣着的赏钱愈发沉重，他苦着脸吩咐着侍从先回寝殿收拾准备，却听到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忽而转了心思。
“不必费事了，去贵妃处。”
“好嘞，陛下——”
江闺瑾自然是没有歇下的。她只坐在窗边，裹着宫人准备的毛毯发呆。
窗外的月色甚是动人。虽不是月中，却也皎洁清朗，只有零星几颗星子缀在旁边。
当初二表哥带她悄悄爬上屋顶，几乎将爹爹气个半死，就是为了陪她一起数数看究竟有多少颗星星。或是他趁着月色翻上墙头，故意学鸟禽的怪叫把她吵醒，再极为别扭地丢给她一些新巧的吃食。少年郎一定要坐在墙上晃着腿看她尝了，才能心满意足地翻回去。
留下满院的少女心事无限蔓延。
念着这些往事，任凭后来发生了多少血淋淋的惨事，她也不肯去怨恨韩仲峤。
他记挂着她，也许心里某个逼仄的小角落，也住着一个小小的她——只着月白的中衣，散着墨泼般的黑发，趿拉着绣鞋，充满期待地看着坐在墙头的少年。
“陛下到——”
苏季读熟悉的声音把她叫了回来，闺瑾有些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顾不得穿鞋，直接赤着脚走到珠帘后，又站住不动了。
韩仲峤有些奇怪，但他也懒得多话。只是单手掀起帘子，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顺手掐了一把江闺瑾的脸蛋，才满意地歇在榻上：
“夜深露重，怎么穿这样少？”
“陛下…”闺瑾讷讷地低下头，“妾以为您不会来看我呢…”
“可是在怪朕冷落了你？”韩仲峤其实没听清她越来越低的话语，只是模糊地猜着。他安抚地张开手，冲她温柔地笑：“过来，让朕抱会儿。”
江闺瑾依言，顺从地走过去窝进他的怀里。韩仲峤身上厚重的药香她已经熟悉且适应了，但今日不知怎的，还是被熏得晕乎乎的。她静静地感受着男人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慢慢地摩挲着，细碎的胡茬有些刺痒。
江闺瑾下意识地偏了下头，却被抱得更紧，更加用力地磨蹭着。她扁了扁嘴，轻轻推了下韩仲峤，声音委屈极了：
“痛。”
韩仲峤闭着眼疲惫地笑笑，没吭声，只是放轻了动作。两人都沉默了很久，以这样的姿势依靠着彼此。
烛火轻摇。
“贵妃可怨？”
月亮逐渐隐去身影，烛火也暗了下去。
“不怨。”不怨你身为帝王心狠手辣，虚情假意。
“阿瑾可怨？”
一滴烛泪滴了下来，又很快融于其他。
“怨。”怨你韩二骗我错付一腔真心，娇美年华。
室内又一次安静了。
江闺瑾依旧青春的面庞靠在韩仲峤的身上，皱着眉缓缓睡去。韩仲峤盯着她，在黑暗中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面颊，又轻轻抚过她的眉心。
小小年纪，也学会了皱眉。
他摇摇头，想要起身，却被人紧紧地攥住了袖子。
她不肯。
韩仲峤居高临下地凝视她——鸦羽般的眼婕安稳地憩着，偶尔轻颤，又像蝶翼轻摇。他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的情绪，像惊讶，又像好奇。
只是很快，他又变回那个冷血暴虐的帝王，干脆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了被攥紧的布料，没有顾及半分情意。
孤怎能耽于情爱？
这是他自坐上东宫之位起，就会时常用来警醒自己的话。
虽然韩仲峤似乎天生就冷情冷心。
洛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亦没有睡着。她索性坐起身，就着屋内的一点亮光，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铃铛来。
光泽和做工依然是顶尖的。只是旁人不知，这铃铛虽小，却由神山的卜师亲自铸造打磨而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其表面刻上了三朵不同形态的铃兰花。
其中有一朵被染上了墨色，妖异非常。
洛桑面色有些微的凝重--她救过的人数不胜数，从未有过圣物被污染的情况。卜师曾说，圣物可保云州安稳，持有者一生顺遂。只是……若是除巫女外还有人能对铜花铃产生影响，这人便会与其命轨纠缠，吉凶难料。
她的目光几乎凝成实体，要把变成黑色的部分看穿。良久，她只是叹了口气，将铃铛挂回腰间：
“救命之恩…应当是善缘吧…只是，为何我隐隐有些不安呢……”
沐南云双眼紧闭躺在榻上，虽然脸色已经恢复成常人的颜色，但神情依然非常不安稳。任凭旁人如何摆弄，强行往他的嘴里灌汤药，他都没有苏醒的痕迹。
“怎么回事？”
“这……娘娘，按道理来说，少爷应该是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气息尚在，但却迟迟不肯醒来……像是……”
“细说。”
“像是被魇住了。”
“什么？！”
洛桑疑惑地看着她——她们已有好几日未曾相见，沐安周倒像是真的患了病，魂不守舍，弱柳扶风。
“你来了。”
洛桑刚要行礼，就被沐安周急急地握住手臂拦住。她面上还是娴静的笑容，但是紧紧扣住手腕的手指力气极大，简直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的手。洛桑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顺从地跟着她进了内殿。
只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熏香味，熏得她偏过头去咳嗽了好几声。皇后娘娘素来不爱熏香…
“昭仪，你且过来。”
她走进了些，才瞧见床榻上躺着一昏迷不醒的男子，旁边堆放着沾满血迹的纱布和用来清洗的清水。
洛桑一愣，盯着沐安周道：“情人？”
“看仔细些，那是本宫弟弟。”沐安周勉强地笑了笑，“你们见过的。”
洛桑拨开垂下来的床幔，凑近仔细地瞧了瞧，才分辨出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竟是与她同行一路的小少爷。她对他印象不差，心思千回百转，最后也只是问道：
“他怎么伤得这样重？”
沐安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几日，他满身是伤，闯到我殿中，还没说几个字，便失去了意识。”
“追杀，”洛桑拧起秀气的眉毛，苦着脸看着床上的人，“真不走运。”
“昭仪…洛桑，我请你来，是因为南云这些日子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云州……”和你的名字。
“云州？”她一下子警觉起来，手指轻抚过自己腰间的铃铛，但依然是垂眸看着沐南云的姿势，“与云州有什么关系？”
“我猜测，他的伤一直好不了，可能与云州的巫术有关。”沐安周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但她依然冷静地叙述着，“大夫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处极为特别的伤口，极细小，周边的皮肤却泛着淡淡的青色。他行医数十年，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症状，因而也不敢妄断。只是这几日无论多少汤药灌下去，多么金贵的外伤药敷上，都不见好转。我实在是没了办法…”
“不曾好转么……”洛桑喃喃自语，“好熟悉…”
“是，所以我才想着请你过来看看，是否有法子能救他一条命回来。”沐安周到底红了眼眶，声音也颤抖起来，“救不回来，好歹也让他了了心愿……”
洛桑顾不上看美人落泪的画面，提起裙子坐到榻边，细细察看了一番——面色苍白，但唇色却鲜红欲滴，仿佛一连吃了好几个小娃娃，看着渗人得很。
沐安周走近些，指着沐南云的右手臂道：“就在这儿。”
她掀开被子，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仔细分辨。果然，有一处细小的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青色。
洛桑拧起秀眉，又用两根手指按了按伤口处，少量的黑血流了出来。
沐安周脸色大变，焦急地吩咐着侍女：“快去，快去把大夫带过来！”
“不必。”洛桑止住了她，目光灼灼，“这是‘回春’。”
“剧毒？”
“差不多。”洛桑摘下铃铛，用手指捻着它，极有规律地摇了起来。
起初，沐安周听这铃声还觉清脆悦耳，心下还有些疑惑，这是什么偏门的治病法子。只是越到后来，越觉得铃声刺耳头晕目眩，几乎要扶柱呕吐。这时，有个还算清醒的侍女一声惊呼：“少爷他——！”
沐南云躺在床榻上，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气，此刻七窍都有黑血渗出，饶是洛桑见了，也忍不住咋舌。
这是惹了何方人物，竟舍得下这般狠手？她在心中暗暗揣测，手上动作不停，摇铃声越来越急促尖锐，大有银瓶乍破之势。
哇的一声，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弹起来喷了一口黑血，随即又软绵绵地倒下，重新昏睡过去。
洛桑躲得快，只有手上的铃铛被溅上了几滴黑血。她俯身掀开沐南云的眼皮看了看，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无性命之忧了。皇后娘娘，去请大夫为他医治外伤吧。”
“辞夏，快去请大夫！”沐安周惊喜非常，忍下攒了许久的两泡泪水，执起洛桑的手，紧紧地攥着，“多谢你，多谢你……”
“举手之劳。”洛桑笑笑，抽出手来，“我先回去了。”
“那我派宫人送你……”
“不必了。”她摇摇头，妥帖收好铃铛，“几步路的功夫。”
说完，也不等回话，就一个人快步离开了殿内。
沐安周无奈地一笑，转头看向躺在床上被大夫不停摆弄的弟弟，心情多少放松了些。
漆黑如墨的夜里，燕宫的古朴幽静反而显得森然。值班的侍卫们是定要三两成群，到处巡视，才不至于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魂飞天外。
洛桑提着裙子走在石板路上，步履稳且有力。她记路熟得很，故而选了条较远的小道走。这小路极僻静，可是却没有经年失修的痕迹。洛桑先前便注意到了这一点，料想定是什么人特地吩咐的。
而在看到湖心亭熟悉身影后，她一时间有些失语。冷笑一声，洛桑抖抖裙子，袖着手立在湖边，远远地瞧着这一幅英雄失意的画面。
韩仲峤一个人坐在亭中，就着月色自斟自饮。他衣裳单薄，无风而动，显得孤单又落寞。
高处不胜寒。
洛桑看了一会儿，剔透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恰如两颗玲珑的玻璃珠，镶在了这张玉面上。不远处的苏季读与她对上了眼，讨好地笑笑。而她只是独立湖边，任由月光洒下来，为她笼上薄纱，衬得她出尘绝世，飘飘欲仙。良久，她才俯身一礼，放重了脚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她可瞧见了？”韩仲峤掷了酒杯，意味深长地盯着洛桑的被拉长的背影，声音沉沉，“如何？”
“一切都恰如陛下所设想，昭仪她瞧了许久。”苏季读小跑着来到他身边，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依奴看，娘娘怕是心疼陛下了。”
“女人不都这般么？”韩仲峤冷笑一声，皱着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夜里太冷了些，先回去吧。”
“是。”苏季读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着，“那陛下是回寝殿，还是去哪位娘娘处？”
“寝殿。”他不耐烦地揉着太阳穴，“那帮女人腻歪得很。”
“是是是……”苏季读叹了口气，怀里揣着的赏钱愈发沉重，他苦着脸吩咐着侍从先回寝殿收拾准备，却听到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忽而转了心思。
“不必费事了，去贵妃处。”
“好嘞，陛下——”
江闺瑾自然是没有歇下的。她只坐在窗边，裹着宫人准备的毛毯发呆。
窗外的月色甚是动人。虽不是月中，却也皎洁清朗，只有零星几颗星子缀在旁边。
当初二表哥带她悄悄爬上屋顶，几乎将爹爹气个半死，就是为了陪她一起数数看究竟有多少颗星星。或是他趁着月色翻上墙头，故意学鸟禽的怪叫把她吵醒，再极为别扭地丢给她一些新巧的吃食。少年郎一定要坐在墙上晃着腿看她尝了，才能心满意足地翻回去。
留下满院的少女心事无限蔓延。
念着这些往事，任凭后来发生了多少血淋淋的惨事，她也不肯去怨恨韩仲峤。
他记挂着她，也许心里某个逼仄的小角落，也住着一个小小的她——只着月白的中衣，散着墨泼般的黑发，趿拉着绣鞋，充满期待地看着坐在墙头的少年。
“陛下到——”
苏季读熟悉的声音把她叫了回来，闺瑾有些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顾不得穿鞋，直接赤着脚走到珠帘后，又站住不动了。
韩仲峤有些奇怪，但他也懒得多话。只是单手掀起帘子，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顺手掐了一把江闺瑾的脸蛋，才满意地歇在榻上：
“夜深露重，怎么穿这样少？”
“陛下…”闺瑾讷讷地低下头，“妾以为您不会来看我呢…”
“可是在怪朕冷落了你？”韩仲峤其实没听清她越来越低的话语，只是模糊地猜着。他安抚地张开手，冲她温柔地笑：“过来，让朕抱会儿。”
江闺瑾依言，顺从地走过去窝进他的怀里。韩仲峤身上厚重的药香她已经熟悉且适应了，但今日不知怎的，还是被熏得晕乎乎的。她静静地感受着男人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慢慢地摩挲着，细碎的胡茬有些刺痒。
江闺瑾下意识地偏了下头，却被抱得更紧，更加用力地磨蹭着。她扁了扁嘴，轻轻推了下韩仲峤，声音委屈极了：
“痛。”
韩仲峤闭着眼疲惫地笑笑，没吭声，只是放轻了动作。两人都沉默了很久，以这样的姿势依靠着彼此。
烛火轻摇。
“贵妃可怨？”
月亮逐渐隐去身影，烛火也暗了下去。
“不怨。”不怨你身为帝王心狠手辣，虚情假意。
“阿瑾可怨？”
一滴烛泪滴了下来，又很快融于其他。
“怨。”怨你韩二骗我错付一腔真心，娇美年华。
室内又一次安静了。
江闺瑾依旧青春的面庞靠在韩仲峤的身上，皱着眉缓缓睡去。韩仲峤盯着她，在黑暗中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面颊，又轻轻抚过她的眉心。
小小年纪，也学会了皱眉。
他摇摇头，想要起身，却被人紧紧地攥住了袖子。
她不肯。
韩仲峤居高临下地凝视她——鸦羽般的眼婕安稳地憩着，偶尔轻颤，又像蝶翼轻摇。他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的情绪，像惊讶，又像好奇。
只是很快，他又变回那个冷血暴虐的帝王，干脆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了被攥紧的布料，没有顾及半分情意。
孤怎能耽于情爱？
这是他自坐上东宫之位起，就会时常用来警醒自己的话。
虽然韩仲峤似乎天生就冷情冷心。
洛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亦没有睡着。她索性坐起身，就着屋内的一点亮光，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铃铛来。
光泽和做工依然是顶尖的。只是旁人不知，这铃铛虽小，却由神山的卜师亲自铸造打磨而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其表面刻上了三朵不同形态的铃兰花。
其中有一朵被染上了墨色，妖异非常。
洛桑面色有些微的凝重--她救过的人数不胜数，从未有过圣物被污染的情况。卜师曾说，圣物可保云州安稳，持有者一生顺遂。只是……若是除巫女外还有人能对铜花铃产生影响，这人便会与其命轨纠缠，吉凶难料。
她的目光几乎凝成实体，要把变成黑色的部分看穿。良久，她只是叹了口气，将铃铛挂回腰间：
“救命之恩…应当是善缘吧…只是，为何我隐隐有些不安呢……”
沐南云双眼紧闭躺在榻上，虽然脸色已经恢复成常人的颜色，但神情依然非常不安稳。任凭旁人如何摆弄，强行往他的嘴里灌汤药，他都没有苏醒的痕迹。
“怎么回事？”
“这……娘娘，按道理来说，少爷应该是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气息尚在，但却迟迟不肯醒来……像是……”
“细说。”
“像是被魇住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