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家离相思坊并不远,闻宪英再次金蝉脱壳,换上男装溜了出去。

    她与明月夜时隔数月再见,境遇已是大为不同,明月夜抱着她不松手,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睛。

    闻宪英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笑道:“可是有人欺负姐姐了?我去打他为你出气。”

    明月夜破涕为笑,询问起闻宪英的近况,虽然闻宪英只拣好事讲,末了她还是长叹一声。

    “终究苦了你。”

    闻宪英没有耽于伤春悲秋,直言她此来的目的:希望明月夜能帮她找机会见见李巽。

    “李巽?”明月夜稍思忖,“他既是春闱的生员,那我可以把他放到游宴的名单里,到时候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

    以赏景游玩的名义,由乐坊出面举行各种各样的宴饮,是京城中各路权贵与那些新晋士子结交的最佳路径,闻宪英正是知道这点,才来请明月夜的帮忙。

    此事毕,明月夜催闻宪英回去,毕竟她已嫁入王府,这种烟花柳巷之处不好多逗留,但闻宪英却不着急。

    闻宪英瞥见院中几位熟悉的青玉寨兄弟,猜到郭皑在。

    “我有事,想见九爷。”

    她当然如愿见到了郭皑,想起上次见还是在府衙,郭皑为她在邵令恒面前开脱,心存感激,正要抱拳行礼,却见郭皑趋步停在她三步远处,拱手长揖。

    “见过闻夫人。”郭皑的语气生疏客气。

    闻宪英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听郭皑如此称呼,遂收回双手,行了女子之礼。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二人虽相识于江湖,但如今在庙堂,二人身份迥异,闻宪英知道郭皑是避嫌,心中仍略感酸涩,说不好是遗憾二人的情义,还是担心丢掉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脉。

    明月夜大约是看出了气氛的微妙,借口离开,留下二人。

    闻宪英平复心态,想起自己的目的,正色道:“上次在府衙,多谢九爷为我开脱,是我识人不清,惹下大祸……”

    “夫人言重,你已将那奴婢交予我,就该我负责,殿下也明白这点,此事与您无关。”

    “嗯,我晓得,但还是……”

    郭皑打断道:“此事已了结,夫人不必再挂怀。此处人多嘴杂,天色将晚,我派人送您离开吧。”

    “不不,我来,还有一事想烦请九爷您帮忙。”闻宪英忙道,她疑惑于郭皑的疏离,但现下来不及琢磨缘由,只好硬着头皮直言恳求了。

    好在郭皑没有同她真的翻脸,默许她继续讲下去。

    “我弟弟秋闱落榜,如今在家中浑浑噩噩。他不长进,我不能不为他筹谋,当初随殿下赴西凉也是为了他,如今只求殿下赏他一份差事,还请九爷为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宪英不甚感激!”

    这话换来了长久的沉默,闻宪英惴惴不安,她怕郭皑不答应,又怕他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求邵令慷,心思转了几转,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准备好了,却只听对方说:

    “好,我会同殿下讲的。”

    闻宪英忍不住长舒一口气,什么大恩不言谢的话萦绕在她喉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化作她向后退一步、环臂交手长长的揖礼。

    等闻宪英离开,郭皑也出了房间,目光投向她离开的方向。

    明月夜迎了上去,看到他神情严肃,问道:“宪英讲了什么,惹您不快了?”

    郭皑摇摇头,明月夜更猜不透了,“那她究竟说了什么呀?”

    郭皑把闻宪英所求之事告诉了明月夜,末了,他终于忍不住把自己本想问闻宪英的话对明月夜问了出来:

    “那她为什么不去求郑王?”

    “九爷原来是问这个,”明月夜哑然,“宪英已嫁人,她是郑王的女人,不再是闻家的女儿了,有些事情就不同了。”

    离宵禁还有段时间,闻宪英赶回了王府别苑。

    马车停稳在院中,闻宪英刚下马车,抬眼就见一溜下人从府中搬东西装车,就要送出去。

    “大小姐,王妃派人来,说是要把殿下的东西送回王府去!”盈盈哭着扑过来,榆钱则张臂拦住那些下人,企图把他们堵回去。

    闻宪英转瞬明白了事情原委,多半是王妃进了宫,到时候直接同邵令慷一块回王府,借机把自己和邵令慷隔开,隔个十天半个月,邵令慷喜新厌旧,闻宪英就彻底成了弃妇。

    时间也选的好,临近宵禁,陈宁婺是断定她来不及出门去找邵令慷。

    闻宪英不动声色,拉回榆钱,让出道路给那些搬东西的下人。

    “去备马,我去换身衣服。”

    邵令慷与陈宁婺并肩坐在马车中,因为陈宁婺有孕,腰痛不支,邵令慷只好将她揽入怀中抱着。

    今天险险通过了皇帝的考查,邵令慷被父亲敲打了一番,才出勤慎殿,便被母亲陈昭仪召去,果然见到了大腹便便的陈宁婺。

    陈昭仪语重心长地劝邵令慷,要体贴王妃,孕期不易,做丈夫的该体谅云云。

    邵令慷虽不耐烦,但看陈宁婺楚楚可怜的模样,念及她为自己生儿育女的辛苦,还是生出愧疚怜悯,最终顺着母亲的意思陪她一块回王府。

    “殿下,孩儿在动呢。”陈宁婺欣喜道。

    邵令慷心中一动,顺着她的手覆上了隆起的肚皮,果然感受到了一顶一顶的动静。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小生命的存在,比起第一次的兴奋,此刻的他想起夭折的长子,心中空落落的。

    陈宁婺似乎体察到了他的情绪,更收紧了握着他的手,“我一定会生下健健康康的儿子的,一定。”

    “你,辛苦了。”邵令慷涩然道。

    两人还沉浸在对新生命的希冀中时,马车不合时宜地急停了下来。

    邵令慷抱紧陈宁婺,怒声道:“混账!怎么驾车的!”

    马车外,车夫连连告罪,却不见马车启动,邵令慷等不及,就要亲自出去查看情况,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

    “殿下,是我!”

    是闻宪英的声音?邵令慷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探身出去。

    马车外,闻宪英身着素净的靛青缣袍,一身男装打扮,骑在黑马上,一手牵缰绳,一手握马鞭,姿仪亭亭,鬓角额头上逸出几缕青丝,更添风流。

    这般模样,邵令慷想起了塞北奔腾的岁月。

    “殿下,马车坏了,我只好从闻家骑马回来,不想我们竟半道遇上了,”闻宪英声音疏朗清越,“今日风清气爽,实在很适合策马长行。”

    是啊,邵令慷也觉得拂面的风格外温柔。

    闻宪英驱马更靠近马车,腰枝向前轻摆,空出了半个鞍座,“来吗?想那次一样?”

    当然,当然要来!

    邵令慷迫不及待,却被人从身后勾住了腰带。

    他一回头,便是陈宁婺那戚戚哀怨的神情,还有臃肿的身躯,和汗涔涔的鬓发。

    这下更令马车里逼仄狭小的空间让人气闷了。

    邵令慷克制地轻轻拨开陈宁婺的手,“你慢慢回去,好好休息,我会去看你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箭步跨出马车,飞身跃上马背,将闻宪英抱在了怀里。

    他抢过缰绳和马鞭,下巴蹭着她的碎发,“坐好了。”

    闻宪英顺势轻靠在他怀中,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邵令慷余光瞥见她绯红的耳廓、蝤蛴颈下延出的旖旎。

    手扬鞭落,骏马嘶鸣,载着二人绝尘而去。

    在宵禁最后一声钟鼓前,邵令慷和闻宪英赶回了别苑。

    他们没有在院前下马,而是直驱入马厩。

    两人的前心后背隔着衣料贴在一起,早已被汗浸透,一如当初闻宪英的血染尽了邵令慷的衣服。

    等邵令慷跳下马,闻宪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天旋地转,直接被他拽下马落入了他的怀中。

    邵令慷急促的鼻息喷在闻宪英的额头上,她微微抬头,目光交织在一起,她眼前的天地还未停止旋转,一个炽热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闻宪英的手臂攀上了坚实的颈项,肆意攫取着他的激情。

    又是一年上巳节,流水岸边多了许多浣衣的女人,她们希望流水把自己的厄运连同衣服上的污垢一起带走。

    临近春闱,邺京城中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文人墨客,不管是锦绣华服的贵公子,还是布衣薄衫的寒门子弟,都趾高气昂在邺京城里横着走,到处都能闻听到他们的豪言壮语,只因春闱一过,他们中的某些人就要鱼跃龙门,做天子门生啦。

    所有人都觉得这“某些人”是自己。

    相思坊的招牌,琵琶圣手明月夜出面,在汨池旁的水榭中举行游宴,请了一批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诗酒相会。

    邺京城一年到头,每逢大大小小的佳节盛会,宵禁取消,给大家机会通宵达旦地欢庆。明月夜的宴会从午后开始,直到傍晚,陆陆续续都有人来,还不乏企图混进去的狂徒,好在被及时驱赶。

    水榭中觥筹交错,水榭外不远处的水面上,一条平平无奇的长船上,是乔装改扮的邵令慷,携闻宪英乘船赏景。

    贵为皇子亲王,邵令慷和他的兄弟交友是受到限制和监视,以防他们和外人勾结谋逆,他们只能选择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今天跟着闻宪英来的,除了盈盈,还有闻宪婉,她作王府下人的打扮,邵令慷并不熟悉闻宪婉,看见这个脸生的奴婢并未在意。

    闻宪婉却紧张得要死,她呆站在闻宪英身后,手足无措,等旁边的盈盈熟练地拿起筷子布菜时,她心想自己不能干站着,跟着就提起酒壶为闻宪英斟酒。

    可闻宪婉没怎么干过伺候人的活,加上紧张,酒不小心洒到桌上,正巧邵令慷将酒杯轻轻一放,她还以为是对方生气,慌乱中酒壶便脱了手,眼看要摔碎在地。

    闻宪英眼疾手快捧住了酒壶,轻叹一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去船头候着吧。”

    说着,闻宪英挽起衣袖,起身站到邵令慷身旁,右手执筷,左手背到身后,朝闻宪婉挥了挥。

    闻宪婉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盈盈扯住她衣袖,将她拖出了船舱。

    出得船舱,闻宪婉只觉天高水阔,手抚上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吓死我……”话刚出口,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着长姐溜出家门。

    船头正朝水榭,可从侧面看到其中的情景。

    闻宪英告诉她,那里面就有李巽。

    盈盈悄悄对她说:“小姐,那个蓝衣服黑腰带佩白玉的就是。”

    水榭中穿蓝衣服的不少,闻宪婉却几乎下一眼就找到了那个高高瘦瘦,身姿挺拔的李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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