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沈平姗姗来迟,李安枝吩咐着嬷嬷给他准备常衣,“回头再换衣服,父亲在里面等候,快些吧。”

    沈平甩袖进去,李安枝在后面翻个白眼,“哼,男人真是麻烦。”

    一阵寒暄过后,李府摆宴,李隐看着沈平这个女婿,心下不满。虽然现在的李氏不比从前,但也不需要自己女儿嫁一个只是前途好些的庶子。

    “父亲,哥哥今天怎么不在,好歹也是我回门。”,李安枝微微蹙眉,自家哥哥从不受着这些人情规矩,怎么改也改不了。若是从前也罢,只现在府中的情况可容不得他再洒脱。

    李隐夹一筷子剥好的蟹肉到女儿碗里,“他去书院了,莫要在意,父亲回头就教训他。”

    李安枝看向沈平,见其脸上没有不愉,这才放心。

    饭毕,李隐让沈平和他一起去拜访自己的老师,李安枝则去后院看那个女孩。

    小枚看着院内的西府海棠与百竿翠竹,心里颇为舒坦,她慢悠悠地跟在李安枝和莲子的身后,将莫名的忧虑抛到九霄云外。

    “给六娘子请安,不知娘子邀我来所谓何事?”,那女孩儿见李安枝来,连忙放下碗筷。

    李安枝坐到一旁,“我在街上碰巧遇见你,觉得你这孩子人不错……”

    “恕翠华不能如娘子所愿。”,女孩一脸严肃。

    小枚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安枝,好奇她会如何开口。

    “原来你叫翠华。你这孩子倒也太敏感些。我不是让你来做我的丫鬟,我是想让你去李氏学堂读书,将来有一番作为。”,李安枝眼角带着笑意。

    翠华愣住,“我…读书?”,随即双眼带着丝别样的光亮。

    李安枝点头,食指指向天,“那位,早在律法里规定女子也可读书为官,战场杀敌。我看你虽然在街上过得艰难,但言谈举止尚可,性情志气也不错。”

    “所以,你愿意吗?我李家可以培养你,但有一点,你将来做官要为民,更要护我李家。”

    翠华猛点头,“愿意!此大恩待翠华来日出头,必定相报。”

    李安枝满意地点头,“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李府的书生。我会让管家照顾你周全。”

    “谢李府,谢六娘子。”

    李隐和沈平就在隔间里看着这一切发生,谁也没有说话。

    小枚似有所感地看向隔间,又看了看李安枝,“这也行?你父亲挺会啊。”

    马车里,沈平看向一旁闭眼凝神的李安枝,回忆起李隐的话。

    “我知你心中怪安枝坏你姻缘,但是经过并非如此。实则是你那有过婚约的小姑娘勾引安梁不成在先,与我那不成器的远房表侄私奔在后。”

    沈平一脸怒气,“李家是清流门第,岳父大人莫要诋毁我那青梅!”

    李隐强忍骂人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当时安枝病重,因我夫人早逝,没有理家之人,府中乱作一团。

    我与你父亲乃同窗好友,因此拜托你嫡母前来操持。谁能料到那姑娘和你嫡母住进来后,便……”

    李隐没有再接着说,沈平却似被一盆凉水浇得清醒。婚事是父母之命,他没有过问父亲资格,全凭自己猜测。怒火攻心之下,想起李家嫡女曾当众夸赞过他,便因此误会。

    “此事我李府理亏有愧,安梁马上就要春试,事关前途。这样的事情传出,以如今的局势,怕是会引来针对。

    我和你父亲商量后决定瞒下这件事。本是要填个和她差不多的人选。岂料安枝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执意嫁你。

    你俩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啊,说到底也算一同长大,你心里的不甘实在不该发泄到她身上。”

    说到这里,李隐心中懊恼,若是他不点头,他的女儿也不会在新婚之夜被人瞧不起,也不会被婆婆如此对待,更不会被拿来当谈资让整个淮阴的百姓笑话。

    沈平听到这里,早已呆住。若是按照父亲和岳父的想法,他现在的妻子应该是嫡母拿捏的旁支眼线。

    “我…”,他想起大婚之夜自己对李安枝的行为,想说的话如鲠在喉。

    李隐摇头,“安枝说这样对你不公,她说,你已经入了翰林院,以你的能力,以后定会给她挣得前途。所有人都以为翰林院是你仕途的尽头,只有她认为这是你的开始。”

    “我的女儿是一个心善有智的人,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她在后院在做什么。”

    沈平想到这里,又想起李安枝鼓励那个女孩儿进学的模样,“她在说要嫁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是那般明亮?,他心里反复的想起这个问题,久久不能平静。

    “父亲的老师桃李满天下,带你去认识对你仕途会有所帮助。”,李安枝睁眼看到沈平心不在焉,以为他是对父亲不满。

    “这我知道,你放心。”,沈平看向李安枝,“听说太和楼出了新的点心,你可要尝尝?”

    李安枝正欣赏自己今天的梅花纹长裙,听了这话,马上想起账本上紧巴巴的钱,拨浪鼓一样摇着头,“太和楼我从前常去,点心一般,走吧。”

    沈平点头,太和楼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极好的酒楼,但这在李安枝心里也不过是一般的东西。

    他看向李安枝,默默发誓,一定不辜负她的信任。未来不但要让她拿诰命,还要让她能吃到天下最好的吃食。

    “瞅我干嘛?”,李安枝擦了擦脸,感到莫名其妙。

    “没什么。”,沈平连忙避开视线,耳后却瞬间泛红。

    小枚瞧着这两人的状态,长吁一口气,“啧啧啧,人呀。”

    沈府,沈家夫人南氏正恨得牙痒痒,“当初我得老爷的令,费劲心力去帮他们李府忙,结果呢。

    本想着是给七郎求段好姻缘,岂料这李安枝毫无感恩之心,竟跟那个野种成亲。”

    周嬷嬷连忙阻拦,“夫人莫气,还好李府给您那一箱子财宝也够给七郎君读书娶妻。”

    “哼,就算如此,脸面我也是不会给她的。新婚被弃、独坐空室的事满淮阴皆知,这就是报应。”

    小枚看着站在院门外那二人的模样,幸灾乐祸起来。

    只见李安枝的脸色煞白,沈平神色慌乱,手足无措。两个人都努力不想提起的事情,就这么被沈夫人掀开。

    双方默契地平定情绪,走进院子。沈夫人看到刚说的两人前来,也有些慌乱。连忙将请安的事情简单揭过,让他们离开。

    “可别听到。”,沈夫人紧握周嬷嬷的手,稳住心神。

    “我……”,沈平刚要开口,便被李安枝打断,“不必多说,我先回院子,你去找父亲吧。”

    小枚跟着李安枝离开,不时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沈平。若只是如此,那这个姑娘为此失去轮回转世,太不值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阎王一定要收集这些人的魂魄,记录他们的生尘往事。哪怕这些人里大部分并没有做过什么孽。作孽的尚有可能挨过千万年惩罚转世投胎,但他们却再无机会。

    之后的日子里,沈平时常带些小玩意儿和吃食送给李安枝,李安枝也会回赠他自己帕子和香囊。但二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也始终未曾同房。

    “怪不得。”,小枚总算明白为何安枝手上没有红线,“礼不成,也无实。”

    她想起,沈平几次在室内待到半夜,每次刚想要示好就会被李安枝请出去。

    李安枝看上去很好说话,但实际是个有着极强尊严的人,对她来说,无法原谅的隔阂是没法让她退一步的。

    “真是难得,能有这样的女子。”

    小枚佩服归佩服,但也清楚得知道,这般尊严有多强,在新婚那天被整个淮阴取笑的时候,受的伤害就会有多大。

    沈平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愈发努力,就是想站到高位,一心一意对待李安枝,让她得诰命品美食,让她能够原谅他。

    “什么时候死来着?”,小枚自说自话,翻看着录魂册记载的时间,“快了啊……”,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正月十五,李安枝看着手里的账本,满意地笑着,“太好了,咱们院子终于富裕些了。”

    莲子轻轻按压李安枝的肩膀,“娘子费心至此,郎君看了也会感动的。”

    “他吗?是得好好谢我。也不知如今他到了哪里,哪有他这样的小官跟着去巡盐的。”,李安枝眼里流露出担忧和一丝思念。

    “娘子放心,郎君一定会平安的。”,莲子弯着眉眼,似乎也在期待着。

    李安枝盯着烛火许久,“我想了许久,若是他这次归来,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我对成婚那天虽是耿耿于怀,但他也为此道歉无数,努力弥补,加上平时又很尊重我……

    我心中早就原谅了他。如今银两富裕,我再拿出嫁妆添一些,咱们就可以搬出沈府住。”

    莲子手略微一顿,又如寻常一般继续。只是背对李安枝的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不见。

    “那娘子有何打算?”,她试探地问。

    李安枝羞得满脸通红,“自然是再成亲,不用让外人知道,只有我们两个就可以。喝合卺酒,结发,还有洞…房,他得一个个求着补给我,然后我们再成为真正的夫妻。”

    “到时候我剩下的嫁妆和他的俸禄也够养几个孩子的。若是他外放更好,也能畅玩一番。”

    莲子不动声色地拔下头上的簪子,那是李安枝之前赏给她的,“那诰命呢?娘子不要了吗?”

    李安枝笑得柔和且满足,“也不是很重要,比起这些,我更希望和他……呃呃”

    小枚眼睁睁看着莲子将簪子刺入李安枝的脖颈,那错愕的表情让她心中一痛,明明上一刻她才想通要和爱的人长相厮守,下一刻却被自己信任的婢女一刀毙命。

    “姑娘,您千不该万不该,让奴婢知道您的想法。奴婢过惯了和您相依相伴的好日子,您所说的生活,奴婢觉得太苦了。所以,奴婢帮您解脱。”,莲子有些疯癫地将簪子刺得更深些。

    李安枝绝望的睁大眼睛,泪水流下和血融合。小枚突然很不甘心,她无视规矩,使用法术来到沈平身边,此刻他正在跪谢着一个穿着华贵之人。

    “谢陛下。”,沈平看着皇帝离开。飞快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圣旨,刚刚他拿命赌赢一局,救了陛下,顺利给他爱的安枝拿了诰命。

    陛下也有问过他是否后悔,怎么可能,他绝不悔。虽然品级不高,但只要他以后努力,一定可以给安枝更好的。

    “快回家!”,小枚顶着规矩的威压,让沈平听到这三个字。

    随即她消失在李安枝的魂魄之中,醒来之时,孟婆飞奔过来搂紧她,“怎么办?邵青被阎王打入幽寒地狱了。现在阎王要见你,怎么办?”

    小枚缓过劲儿来,看向孟婆身后的李安枝。

    “好可惜啊,原来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转世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李安枝流下血泪。

    小枚扶着孟婆起身,“因为你的执念,这是地府的规矩。去魂园吧,那里是你的归宿。”

    李安枝不受控制地往魂园走,她想等待沈平,她想和他一起转世,她想跟他白头偕老长相厮守,而不是永远被困这里永不相见。

    “我去找阎王,你去看小点吧,他估计吓坏了。这么好看的衣服,不要沾上地府的尘土,放心,我在。”

    孟婆看着小枚的纤纤玉手拍打自己略显脏乱的嫁衣,终于静下心来。

    “嗯,我和小点等着你们两个回来。”

    小枚梳洗打扮一番,穿着自己最爱的青色长袍前往阎王殿。她虽对一路上看到的被拔舌头、抱铜柱的“人”熟视无睹。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还是让她加快了脚步。

    大殿内,阎王摆弄着自己的骨簪,依旧是那副狼狈的模样。殿内的鬼差莫不噤声,生怕碍了阎王爷的眼,灰飞烟灭。

    “大人,小枚来了。”,小枚一边说着,一边笑意盈盈地走进殿里。

    阎王将骨簪放下,抬头看向小枚,他左眼不再流血,脸上发暗的血渍在其苍白的脸上透着诡异。

    小枚五百年来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但阎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眉目如画,五官俊朗……只可惜,是个疯子。

    一个让她毁灭魂魄的疯子。

    “小枚,过来给我束发。”,阎王将骨簪放到案上。

    殿中的鬼差互相递了眼色,默契地退出大殿。小枚看着他们离开,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因此上前的动作慢了一步。

    下一秒,骨簪便刺穿她的掌心,将她订到殿内的柱子上。

    “既然不过来束发,那就把这个骨簪赐给你了。”,阎王笑着,手中又出现了带血的骨簪,“哦,忘了。它离不开我,和你一样,你们都在我的手里。”

    小枚不顾手掌的血窟窿,走到阎王面前,将骨簪拿过,为其束发。三千青丝,染了她的血,但是他并不在意。

    “大人,邵青无错。毁阵的是小枚,修阵是小枚逼迫他做的。”,小枚走到案旁跪下,阎王自始至终都坐在太师椅上不曾起身。

    幽寒地狱,度日如年的炼狱,邵青那弱身板如何受得,“大人”,小枚见其无反应,又叫了两声。

    最后,她似是想起什么,“柳衡,求你放过他。”

    阎王终于有了反应,空灵由满怀慈悲的声音里,隐藏的却是残忍,“如果小枚舍得叫我名字是为了别人,那他就要活得不知生死。”

    如神佛一般的人,在地府,才是最强大的恶鬼。

    “柳衡,求你。”,小枚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一味服软。

    她跪着拉起柳衡修长的手指,让他抚摸自己的眉间。

    眉间是小枚的弱点,既是能够杀死她的命门,也是……与她灵识相交的开口。

    “只是朋友就可以让小枚告诉我这些吗?”,柳衡拉起小枚圈到自己的怀里,“你看这个天上递来的本子,司命什么事都要麻烦我,我好累。”

    他将头埋在小枚的脖颈,慈悲无情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委屈的意味,“你也不来找我。”

    小枚四肢有些僵硬,她没料到柳衡今天是这个模样。

    “什么时候,你才能代替我做这些。”,小枚装作听不见,只让柳衡抬起头,拿出帕子为其擦拭。

    柳衡轻揉着她另一只受伤的手,眼里有情又无情,“邵青已经回了,你也走吧。记得常来大殿看我。”

    小枚走出大殿后才敢看自己的手,见早已被柳衡治愈得恢复如初,心中这才松口气。

    她边走边想柳衡反常的疯癫模样,像是透过这次看出他和阵法之间的联系。是了,她破阵后,即使邵青将其修补,柳衡依旧像受到了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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