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虽然心中一直在猜测,但当事人亲口承认时,阿眉觉得白泽和死神的形象还是有些割裂。

    “你怎么发现的?”白泽还在懵懂地追问着。

    “我诈你的啊。”

    白泽无言相对。

    “我还以为你是只大老虎,可没想到你是死神本尊。”阿眉皱着眉解释道,又仔细打量着他,“我在你私宅见过那只白虎,又听酆都城的掌事叫你白泽,白虎,白泽,知道山海经的也能联想一二啦。”

    白泽点点头:“白虎也是我。”

    “原来都是你?”现在阿眉理清思路,终于破译出白泽的三张身份底牌:神仙,白虎,西方的死神。

    “难怪当时死神讲永安的故事,你一动不动,还以为你累晕了,那时候的你其实是个分身,正灵魂出窍出演本色……”阿眉事后品了品那一段奇怪的细节,又想起了更多,“还有我们一谈到死神,你就有些不对劲......”

    她及时收了口,她当时虽没有对死神狂骂不止,但也没什么好话。

    “我最开始见到的你,和现在的你,真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原来的你又冷漠又没耐心,我无处可去时也没说让我留下打个杂什么的,虽然说你确实不需要,可你知道吗,我当时竟然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死神就是要威严的,所以我不近人情冰冷严肃,而且得保持神秘,所以魂魄看不见我的真容,我还得帮助魂魄意识到死亡的意义,要无畏死亡,又敬畏死亡,而不是困在已经消逝的今生。”

    “而且,我当时想了想,确实没什么适合你的职位。”

    白泽倒是实诚,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你当时语气可是很轻蔑,瞧不起我一介凡人。”

    “是有点。”白泽堂堂正正地承认了,”我只是觉得你当时对死亡的理解,对永恒的理解,有些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阿眉气得差点跺脚,很不服气。

    白泽却像没发觉,依然温和地说着:“你的永恒依靠亲近之人的记忆,因此你不怕死亡,对吗?”

    “没错。”

    “那如果没人记得你的存在,你就害怕死亡吗?你就没办法拥有永恒吗?”

    阿眉被问住了,她默默想着,一个人如果真的不被记得,那死了不失为一种解脱,但当死亡来临的时刻,可能是不甘,可能是痛苦,可能是怨恨,而不是无畏了。

    她此刻真正虚心问道:“那依你所见呢?”

    “在我看来,死亡并不代表消亡,而是死而复生。你的魂魄虽离开了你的□□,但你也会成为天地万物中的一份子,或渺小如尘,或广大无垠,这就是黄帝经中说的精神离形,各归其真。即使身死意灭,但当死是一种回归时,那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难道它还不是永恒吗?”

    阿眉听完恍然大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今日所讲,我清爽了许多。”她原来所认为的永恒其实有限,而白泽所说的更加完整了,她豁然大笑道:“那我以后即使魂灭,也在这天地之间,哪怕只是一颗尘埃,尘埃也有尘埃的永恒。”

    白泽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她的双肩:“你实在很有悟性,我这里有些书对魂魄大有裨益,你尽量晚点灭,努努力也许先死后蜕,成个仙也不一定。”

    “不了吧,麻烦。”阿眉看着神色突然激动的白泽,拍开了他的手,被一只老虎摁着谁不疼?

    “也是,你嫉恶如仇,我看,当个侠客可能更合适。”

    “你还知道侠客呢?我现在只想把天灵石找齐,带着我的妹妹陪你找朋友。”

    白泽没有再说话,心中又泛起一阵颤动,犹记得他们初识不久,阿眉就曾想过把得到的天灵石送给他这个来路不明的神明,那时他的心神因此动荡了:一个渺小的魂魄竟然想尽力所为地帮助一个神明。白泽情不自禁地用着不曾了解的语言——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就像那晚杏花树下阿眉轻轻抱他那一下。

    他有些开心地回答说:“好。”

    一些异样的情愫正在生根,阿眉没有推开,她打一开始被白泽所救时,就已生好感,甚至像中邪一样的无比关注他,那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像是天生注定,当然了,从旁人的角度来说,陈杏如果没醉,一定会撕破她的浪漫面具口吐大实话:“你还不是看别个生得乖,法术又凶得很。”

    要是陈杏知道这个小神仙就是昆仑山的死神,恐怕会目瞪口呆,喊上一句我嘞个乖乖。想到这,阿眉忍不住笑了。白泽也松开了怀抱,嘴角含笑似春雪初融,阿眉没见过这么松弛自然的他,两只手不听话地捏住了他的脸颊,她问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完人之后呢?”

    “这倒没有。”白泽答道,阿眉听到他这么说,像是有些泄气,两只手离开了他的脸颊,自个儿嘟囔道:“也不知道这缘分到底是深是浅......”白泽看着她的眉头挤在一起,心想她怎么突然烦恼这个问题。

    “哇......”一旁久酣的陈杏突然吐酒,阿眉忙抛开刚刚的问题,拍打着她的背,又摘下腰上的水壶,给陈杏递过去,陈杏吐的尽是酒水,接过水壶后漱了漱嘴,又觉口干,猛灌了一大口清水,等她做完这些,她发晕的脑袋被晚风一吹,清醒了过来,她看了看身边的白泽和阿眉,问道:“我们这是在哪,罗酆山吗?”

    “莫回首附近,还没到罗酆山。”

    陈杏点点头,俯瞰着身下的星云,神色疑惑用手指着不远处道:“那鬼魂怎么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白泽和阿眉循着方向望去,果真有一个披着战甲拿着长刀的鬼魂骑在马上,他的盔甲和铁帽看起来都十分厚重,也许比普通小兵地位高一些,他的位置离三人也不算远。

    “马竟然也随主人一起来鬼城了,真是忠心。”阿眉说。

    “他好像在等谁。”陈杏也说着。

    “怎么不去莫回首等呢?”

    “也许是要等的人还没来,比他更晚。”

    “也许是他来晚了,要等的人走了。”

    几人议论着,说到此处陈杏不免推人及己,想到自己的老汉,心中又不禁难受起来。阿眉眼尖,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拉住她的手安抚道:“好妹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也有一二如意的呀,你老汉去的哪还记得吗?”

    陈杏点点头:“是极乐。”

    “他的所有意识都会栖息在某个星辰上,他一直在我们身边,抬头看看就能找到。”

    “缘起于相遇,也起于离别。陈杏,珍惜就好。”白泽也劝解道。

    “啊,难道说......我和姐姐有缘,所以也会离别吗?”陈杏慌乱了起来,刚刚平息的泪水又要涌了出来。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阿眉摆手道,见白泽还想劝解,忙示意他别再说了,转头按住陈杏,“我是你阿姐,我当然陪伴着你,直到我的三颗星全都掉光光。”

    又说道:“别想些深刻的东西了,什么缘不缘的,方不方的,啊,我们说点世俗的东西,我刚在莫回首看到一个美男子,你看——”阿眉本来想指那个二楼痴痴立于窗前的士兵给陈杏瞧瞧,再一细看那男子正从二楼跃下,向他们的方向奔来,那一袭如缎如墨的长发随之飘动,更加一分味道。

    “你看,他这发型,这发质......”阿眉赞道。

    陈杏也逐渐从之前的情绪中分了心:“再美又与我何干呢……啊,是有些绝色......等等,那个骑马的鬼魂怎么走了?”

    三人凑在星云边上,换了个方向,才发现那美男子正往骑马魂的方向追去,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追,那美男子甚至还喊着什么,他离三人半里地之隔时,三人才听清了他喊的是:霍将军!

    “那骑马的男子原来还是个将军。”

    “那这个俏小兵怕是他的手下呢。”

    “好像戏文里演的忠义兄弟......”

    “那将军为何要跑,我看演的是个人恩怨......”

    阿眉还没说完,那骑马的男子似乎跑得越来越快,她拍拍白泽:“追上他,他不对劲。”白泽早知道她想凑热闹了,早已移动着星云跟着这男子。这男子面对俏小兵的追逐叫喊始终充耳不闻,夹紧马肚直往罗酆山西处狂奔,引着小兵到了一处宽广草地斜坡上,才终于停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小兵一言不发。

    小兵已是有些气喘:“霍将军。”

    “我已等候多时。”他平息了呼吸后继续说道,嗓音清亮柔和,但却不是男子的声音,她是个女的,赵陈白三人互换了个眼神,心想这热闹着实有些看头。这女兵朝将军的方向走动着,又惊又喜地说着,“将军忠义双全,我愿此生追随。”

    “我们不曾相识,卿平公主。”将军缓慢说着,眼神对不上焦一样无神,声音和嘴型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似乎合不上一样,遇到这么一个佳人,他的眼神和情绪也无一分一毫的变化。

    哪知,这卿平公主听到他这么一说,立马警觉地往后退,神色不再柔和,她厉声喝道:

    “你不是霍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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