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天下人又不替你我活着,也不替我们承担喜怒哀乐,为何要因为世俗的目光便违背自己的情志?”夏月言反诘道,“你我是兄妹,你难道真的不知我们不是亲兄妹?瑛夫人如今还在夏府住着,依照主母善妒势利的性子,若你是父亲的血脉,又不是出自先夫人的肚子,你和瑛夫人怎会活到今日?”

    “住口!”夏池洛面色难看,斥责道,“你越说越离谱了。我就是父亲的儿子,夏家的长子。”

    “行,就算是这样!”夏月言道,“可我不是夏家的血脉。虽然我是以父亲私生女的名义接回丞相府的,可我的母亲粉黛是花牌坊昔日的头牌,父亲也只是她众多恩客中的一个。若你舍不得夏家长子的身份,我不做这个夏家千金就是。左右我有手有脚有修为有天赋,我养得活自己。”

    “言言,你太天真了!”夏池洛痛苦道,“你现在能有这样的底气,全是因为倚靠着夏家这棵大树。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现实,我们的天赋、才华、傲气还有光鲜亮丽、受人尊敬的生活,如果脱离了家族的庇护,失去现在拥有的修炼资源,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在大哥这里,为了不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大好前程,我的感情、我的真心、我的青春都是可以牺牲的,是吗?”夏月言说着说着,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下来。她与夏池洛自幼相识,入府以来,夏池洛主动照拂。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入初学堂,乃至后来及笄,夏池洛偷偷向她告白,告诉她他们不是亲兄妹,他们可以在一起。后来夏月言甚至为了帮夏池洛入洗砚池而替只擅长灵修的他炼器舞弊,还失掉了争取入洗砚池的资格。而今,他一句有悖人伦便将近十年地下恋情一笔勾销!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夏池洛避开夏月言的目光,解释道,“我只是不想牺牲掉你的大好前程。言言,你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再耽误你了。你放心,日后我发达了,定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婿的!”

    “夏池洛,你当真要与我划清界限?”夏月言问。

    “不是划清界限,只是——”夏池洛道,“只是我现在未有所成,我不想耽误了你。或者,你等我,等我到神京,有了立锥之地,我便抛开一切娶你。”

    “事到如今,你都不肯与我说一句实话吗?”夏月言一把揪住夏池洛的领子,将人拉到自己眼前,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你在洗砚池修学,被前去巡查的女将军看中,早已经是内定的四象馆学子,这些消息我早就知晓。便是要断,你也还是这般遮掩,谎话连篇,优柔寡断,我当年到底要多年少无知,才会瞎了眼看上你这种懦夫?”

    “你!”夏池洛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懦夫。可是言言,我真的过怕了仰人鼻息的生活。你没有牵挂,畅意洒脱,可以快意恩仇。我的阿娘在主母手里,我作为她的养子,作为她用来跟二弟抗衡的棋子,我必须有用,必须攀附,必须做那些你瞧不起的事情才能让我阿娘安度余生,让我自己不沦为弃子。”

    “你不必与我说这么多。”夏月言拿出一个锁灵囊,“从前我喜欢你、在意你,所以心疼你、尽我所能甚至所不能的都要帮助你;而今,你我一刀两断,不过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名义上的兄妹,你既然选择了与我无关的未来,我自然不会再背负有关你的苦楚悲辛。”说完,她将锁灵囊毁掉,里面的两缕发丝也化为灰烬。

    “是我对不住五妹。”夏池洛向她深深作揖,“从今往后,愿五妹平安喜乐,欢心顺意!”

    夏月言不语,拂袖离去。水色的轻纱沾染了怒气,随着快得像逃也似的步子上下飘飖。此时此境,竟激发了她与母亲遗物玉螺灵戒的感应,玉螺灵戒自己从储物空间内飞出来,像是在指引方向,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朝外面飞去。

    夏月言只得跟着追出去,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内,玉螺戒停了下来。一个戴着斗篷的神秘人站在原地,她的面前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玉螺戒指。

    “没想到,那我苦苦寻找多年的人你!”神秘人摘下斗篷,露出真容。

    夏月言道:“我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那人重新戴上斗篷,领着夏月言进了一家食肆。

    “师傅!人找到了!”

    “丰儿,辛苦你了!”堂上坐着的中年男子仙风道骨,姿容犹在,一身烟纱罩着长袍,更是气质出尘。若是脸上不曾有些许岁月的痕迹,只怕说是如今的青年才俊也无人会怀疑。

    “原来二姐竟然也是药修,还是宗坞主、卫主君的亲传弟子。”夏月言道,“藏得好深呐!”

    夏禾丰道:“五妹,别耍小孩子脾气,好好说话,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七十二坞,辖领五行大陆三千药院的宗坞主、当世药修第一人、青屏台主君、南禹国王室卫华。”夏月言阴阳怪气道,“卫主君的名声在药修界如雷贯耳,我也是药修,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他也是你的父亲!”夏禾丰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你。”

    “那又如何?”夏月言望向手中的玉螺戒道,“我在被接回夏家之前,只有阿娘在我身边。我自打出生就没有爹,阿娘因为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爹和我这个犹犹豫豫生下来的孽种的拖累,带着满身怨愤、悔恨和不甘耗尽生机。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世间会有这样不公道的事情:男女欢爱本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不愿意、没能力养育我这样的余孽,那便买一碗避子汤、服一粒避子药,这很难吗?很贵吗?姓卫的,这大雍朝所有药院不都是你家的吗?药院不是无偿为天下男女提供避子药吗?怎么就单单缺了你那份、偏偏害了我一人?”

    “五妹!”夏禾丰呵斥道,“我理解你心中的怨恨,可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你我都不知全貌。难道师父他不该有一个陈述分辩的机会吗?”

    “可是我不想听。”夏月言哭着说,“二姐,你知道我才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当我遇到了天大的委屈却无一人可以诉说的痛苦吗?你关心你师父的苦衷,我呢?有人关心过我的难过吗?”

    “丰儿,你先陪着她。”卫华其实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亲生女儿,但他从未与她接触过,也不知如何自处,只能先等女儿情绪平复。至于是谁害的女儿如此痛苦,他自会查清。

    卫华走了,夏月言最后绷着的一点弦、一点坚强也松散了,她抱住夏禾丰大哭起来,她近十年的青春、近十年的信念彻底崩塌了,可她甚至都不敢说、不能说。即便在经营灵器店生意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洗砚池那边的消息,即便心里已经对局势有了清醒的认识,即便明知道那个人不值得!可感情的事,一旦用了心、动了情,已经倾尽所有还是换不来对方的回头、求不得想要的结果,这种撕裂感还是叫人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好了好了,没事了!”夏禾丰拍着她的背,哄道,“你还有六妹,还有二姐,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关心爱护你的人。”在夏家,夏禾丰对夏月言和夏若初都颇有好感,二人一动一静,都活成了夏禾丰不敢有又想要的样子。而今,知道夏月言就是自己苦苦寻找多年的小师妹,夏禾丰对她自是更加爱怜疼惜。

章节目录

五洲前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夏瑜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夏瑜粥并收藏五洲前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