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刮骨
洛桑见到韩仲峤，已是月中。
她是月初到的燕都，虽有种种礼仪牵绊，但第一次与这位皇帝相见，也是过了好些时日。
这些天里，洛桑逐渐了解了燕宫中的人事。只是令她意外，皇后对她展现出了十分特别的善意。先是不露痕迹地帮她躲过其他嫔妃的恶意，之后干脆直接称病，免了众人每日的晨昏定省，倒也省了她不少功夫。
这份善意的背后是什么，洛桑也不甚清楚，只好小心地领了，默默记在心上，等着日后寻找机会还了今日的庇护。
故而此刻，她正坐在窗前，提着毛笔凝神思索着在云州见过的一些有趣玩意儿，准备列个单子出来，再交给宫人去采买。
她总觉得这些小玩意儿有趣又新奇，最能讨女儿家欢心。
“陛下万安——”
殿外，宫人欣喜的声音惊落了她窗外的枯叶。洛桑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又很快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看向来人。
来人身着贵重的玄色锦衣，又用银线绣着祥云团花的图样，身量挺拔，甚是出挑。她知道这位大约就是幽州之主，立即垂首起身行礼，不甚熟练地叩拜：
“参见陛下。”
韩仲峤虚扶一把，径直走到美人榻前，随意地靠了上去。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摆设，才开口道：
“可还习惯？”
洛桑点点头，不经意对上了对方的视线。韩仲峤愣了一瞬，不可免俗地短暂地沉醉于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他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只是温和地笑着瞧着她。
他生得好，眉眼间虽隐隐有煞气，但依然是位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此刻只用一根羊脂玉的簪子松松地挽着髻，别有一番落拓少年的风采。
洛桑盯着他看了许久，站在旁边的苏季读低声提醒道：“娘娘，按照规矩您是不能……”
“无妨。”韩仲峤摆手，轻笑着拍拍身侧，“坐过来。”
“是。”洛桑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低着头看自己合握的双手。韩仲峤抬手勾起她的一缕长发，玩味地在指尖绕弄，又十分露骨地去欣赏她绯红的耳垂。
室内暗香浮动，气氛旖旎，却静得出奇，只闻得轻微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苏季读恨不得立刻变成个地仙，遁地逃出这室内。正在他抓耳挠腮之际，南中不疾不徐，从室外走进，俯身一礼：
“陛下，娘娘，晚膳已经备下了，是即刻便用饭还是再等些时候？”
“洛卿可是饿了？”韩仲峤支着额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吃得还习惯吗？”
“都还好。”洛桑矜持地点点头，面庞上浮现红晕，“偶尔会想家。”
“云州与幽州确实隔得远了些，不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先陪朕去用晚膳吧。”
“是。”
洛桑颔首低眉，起身退到一边，候着榻上人落了地，才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些局促地踱着步子。韩仲峤正欲开口，却看到一个衣着熟悉的内侍跌跌撞撞地冲到面前，随即不悦地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人：
“何事如此慌张？”
“陛……陛下恕罪！”小内侍扑通一声把头砸在青石板上，那声音洛桑听着都觉得剧痛，“太后…太后娘娘邀您去正阳殿一叙，说是，说是有要事相商。”
“呵。”
韩仲峤冷哼一声，重重地一甩袍袖，背着手大步离去，将洛桑等人丢在原地。她伫立在原地，凝神远眺着玄色的背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在秋风的摧残下更显脆弱。
“娘娘，何不先去用膳？”南中眼中浮现一层担忧，出声提醒，“陛下心里记挂着您，日后有空自然会来瞧你的。”
“好。”洛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从远处暮霭沉沉的天色中抽离，“回去吧。”
她转过身，腰间的宫绦上独特的银制铃铛清凌凌一响，像是巫女向上天祈祷的低吟。
韩仲峤坐在步辇上，苏季读小心地覷着他的脸色，想劝又不敢劝，只好苦着脸在他身侧暗自发愁。
皇帝强忍着咳嗽的冲动，闭着眼睛细细地梳理近日呈上来的密报，是否有所漏缺，今日的鸿门宴又是为了什么？
“芜川近日官员有所异动……”
芜川？
他心中一团乱麻，总觉得隔着窗纱在窥视着屋内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叫人心头窝火。
“陛下，正阳殿到了。”
韩仲峤掀起眼皮，扫了跪在地上的宫人一眼，按下心头的烦躁与不安，端上懒得掩饰的敷衍笑容，慢吞吞地挪进了殿门。只是刚抬起头看了一眼，脸色立刻便冷了下去，眼中的厌恶喷薄而出，仿佛眼前人是上辈子扒他皮肉的仇人。
“太后娘娘。”一名中年男子站在主位旁，面容生得极为俊朗，若不是低哑的声音和内侍服饰，一身气度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此时他垂着眼睛看着端坐在主位的女人，任凭别人如何眼瞎，也看得出两人之间的暧昧情愫。
“皇帝来了？”娇媚的女声极温柔，让人闻之便生几分好感，“快走近些，让母后看看可是瘦了？”
韩仲峤木着脸站在原地，盯着男子看了良久。男子不动如山，仿佛没有察觉到那钢刀般锋利的眼神，只是安静地陪在女人身边，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韩仲峤缓慢地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言语中淬满毒液：“母后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宠着这姓兰的宦官，也不怕父皇三更来寻母后吗？”
邵太后听了也不恼，像是看着一个顽童一般，柔声道：“传你来，是为了清章这孩子，你近来也太冷落她了。哀家这侄女儿，自小就倾慕你。我做主让你纳了她，一是遂了她的愿，二来，也是想抱个孙子，好享一享天伦之乐……”
邵太后的容貌并没有老去，此时说这番老气横秋的话，竟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韩仲峤这才看见太后的下首正跪着一名身量纤细的女子，面容倒是有几分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清章…邵清章…，邵氏。
那是他的贤妃。
瞥了一眼她头顶的发旋，他没吭声，只是静静地听着母亲恳切的言辞。邵太后没察觉到他的不耐烦一般，旁若无人地演着母子情深的戏码，让人闻之动容。
“行了母后，”韩仲峤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凶光毕露，直直地射向她的身侧，“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仲峤，你也二十有二了，膝下至今仍无子嗣，我怎能不着急？！”太后华美的面容上染上一层薄怒，兰和玉在她身后为她揉捏着肩膀，仿若没有听见一般，“母后年龄大了，想儿孙承欢膝下，难道还有过错不成？”
“想要儿孙承欢膝下？”韩仲峤不置可否，目光再一次钉在兰和玉身上，“那您和这位兰相公为朕添个弟弟，不也能儿女承欢膝下？”他又似是懊恼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笑了起来，“朕忘了，兰相公受了宫刑，怕是再无子嗣可能了。”
“你！”邵太后一拍案几，气得面色涨红，正要发作，一双纤白的手抚上她的太阳穴，轻柔地按压着。兰和玉轻声劝道：“太后，您的病要是一生气，那是最容易头疼的。”他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仿佛刚才的那番话不是在戳他最隐秘的伤处。
跪在下首的贤妃身子晃了晃，偷眼求救般的望向韩仲峤。他只恍若未见，上前一步，笑着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可还有话说？若没有的话，儿臣便先告退了。只是母后对待身边人也该温和些，就算是一条狗，也要时不时地赏些肉糜，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邵太后回应，昂首离开。
“逆子！”太后头上珠钗叮当，放在案上的手指指节发白，她的目光落到一直跪在殿下的人，执起手边的摆件狠劲掷了过去，“哀家的亲侄女，竟也帮着别人来下哀家的脸面？！好……”
“臣妾不敢！”
“太后，”兰和玉执起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脸上的表情似是心疼，“气大伤身，您要仔细着身子。”
邵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缓缓将视线挪了回来。她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依旧极有风情，看着眼前人担忧的神色，她也忍不住回以似水的眼神：“仲峤总是为难你，哀家知道你受了好些委屈。”
他眉心一跳，但只是摇了摇头：“奴不委屈，只是奴担心…”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语。
两人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因长时间罚跪而受不住晕过去的女子。
太后厌烦地瞥了一眼，不耐烦地指了宫人带贤妃回偏殿休息。兰和玉若有所思，止住了话头，引着太后去用晚膳。
正阳殿的偏殿算不得什么好地方，虽然一应摆设俱全，但是采光不大好，又湿气甚重，是不太适合体弱的女子居住的。邵清章被指在这个居所，倒也不是太后故意为难她。只是她人微言轻，不甚重要，随口安排，哪里会考虑那么周全。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邵清章才艰难地睁开了眼。入目是熟悉的素色帐子，她心下一沉，知道太后是不会轻易放她回去了。膝盖上的刺痛侵袭了她的感官，一时间疼得她有些迷糊。
身边的宫人小声唤着她：“娘娘，贤妃娘娘。”
“……怎么了？”她费力地忍住疼痛，睁眼去看她的陪嫁侍女秋霜，“出什么大事了吗？”
“娘娘，您这膝盖，奴刚才看过了。又青又紫，还红肿了一大片。”秋霜眼眶微红，“没人帮您通传太医，这里又没有膏药，您这伤怎么才能好起来啊……”
“这样啊。”邵清章想了想，脑中闪过很多人的模样。腿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实在难耐。她决定孤注一掷，“你晚些时候去寻兰总管，告诉他我腿伤严重，请他去为我通传太医。”
“这……”秋爽面露迟疑，“兰总管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我们去求他真的能行吗？”
“试一试吧，总比你在这儿等着我残废好。”邵清章宽慰地一笑，额上却密密的一层冷汗。
兰总管一定会答应。
洛桑用过晚膳，站在院子里消食。她昂着头看了一会儿天幕，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一叠声唤来侍女，吩咐着把她的竹笛拿来。
她抚摸着上面的刻痕，心中一动，放在嘴边吹响了声音。其实她并不像族人一样精通音律，只会一些简单的小曲。这竹笛做工还是有些粗糙，但音准却都还过得去。恰好有清风拂过，带着悠扬的笛音传向远方。
笛音一停，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她一人，独立于瑟瑟秋风之中，疏阔又寥落。
“洛昭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洛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看着她，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出声的侍女卡了壳，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畏惧。回过神来，她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黑压压的天幕沉沉地压了下来，侍女手中提着的宫灯如鬼火幽幽，伶仃地站着，在不远处等着她。不觉明亮温暖，只觉寒意森森。洛桑转了转手中的笛子，又把玩了一会儿，才收回袖子里。
“走吧。”
洛桑见到韩仲峤，已是月中。
她是月初到的燕都，虽有种种礼仪牵绊，但第一次与这位皇帝相见，也是过了好些时日。
这些天里，洛桑逐渐了解了燕宫中的人事。只是令她意外，皇后对她展现出了十分特别的善意。先是不露痕迹地帮她躲过其他嫔妃的恶意，之后干脆直接称病，免了众人每日的晨昏定省，倒也省了她不少功夫。
这份善意的背后是什么，洛桑也不甚清楚，只好小心地领了，默默记在心上，等着日后寻找机会还了今日的庇护。
故而此刻，她正坐在窗前，提着毛笔凝神思索着在云州见过的一些有趣玩意儿，准备列个单子出来，再交给宫人去采买。
她总觉得这些小玩意儿有趣又新奇，最能讨女儿家欢心。
“陛下万安——”
殿外，宫人欣喜的声音惊落了她窗外的枯叶。洛桑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又很快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看向来人。
来人身着贵重的玄色锦衣，又用银线绣着祥云团花的图样，身量挺拔，甚是出挑。她知道这位大约就是幽州之主，立即垂首起身行礼，不甚熟练地叩拜：
“参见陛下。”
韩仲峤虚扶一把，径直走到美人榻前，随意地靠了上去。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摆设，才开口道：
“可还习惯？”
洛桑点点头，不经意对上了对方的视线。韩仲峤愣了一瞬，不可免俗地短暂地沉醉于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他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只是温和地笑着瞧着她。
他生得好，眉眼间虽隐隐有煞气，但依然是位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此刻只用一根羊脂玉的簪子松松地挽着髻，别有一番落拓少年的风采。
洛桑盯着他看了许久，站在旁边的苏季读低声提醒道：“娘娘，按照规矩您是不能……”
“无妨。”韩仲峤摆手，轻笑着拍拍身侧，“坐过来。”
“是。”洛桑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低着头看自己合握的双手。韩仲峤抬手勾起她的一缕长发，玩味地在指尖绕弄，又十分露骨地去欣赏她绯红的耳垂。
室内暗香浮动，气氛旖旎，却静得出奇，只闻得轻微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苏季读恨不得立刻变成个地仙，遁地逃出这室内。正在他抓耳挠腮之际，南中不疾不徐，从室外走进，俯身一礼：
“陛下，娘娘，晚膳已经备下了，是即刻便用饭还是再等些时候？”
“洛卿可是饿了？”韩仲峤支着额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吃得还习惯吗？”
“都还好。”洛桑矜持地点点头，面庞上浮现红晕，“偶尔会想家。”
“云州与幽州确实隔得远了些，不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先陪朕去用晚膳吧。”
“是。”
洛桑颔首低眉，起身退到一边，候着榻上人落了地，才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些局促地踱着步子。韩仲峤正欲开口，却看到一个衣着熟悉的内侍跌跌撞撞地冲到面前，随即不悦地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人：
“何事如此慌张？”
“陛……陛下恕罪！”小内侍扑通一声把头砸在青石板上，那声音洛桑听着都觉得剧痛，“太后…太后娘娘邀您去正阳殿一叙，说是，说是有要事相商。”
“呵。”
韩仲峤冷哼一声，重重地一甩袍袖，背着手大步离去，将洛桑等人丢在原地。她伫立在原地，凝神远眺着玄色的背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在秋风的摧残下更显脆弱。
“娘娘，何不先去用膳？”南中眼中浮现一层担忧，出声提醒，“陛下心里记挂着您，日后有空自然会来瞧你的。”
“好。”洛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从远处暮霭沉沉的天色中抽离，“回去吧。”
她转过身，腰间的宫绦上独特的银制铃铛清凌凌一响，像是巫女向上天祈祷的低吟。
韩仲峤坐在步辇上，苏季读小心地覷着他的脸色，想劝又不敢劝，只好苦着脸在他身侧暗自发愁。
皇帝强忍着咳嗽的冲动，闭着眼睛细细地梳理近日呈上来的密报，是否有所漏缺，今日的鸿门宴又是为了什么？
“芜川近日官员有所异动……”
芜川？
他心中一团乱麻，总觉得隔着窗纱在窥视着屋内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叫人心头窝火。
“陛下，正阳殿到了。”
韩仲峤掀起眼皮，扫了跪在地上的宫人一眼，按下心头的烦躁与不安，端上懒得掩饰的敷衍笑容，慢吞吞地挪进了殿门。只是刚抬起头看了一眼，脸色立刻便冷了下去，眼中的厌恶喷薄而出，仿佛眼前人是上辈子扒他皮肉的仇人。
“太后娘娘。”一名中年男子站在主位旁，面容生得极为俊朗，若不是低哑的声音和内侍服饰，一身气度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此时他垂着眼睛看着端坐在主位的女人，任凭别人如何眼瞎，也看得出两人之间的暧昧情愫。
“皇帝来了？”娇媚的女声极温柔，让人闻之便生几分好感，“快走近些，让母后看看可是瘦了？”
韩仲峤木着脸站在原地，盯着男子看了良久。男子不动如山，仿佛没有察觉到那钢刀般锋利的眼神，只是安静地陪在女人身边，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韩仲峤缓慢地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言语中淬满毒液：“母后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宠着这姓兰的宦官，也不怕父皇三更来寻母后吗？”
邵太后听了也不恼，像是看着一个顽童一般，柔声道：“传你来，是为了清章这孩子，你近来也太冷落她了。哀家这侄女儿，自小就倾慕你。我做主让你纳了她，一是遂了她的愿，二来，也是想抱个孙子，好享一享天伦之乐……”
邵太后的容貌并没有老去，此时说这番老气横秋的话，竟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韩仲峤这才看见太后的下首正跪着一名身量纤细的女子，面容倒是有几分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清章…邵清章…，邵氏。
那是他的贤妃。
瞥了一眼她头顶的发旋，他没吭声，只是静静地听着母亲恳切的言辞。邵太后没察觉到他的不耐烦一般，旁若无人地演着母子情深的戏码，让人闻之动容。
“行了母后，”韩仲峤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凶光毕露，直直地射向她的身侧，“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仲峤，你也二十有二了，膝下至今仍无子嗣，我怎能不着急？！”太后华美的面容上染上一层薄怒，兰和玉在她身后为她揉捏着肩膀，仿若没有听见一般，“母后年龄大了，想儿孙承欢膝下，难道还有过错不成？”
“想要儿孙承欢膝下？”韩仲峤不置可否，目光再一次钉在兰和玉身上，“那您和这位兰相公为朕添个弟弟，不也能儿女承欢膝下？”他又似是懊恼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笑了起来，“朕忘了，兰相公受了宫刑，怕是再无子嗣可能了。”
“你！”邵太后一拍案几，气得面色涨红，正要发作，一双纤白的手抚上她的太阳穴，轻柔地按压着。兰和玉轻声劝道：“太后，您的病要是一生气，那是最容易头疼的。”他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仿佛刚才的那番话不是在戳他最隐秘的伤处。
跪在下首的贤妃身子晃了晃，偷眼求救般的望向韩仲峤。他只恍若未见，上前一步，笑着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可还有话说？若没有的话，儿臣便先告退了。只是母后对待身边人也该温和些，就算是一条狗，也要时不时地赏些肉糜，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邵太后回应，昂首离开。
“逆子！”太后头上珠钗叮当，放在案上的手指指节发白，她的目光落到一直跪在殿下的人，执起手边的摆件狠劲掷了过去，“哀家的亲侄女，竟也帮着别人来下哀家的脸面？！好……”
“臣妾不敢！”
“太后，”兰和玉执起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脸上的表情似是心疼，“气大伤身，您要仔细着身子。”
邵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缓缓将视线挪了回来。她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依旧极有风情，看着眼前人担忧的神色，她也忍不住回以似水的眼神：“仲峤总是为难你，哀家知道你受了好些委屈。”
他眉心一跳，但只是摇了摇头：“奴不委屈，只是奴担心…”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语。
两人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因长时间罚跪而受不住晕过去的女子。
太后厌烦地瞥了一眼，不耐烦地指了宫人带贤妃回偏殿休息。兰和玉若有所思，止住了话头，引着太后去用晚膳。
正阳殿的偏殿算不得什么好地方，虽然一应摆设俱全，但是采光不大好，又湿气甚重，是不太适合体弱的女子居住的。邵清章被指在这个居所，倒也不是太后故意为难她。只是她人微言轻，不甚重要，随口安排，哪里会考虑那么周全。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邵清章才艰难地睁开了眼。入目是熟悉的素色帐子，她心下一沉，知道太后是不会轻易放她回去了。膝盖上的刺痛侵袭了她的感官，一时间疼得她有些迷糊。
身边的宫人小声唤着她：“娘娘，贤妃娘娘。”
“……怎么了？”她费力地忍住疼痛，睁眼去看她的陪嫁侍女秋霜，“出什么大事了吗？”
“娘娘，您这膝盖，奴刚才看过了。又青又紫，还红肿了一大片。”秋霜眼眶微红，“没人帮您通传太医，这里又没有膏药，您这伤怎么才能好起来啊……”
“这样啊。”邵清章想了想，脑中闪过很多人的模样。腿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实在难耐。她决定孤注一掷，“你晚些时候去寻兰总管，告诉他我腿伤严重，请他去为我通传太医。”
“这……”秋爽面露迟疑，“兰总管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我们去求他真的能行吗？”
“试一试吧，总比你在这儿等着我残废好。”邵清章宽慰地一笑，额上却密密的一层冷汗。
兰总管一定会答应。
洛桑用过晚膳，站在院子里消食。她昂着头看了一会儿天幕，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一叠声唤来侍女，吩咐着把她的竹笛拿来。
她抚摸着上面的刻痕，心中一动，放在嘴边吹响了声音。其实她并不像族人一样精通音律，只会一些简单的小曲。这竹笛做工还是有些粗糙，但音准却都还过得去。恰好有清风拂过，带着悠扬的笛音传向远方。
笛音一停，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她一人，独立于瑟瑟秋风之中，疏阔又寥落。
“洛昭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洛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看着她，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出声的侍女卡了壳，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畏惧。回过神来，她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黑压压的天幕沉沉地压了下来，侍女手中提着的宫灯如鬼火幽幽，伶仃地站着，在不远处等着她。不觉明亮温暖，只觉寒意森森。洛桑转了转手中的笛子，又把玩了一会儿，才收回袖子里。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